“请问,晋国的赵中军这到底是出了何事?”
李然见状不妙,便急忙上前问道。
“唉,你们鲁人这才刚到,恐怕还不知道吧?听说此次会盟,赵中军是要将主持盟会的位置让给楚国令尹啊!这还得了?”
“是啊!赵中军不问政事多年,来如此一出,却叫我等又该如何自处?”
“是啊是啊,赵中军此番要白白便宜了楚国倒也罢了,可如此行径,岂非置我等于不义?”
几位诸侯国的上卿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是把这个事说明白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然赶紧是将此事告知于罕虎,罕虎闻声变色,正打算也去劝谏赵武一番,谁知人群之中一个熟悉的人影忽的窜了出来。
“子明!”
“叔孙大夫!”
“啊呀呀,许久不见,许久不见呐!听闻子明在郑国是办了好大的事,豹亦是由衷的替你高兴呐!对了,据说子明最近还与祭乐成婚了?可喜可贺,真是可喜可贺呀!”
果不其然,此次鲁国派来与会的,正是叔孙豹。
而叔孙豹与李然久别重逢,那自是喜不自胜。又见得李然而今乃是随同罕虎这样的郑国首卿前来参与会盟,其心中便也是有了几分计较。
同样的,当李然见到了叔孙豹,他也能料想得到,而今叔孙氏在鲁国那肯定也是安如泰山的。叔孙氏既然安如泰山,那自然而然的,公室那便也就有了保障。
两人经一番叙旧后,话题终归还是回到了眼下的问题上。
“赵中军如此做法,实是叫人不解啊,叔孙大夫既早就来此,可有什么看法?”
罕虎与叔孙豹见礼后,不无忧虑的问道。
李然也将目光投向了他。
只见叔孙豹闻声一叹,而后深吸一口气道:
“依豹愚见,这盟主之位是万万不可让度于楚国的,此乃我等诸夏之底线。”
“二位可愿随豹一道,前去劝谏?”
第一百五十章 文胜质则史?
楚令尹王子围,召天下诸侯会盟于虢。
而此次前来参加会盟的晋国执政卿——中军帅赵武,竟是直接提出要将盟主之位平白无故的让给王子围。
这能忍?
于是,鲁国大夫叔孙豹,齐国大夫国弱,宋国向戎,郑国罕虎以及其他中原的各国的上卿尽皆是来了晋国使团的驻地,以劝谏赵武。
叔孙豹与罕虎,李然一起进入赵武的营帐,而帐内此时的赵武却是莫名心情大好,竟正在与众人饮醴,见得又来了三位贵客,当即是吩咐手下给他们各自安排了座位。
待得落座之后,赵武这才开口言道:
“豹啊!哈哈,真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了,此番能与你们在此会面,老夫也甚是欣慰啊。这位……想必就是郑国新继任的当国罕虎,罕子皮了吧?哎呀,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来来来,诸位,看酒。”
说着,赵武举盏,欲邀三人共饮。
而叔孙豹与罕虎见状,皆是面面相觑,不知赵武这到底是何用意。
不过,碍着赵武的地位,他们二人又如何敢当面拂了赵武的面子,于是,只迟疑了片刻后便也都举起了盏来。
待得三人皆是一饮而尽,赵武看着李然笑着道:
“子明前些日子便造访了我晋国,在我晋国朝堂也可谓是大放光彩。然世事皆有异数,利弊各显,寡君未纳子明谏言,还望子明莫怪哟?”
他像是知道叔孙豹,罕虎,李然三人前来所为为何,故此对此次会盟之事竟是闭口不谈,一番话也说得是格外的客套,直叫李然都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不过李然想了想,还是应声道:
“岂敢,岂敢,赵中军谬赞了。晋侯所虑也是情理之中的,我等又岂有不遵盟主之理?”
“而今,听闻中军意欲让出盟主之位,然实难理解,还请中军释惑啊。”
既然赵武没有给叔孙豹,罕虎提及此事,那他李然自是当仁不让的揭开此问。
可谁知赵武闻声却只是一笑,且笑得是格外神秘。
一旁的叔孙豹见状,与罕虎是面面相觑,随后又皱眉拱手言道:
“赵中军,当年在宋盟之上,便是已让楚人屈建是占了我周邦的便宜,他们也由此是得以与晋国共霸天下,而其余诸侯国亦尽皆需得向楚国朝贡。”
“而今楚国令尹不守信用,这是诸侯都听说的。中军您为何到现在还不戒备一二?这样下去,只怕是又会像上一次在宋盟上,再度吃亏的啊!要知那时候的楚国令尹屈建,其信用还算是为诸侯们所称道的,可最后到头来却还是欺了我等,并是凌驾于你们晋国之上。更何况现如今这个飞扬跋扈的王子围呢?”
“倘若楚国在此又是占了晋国的上风,那必将是晋国的耻辱啊!”
“再者,您辅佐晋侯成为盟主到如今已有八年,两次会合诸侯,三次会合大夫,使齐国,乃至是狄人都纷纷归服,东方由此而得以安宁。又平定了秦国造成的动乱,在淳于修筑城墙,军队不疲弊,国家不疲乏,百姓没有诽谤,诸侯没有怨言,即便是上天也不降下大灾,此乃是何等的功绩啊?天下百姓又谁人不为您的功绩而歌颂?”
“然而到如今,您的声名已是如此显赫,威望也如此的盛隆,最终却要以这样的耻辱来结束,我们害怕的便是这个啊。赵中军,您可不能不警惕啊!”
赵武这一生,其功绩已然无法细数,但凡与他生在同一个时代的人,说还有谁不服他的,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就是这样辉煌的一生,如今却要以“让出盟主之位”这样的耻辱来结束。他自己或可以不以为然,可是在旁人眼中,这可谓是极大的污点,甚至可能成为千百年之后,为世人所不齿的黑料。
叔孙豹的一番话说完,无论是李然还是罕虎,尽皆是点头称是。
在这等甚是关键的节骨眼上,赵武让出盟主之位,那无异于承认了楚国的霸主地位,届时天下诸侯又该如何自处?他晋国霸主的面子又要往哪搁?
而他赵武一世英名,岂不直接毁于一旦?
“呵呵,武受赐矣!”
面对叔孙豹慷慨激昂的劝说,赵武所表现出来的非但不是恼怒,反而十分的恭敬,甚至可以说是谦卑。
这或许是与他的人生经历有关。毕竟,赵武这一生,就是秉持着一个“谦”字当头。他对所有人,甚至是自己的政敌,都永远是这一副和颜悦色的态度。
此时,只听赵武是继续言道:
“呵呵,豹兄还真是健忘呐。豹兄可还记得,当年宋国盟会之时,楚国令尹屈建乃是有害人之心的,而武呢?却是有爱人之心,这就是楚国当时之所以能够凌驾晋国之上的缘故。”
“现在呢?武还是秉持着这样的心,无论楚国是否遵守信诺,赵武都将以信义作为我的根本,并按照这个原则去做事。”
“譬如农夫,只要勤于除草培土,虽有一时的灾荒,但最终必然获得丰收。《诗》中有云:不僭不贼,鲜不为则(不去僭越,不去投机,很少不会成为榜样的)。这都是因为我们能够守信用的缘故。那么,倘若武真的能够成为信守诺言的表率,那我赵武又怎么会屈居于别人的下面呢?”
“赵武如今所担心的,只在于我赵武到底能不能做到这一点,至于楚国究竟如何……武以为,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武终究是赵武。
这时候,李然又突的想起了当初在郑邑城外的祭氏庄园内,王子围对赵武的评价——文胜质则史。
那时候楚王子围对赵武其人,可谓是颇不以为然。
只说赵武此人乃“文胜其质”。换说成人话,那就是:太软了。
当然,李然对王子围的这一番评价从一开始便是不甚苟同的,此时再听得赵武的这一番话,李然的脑海中便顿时浮现出了八个字: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正所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赵武便是将这一句话给诠释得淋漓尽致。
真正的君子,他的初心,绝不会因为时过境迁而做出任何的改变。
真正的君子当自始自终坚持着自己的操守与高尚的品德,不为任何事,任何人发生任何改变。
而所谓的君子之道,可不就是在于这“自昭明德”么?
无论赵武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便只是这一番话,确已是令李然受用良多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鲁国现状
晋国驻地,赵武营帐。
随着赵武的一番话落下,营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叔孙豹皱眉看着赵武,眼神之中依旧流露出些许的不解。
赵武的这些个大道理,说得确实是很漂亮,但显然也不具有绝对的说服力。
他还是不能明白,而今晋国这么做,究竟为何要将楚国捧上这盟主的位置?
晋楚相互斗争了百年,以晋国为代表华夏诸邦,与以楚国为首的荆蛮之邦,二者互不相让早已成为共识。更何况当初平丘之会上,晋国的韩起还宣读了讨伐楚国罪状的檄文,这才过去了多久?晋国便就要这样认怂了?
这叫什么道理?!
其实,这也怪不得叔孙豹对此反应强烈,主要是晋国在平丘之会和如今虢地之会上的反差实在太大,以至于让其他诸侯国一时间都难以适从了。
原本他们以为亲晋便能抵御来自楚国的威胁,所以无论是平丘之会还是而今的虢地之会,他们都还算是对晋国寄予了厚望。
然而现在晋国来这么一手,岂不等同于将他们这些小国直接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们若是不从,楚国难道还会放过他们?可他们若是从了,那他们这些华夏之邦,岂不等同臣服于蛮夷?此乃何等的笑话?!
郑国的罕虎对此也是颇为纳闷,尽管李然与子产已经告诉他此次晋国同意会盟的真实原因,但眼下赵武的这般态度,却是让此次会盟好似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郑国这些年一直跟着晋国的步伐走,如今反而晋国却要向楚国低头?这叫他郑国还如何自处?
若届时王子围当着各诸侯国上卿的面,就把他郑国树为典型进行惩戒,他这个郑国首卿却又如何应对?
这可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一来郑国距离楚国是最近的,二来,郑国又是所有诸侯国里最是“不老实”的。这一点,所有诸侯都是心知肚明的。
为此,他也可谓是忧心忡忡。
唯独一旁的李然,对此却反而显得格外的轻松,既没有出面再劝,也没有发表其他任何意见,好似整件事他跟无关一般。
叔孙豹与罕虎见状,当即也不再多言。
三人只在赵武的营帐内很是尴尬的饮了一阵,这才告退离去。
此次叔孙豹远道而来,自是有许多话要与李然言说的。而李然也深知叔孙豹此来并非参加盟会这么简单,当即跟罕虎说了一声,便随着叔孙豹来到鲁国的驻地。
“子明,你对此事如何看法?”
刚刚坐下,叔孙豹便是直言问道。
“赵中军以仁义之名冠著天下,以爱人之心斡旋列国,此等境界可谓世间少有。”
“然以为,此事如此应对,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