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经历过平丘之会后,他可是深刻理解,这时代,任何一个国君都绝对是有点本事的,不然何以能够驭臣呢?
“来来来,二位功臣,且与寡人共饮一盏!”
“此番新政,你二人居功甚伟,寡人不胜感激。待日后,我郑国届时还需多多仰仗二位之大才啊!”
郑伯举盏,脸上堆满了笑意。
新政取得成功,公室获利也是颇丰,郑伯又如何能不高兴呢?
当然,他之所以这般高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若能按照目前新政的推行速度,只需不出数年,郑国得以重登天下舞台的夙愿也绝非只是妄念了。甚至,说不定还能重现当年庄公小霸之盛况也未可知!
而他郑伯身为庄公后人,若真能够得以重现当年的先君之治,那对于他而言,也毕竟是个能够流芳后世的美名。所以,他又岂能对此不感到兴奋呢?
而子产与李然此时闻声,也当即是起身举盏,并甚是恭敬的一饮而尽。
“君上谬赞,侨愧不敢当。”
“侨既为郑卿,自当以企我郑国之千秋大业,此乃臣之使命也。”
随后,子产当场是即兴赋了一首《桑扈》:
交交桑扈,有莺其羽。君子乐胥,受天之祜。
交交桑扈,有莺其领。君子乐胥,万邦之屏。
之屏之翰,百辟为宪。不戢不难,受福不那。
兕觥其觩,旨酒思柔。彼交匪敖,万福来求。
要说这时代的公卿大夫,其实话术还真是都不差的。尤其是在这种公众场合之下,每每要表达谦虚、欢乐,亦或是奉承、恭维,那最高级的表达方式,就莫过于赋诗了。
就好比子产的这一首《桑扈》,一方面是用以表达自己的谦逊——我子产能有这些功劳,那都是上天的庇佑。
而另一方面,也是暗喻是郑伯领导有方,所以他子产才能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所以,郑伯这时候,也同样是即兴赋了一首《黍苗》的第 四 章,以作为对于子产的答应:
肃肃谢功,召伯营之。烈烈征师,召伯成之。
原隰既平,泉流既清。召伯有成,王心则宁。
很显然,这是郑伯将子产给比作了召伯,这也是在夸赞子产一心一意,为了郑国是鞠躬尽瘁,也算得是对子产的一种肯定。
……(这里就不灌水啦^O^)
朝堂之上,赋乐齐鸣,君臣一派其乐融融之景,场面一时都好不欢快。
可唯独这丰段,是坐在那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丰段身为上卿,自然也在宴席之上,他听闻子产之言,却是一言不发,甚至有同僚前来劝酒都被他是一一回拒。
脸上又不由是露出一丝不屑,眼角微微闪过,又满怀着对李然的一抹嫉恨,独自将盏中的醴是一饮而尽。
他当然也是聪明的。
郑伯如今正在兴头上,而且李然还特地是给公室送了厚礼。要是他这时候去故意搅局,硬是在那拆台,那他自己其实也是讨不到任何好的。
所以,尽管心里是极为不痛快,但他却并未在此时出言不逊,仍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闷酒。
与他截然不同的,乃是罕虎。
子产乃是他的世叔,他二人的关系可谓是无比坚贞。现在子产有了这般的成绩,那他这个当首卿的,自然也是有一番功劳的。所以,他那脸上当然也是荣光无比的。
只见,他起身朝着郑伯躬身作揖,而后开口道:
“君上,国侨与李然二人,这段日子为我郑国是殚精竭虑,夙夜操劳,可谓是人臣之楷模,后世之典范啊。”
“只不过,李然至今仍是个行人,于我国朝政依旧是不得言议的。如此人才若不得其用,实是可惜。所以,还望君上借此机会,对李然是授之以封赏。”
提拔李然,乃是子产与他原先就一同商议过的。
按照子产的说法,现如今李然对于郑国而言也是愈发的关键。所以,若只让他继续担任区区一介行人,显然已经是不合适的了。
要让李然能够其才尽用,那就必须授予他更高的官职,另外,也同时可以对丰段,驷黑这些保守派起到进一步压制的效果。
只不过,这件事他们俩虽是在那商议了许久,却独独是将李然给一直蒙在了鼓里。
所以,此时饶是李然闻言,亦是不觉有些错愕。
因为,他倒是从未想过要在郑国的仕途上再更进一步。
正如当初他在鲁国襄助鲁侯后又悄然离开一般,他对自己一直是有着清晰认知。
他深知自己这样的人位列朝堂之上会给君主带来什么样的流言蜚语。也知道这对于自己而言,又将是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通过仕途来达成自己心中的使命,他也其实是一直在探索一种全新的方式,来达成自己最终的目的——匡扶天下。
面对罕虎当下对自己突如其来的举贤推荐,李然一时只觉得十分的尴尬。
更何况,他所擅长的,无论是阴谋也好,阳谋也罢,说一千道一万,终究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所以,郑伯若当真答应了下来,那对郑国而言反倒是有些不美。
只不过,面对当国罕虎的提拔,且还是在郑国国君的面前,他若就此出言婉拒,又会给人感觉是是颇不识抬举,所以他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
“嗯,卿之所言在理!”
“寡人虽深居宫中,却也听闻李然之事迹甚多,确为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唔……那以卿之见,该许他亦何等官职为好呢?”
其实郑伯也是很清楚的,就凭李然前后这两三年里的功劳,许他一个下大夫的官来当当,那是绝对不过分的。
但他故意问及罕虎,也是授意罕虎可亲自裁度之意。
子产闻声,洞若观火,当即不着痕迹的朝罕虎使了个眼色。
“依臣愚见,以李然之才学德性,可官居下大夫,任大府之职!”
大府,也就是主管一国财币的行政部门最高长官。
用后世的话来讲,大致相当于“央行”的地位,乃是掌管财币赋税的九府之首。
在这年头,大府这种职位可以说已经是个顶级高管,其地位也已是仅次于当朝六卿的了。
虽说只是个下大夫之职,可其重要性可谓是不言而喻。而且其实际的职权,那也是有着极大的可操作空间的。
毕竟在郑国,商贸的繁荣直接造就了财币的兴盛。而李然又是背靠着祭氏这样的商贾大族,当他再有了这一层便利后,说李然将成为能够左右郑国经济的第一人,那也是丝毫不为过的。
听到这里,丰段端着杯盏的手,不自觉的又是轻轻一晃,顿时将目光投向了郑伯。
很显然,若当真氏让李然当上了大府,那日后他们这些上卿封邑内的粮食赋税岂不都要看李然的脸色了?
想到李然这之前的种种,就譬如前脚刚给自己送礼讨好,后脚就在乡校集会上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而今李然却还要官居大府之要职,那日后他自己岂不是直接要仰李然的鼻息了?
第二百零九章 伍举报丧
对于罕虎与子产而言,李然若能官居此等的要职,那对他们而言自然是好事。
可对于丰段而言,那便是灾难。
现在李然不过是一介行人,仅仅是仰仗着祭氏,以及子产的支持便能在郑国内是呼风唤雨。
若届时当真是让他手握了郑国的财政实权,那这李然岂不是要直接骑在自己头上来了?
眼见罕虎已将此事给提了出来,郑伯也已有了准许之意,丰段不由一时急得团团转,这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爬一般。
但奈何此间如今也没他说话的份儿,今晚的庆功宴本来就是给子产和李然准备的。
而且,他若在此时横加阻挠其升迁,想必国君也会很不高兴。
得罪其他人他丰段当然不惧,可得罪自己的君上,他丰段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忌讳的。
虽说,郑国的国君素来是不管事的主。但是,在名义上,他依旧是郑国最高的统治者,而且,他若是直接在明德宫翻脸,那日后子产还指不定会给自己怎么穿小鞋呢。
当然,此时德明宫内,除了丰段外,其实还有一人的心里自然也是极不痛快的。
没错,那就是驷黑。
自从他与丰段闹翻脸以后,他虽强行要求罕虎等人将自己也列入了七正卿之一,可至此以后,这朝堂之上的事,他却反而是变得两边不靠了。
而且,也压根就没法靠。
无论是丰段还是子产,如今对他的态度其实也都一样。毕竟谁又敢跟一个即刺头,又嘴上不把门的,做事还特别跋扈的人为伍呢?
而众人也是完全领教过了驷黑的“胡搅蛮缠”的。所以,跟这种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人主动上去套近乎呢?论谁都是来不及要与他“敬而远之”的。
这就导致他在朝堂之上的声音是变得越来越小,以至于他这个上卿,就好似可有可无一般,根本就没人会关注到他。
现在,听到李然因为子产新政和子钱的功劳竟然是直接要晋升为下大夫,且官拜大府之职,这让原本就十分贪婪,且爱慕虚荣的驷黑是愈发的感到羞愤。
所以,他也同样是对罕虎和子产是极为不满的。在这一点上,他反倒又与丰段是同仇敌忾起来了。
不过,眼下他和丰段所处情况也如出一辙,即便他再如何不通人情事理,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也是绝对不敢轻易去触了国君眉头的。
于是,两人虽是心中有一万个不爽,却又不能明言,直叫人是好生难受。
郑伯在听得罕虎的奏请后,只略微思索一番后,正欲应允。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一名侍人却是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禀告:
“禀君上,楚国遣使求见!”
楚国来的使者?
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这时候来!
一听到楚国使者求见,郑伯与众人的脸色当即是阴沉了下来。
事实上,整个郑国的君臣对楚国都十分的无感的。
毕竟,他们身为姬姓之邦,却被身为蛮夷的楚国是欺压了上百年。这段时间里,他们可谓是看够了楚国的颜色。
所以,当听得楚国使者前来求见,郑伯这心里便立刻是不痛快起来。
因为他知道,楚国绝不会是无缘无故派使者前来。而他们一旦派人来了,那必定是有大事要发生。
就好像当年径直是通知他们要派人前去虢地盟会一样。
“哼!来得可真是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