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还望齐侯能够思之,慎之!”
这句话本是出自李然的父亲李耳之口,意思是弯曲可以保全,受压反而伸直;低陷得到充盈,凋敝于是更新;要的少因而得到,得到的多反倒迷惑。
说的便是齐国如今应该要做的,乃是怎么让自己显得更为谦逊,更为虚怀若谷,更能厚德载物。
齐侯杵臼听到这些话,不由是迟疑了许久,而田乞则是开口道:
“不管怎么说,如今我们已经完成了盟誓,你们鲁国是从还是不从呢?”
这时,孔丘在李然的一阵插科打诨的掩护下,也已经想清楚了究竟该如何还以颜色。
而就这个间隙,孔丘手上的誓书,也已是被他给偷偷的作了一番修改。
只见孔丘亦是疾步上前,并是立刻大声朗读起来。
读到最后,孔丘又是突然来了一个顿挫,目光如炬,瞪着田乞,并最后宣誓道:
“尔不反我汶阳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
这最后一句的意思就是:要求齐国把阳虎奔齐以及之前两国交战的时候,侵占的鲁国汶阳地区的郓、讙、龟阴三地归还,如此鲁国才能有能力为齐国提供兵车,要不然以鲁国现在的财力,就实在是无力承担了。
田乞见到如此情形,面色不由一变!
“如此重要的事情,怎可不商议便做决断?”
孔丘却反而是一脸淡然的回道:
“呵呵,田大人呐。这可是你们先提出的要求!而你们的这个要求,显然已经超出了我们鲁国目前所能承受的范围。”
“而如果贵国能够归还这些地方的话,那么我鲁国上下倒也还可以考虑接受齐侯的号令,否则,就请恕我们鲁国不能从命了!”
好了,这一下问题又回到了齐国这边。
孔丘的这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真不可谓不高明。
齐侯杵臼对此,显然也是极为不悦。
但孔丘此时,也已经将鲁国的盟书一样是扔进了汶河,并且说道:
“齐鲁之盟,日月可鉴,天地为证!双方若有违反,必遭天弃!”
田乞听罢,不由是深深的倒吸了口气:
“这……这等的盟誓,乃是要奉于神明的,怎可随意更改?”
这时,孔丘又朝田乞是深鞠一躬:
“正是因为要奉于神明,所以才不可当做儿戏!更何况,那些地方本就是我们鲁国的领土,如今恳请齐国归还,这些个要求也并不过分吧?”
田乞面色也是愈发的阴沉,只因现在鲁国所提及的这几个地方,那可都是他田氏一族的!
所以,这如何令田乞不恼?
但是,这田乞毕竟也不是等闲之辈。虽是心中恼到了极点,但依旧是挂着笑脸言道:
“这些地方,已归我齐国多年,又岂能说还就还呢?孔大人,这未免是有些过分了吧?”
孔丘不慌不忙的说道:
“汶水之地,乃我鲁国的固有领土,齐国虽是据去了多年,但毕竟是得来不正的。如今正可就此拨乱反正,以匡正天下之大义!齐侯岂能因爱惜土地,而弃天下大义于不顾?”
“更何况,这几处地界,若能重归于我鲁国所有,那么,我们鲁国就可以更好的侍奉齐国了!齐国若要鲁国以三百兵车相随,我鲁国也不敢不从!”
“昔日齐桓公助燕国击败山戎,并是划地予燕,以成就齐桓公之霸业!今日齐侯为何要爱惜土地,而失天下人之心呢?”
孔丘这一番话,可谓是把齐侯给说得是目瞪口呆。
而齐侯杵臼只能是眼巴巴的看着孔丘,面色也开始慢慢的阴沉了起来。
第六百五十一章 舌战夹谷
孔丘这话的言外之意也是相当的明显。
说到底,就是在PUA齐侯:你跟你祖宗齐桓公比,那实在是差了有点远的,还是好自为之吧。
而这对于始终把齐桓公作为人生目标的齐侯杵臼而言,被他这么一顿PUA,那简直是不能忍的。
所以,孔丘通过察言观色,也知道此刻的齐侯杵臼,已是真动了怒。
虽然说齐侯如今年纪也大了,又极度依赖田乞,早就不如当年的霸气,但其毕竟他是齐国的一国之君。
纵是田乞,也依旧是得看他的眼色行事,大小之事也依旧需得他做出决断方可执行。
至少,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
所以,要说这齐侯何曾受过这等的鸟气?
于是,他这一怒可也就非同一般了。
这时,孔丘甚至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就是齐侯杵臼万一要当场发飙,那索性就此与他们一拍两散,盟誓不成,就回去各凭本事,整军备战!
而李然,此刻则是显得极为镇定,并是开口道:
“呵呵,还请齐侯细思一番。晋弃鲁国也已经很久了,昔日鲁昭公流亡在外,不能为晋国所容,最后也唯有齐侯与宋公愿意为之主持公道。是以,鲁人至今都在感念齐侯的大恩。”
“之后,阳虎执国事,晋国又挑唆阳虎,欲与齐国为敌。也是齐侯最终秉持大义,不与鲁国深究。是以齐国对于鲁国的恩惠还少吗?”
“齐国之前对鲁国既有大恩,又何故要因为这些小事而败坏了两国之间的旧谊呢?”
“所以,齐侯若真有志于天下,目光便切不可如此的短视啊!”
齐侯杵臼闻言,果然是冷静了下来。他知道李然的话,虽只是寥寥数语,但是其中的含义却是极深。
齐鲁相连,历来就是纷争不断。而鲁国作为始终较为弱势的一方,一旦面对晋齐争霸的局面,鲁国便是如同横在他们之间的晴雨表一般。
所以,鲁国也就成为了晋齐两国争取,乃至争夺的对象。
而由于鲁国又相对弱小,虽说天下安定乃是符合鲁国的根本利益的,但如果一旦发生了争执,鲁国也一定是会偏向对于自己有利的一方。
所以,如果齐国欲再次与晋国争霸,那现在把鲁国强推到对方的阵营,这对齐国而言,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齐侯杵臼早年就有称霸之意。如今年纪大了,又被田乞是激起了雄心。
而孔丘,刚才更是以齐桓公为例,是让齐侯杵臼好似被打了鸡血一般。
所以,李然这一番话的言外之意,齐侯杵臼纵是再老糊涂,也依旧是能听得出来的。
齐侯杵臼非常清楚,如果鲁国投向晋国,这是绝不符合齐国核心利益的。
所以,齐侯杵臼的眼神,也就此是少许平静了一些。
但这可显然不是田乞想要的结果。所以田乞闻言后,却是呵呵一笑,并是继续嘲讽道:
“呵呵,将寡君比作桓公,但……难道仲尼是以为自己就是曹刿吗?”
很显然,田乞这话是一语双冠。一方面是贬低了孔丘。而另一方面,他也是在那提醒齐侯杵臼,让他勿忘当年的齐桓公受曹刿劫持的屈辱。
李然眯了一下眼睛,不由回道:
“呵呵,仲尼自是不及曹刿的,但恐怕田大人也并非管仲吧?!”
田乞一时语噻。
李然这一番话与他可谓是针锋相对,直接指责田乞作为如今到处搞事情的搅屎棍,根本就不是昔日齐桓公身边的管仲。
也就是说,齐侯杵臼确是错付于人了。
只听李然是又进一步说道:
“更何况,田氏一族的出身,在下也是略闻一二的。于在下观之,恐怕亦无非是开方之流罢了!”
开方,便是当年弑杀齐桓公的三个小人之一。他是卫国公子,出身也是三个小人最为高贵的,在得了齐桓公的宠幸,从此平步青云。
而其卫国公子的身份,又恰恰是与田乞乃为陈国后裔的身份相对应。
毕竟,两人都算是从外投来的贵族,而如今又都受到齐国的重用。
黎锄闻言,不由怒斥道:
“竖子口出狂言,竟把我们田大人比作弑君作乱之人!竖子何故在此含血喷人?”
齐侯杵臼听得这火药味渐起,不由又是摆了摆手,并是阴沉着脸说道:
“前朝之事,和本朝自是不相同的,诸位不必再多言。至于鲁国誓书所载之事,还需得寡人考虑一番!”
孔丘闻言,也是不失时机的补充道:
“既如此,那我鲁国的三百乘之事,也就仰望齐侯了!”
齐侯杵臼不悦,但双方既然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也不便再纠缠下去。他只打了一个哈哈,便对身边的鲁侯宋说道:
“鲁侯,待今日盟约成誓,其他的可待双方各自回国后,再另行商议,鲁侯以为如何?”
鲁侯宋这时候早就已经被吓得魂不守舍的了,听得齐侯此言,也只好是唯唯诺诺的应承道:
“是……齐侯说得极是……”
随后,两国便是继续举行盟誓,待后续一些盟誓的琐事完成,天色也已经快要暗下来,齐侯杵臼道:
“鲁侯,你我这番会盟,只为我两国可以就此重修于好。还请鲁侯归国之后,勿忘今日之谊!”
鲁侯宋尴尬一笑:
“是,还请齐侯放心。”
随后,齐侯杵臼又是伸了个懒腰,并是随口问道:
“对了,鲁侯明日一早,便是要返还鲁国了吧?”
鲁侯宋应道:
“是,身为一国之君,本不该离开国境太久了。”
齐侯杵臼点了点,并是赞许道:
“嗯,鲁侯所言倒也不错。毕竟,这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年鲁昭公在外那么多年,虽是无奈,却亦是无礼啊!”
鲁侯宋见齐侯是把旧事重提,那无疑是在那里讽刺挖苦于他。
而鲁侯宋毕竟涉世不深,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