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胡公公又拿出一个瓷瓶说道:
“这山里的赭石虽然不能用于炼铁,但是用来做颜料是极好的。”
说完胡公公向苏泽这个新“知己”展示自己用研磨赭石制作的颜料。
苏泽看着色泽鲜亮的赭石颜料,惊喜的问道:
“胡公公还精通丹青之道?”
赭石是一种古老的颜料,中国古代画家更是很早就开始使用矿物颜料来涂色了。
著名的《千里江山图》,就用了石青和石绿(也就是孔雀石)为绿色,用赭石作为山体的褐色绘制,如今是皇室的珍藏。
胡公公连忙摇头说道:“残缺之人,哪里懂得丹青这种雅事,杂家是从染织所出来的,对于印染之术很有兴趣,搜集这些颜料也是为了印染。”
印染!
这下子苏泽更激动了,印染技术也是他为长宁卫规划的产业,这次遇到胡太监真的是捡到宝了!
苏泽这才想起来,在化学合成染料出现之前,矿石染料和植物染料一直都是衣服颜色的来源。
胡公公也不明白,为什么苏泽这个读书人见到矿石和颜料这么感兴趣。
不过他一直以来都是被人歧视的,虽然别人不敢当面得罪他这个宫里人,但是南平读书人看待他的眼神,让精通察言观色的胡公公明白,南平的读书人是瞧不起他的。
可是苏泽并没有任何歧视他的意思,还对他的研究真心的欣赏,这都让胡公公非常感动。
“苏相公喜好丹青之术,那这瓶赭石粉就赠与您了。”
苏泽连忙摆手道:“苏某也不好丹青之术,只是对印染之术感兴趣。”
胡公公惊喜的说道:“苏相公也喜欢研究印染之术?”
这更让胡公公觉得苏泽就是自己的知己好友,若不是他是个太监,恐怕就要拉着苏泽结拜了。
苏泽突然想到了自己在大学印刷社团时候配置的蓝色颜料,他对着胡公公说道:
“胡公公,我有一个方子,你要不要试试能不能萃出染料来。”
苏泽在纸上写完制备方法,递给胡公公。
胡公公看着配方,牛血和草木灰煅烧?然后和绿矾混合在一起,就能得到一种抗晒抗洗的蓝色染料。
胡公公看着方子有些入神,他是宫里织染所出来的,对于染料很了解。
染料这东西出现的很早,宫里的织染所能够染出各种各样的色彩。
但是普通百姓的衣服一般都是灰白,主要原因是染料这东西,很容易褪色。
无论是植物染料还是矿石染料,天然染料在日晒和日常浣洗下很容易褪色。
皇帝的衣服一般也很少浣洗,因为洗几次就会褪色。
汉文帝穿浣洗褪色的衣服,都被大臣们说节俭。
听说是抗晒抗洗的染料,胡公公立刻来了兴趣,他恨不得立刻就开始研究。
苏泽看到胡公公上钩了,又说道:
“胡公公,我长宁卫克敌制胜都仰仗火器,如今卫所没办法制备铅丸,可以请胡公公出手帮忙吗?”
胡太监没有任何犹豫的说道:“长宁卫救了杂家一条命,区区制铅丸之事有何难,明日我就开炉炼制铅丸!”
苏泽大喜,两人又就着探矿和织染的事情讨论了半天。
苏泽又说道:“百姓日用即为道,胡公公虽然窝在山里开矿炼银,可也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这炼银之法听起来简单,也蕴含天地的大道理,能够穷究这些道理,胡公公功在千秋啊!”
胡太监从没有被读书人这么夸过,他改良冶银方法原本只是为了交差,研究印染也是为了兴趣。
但是在苏泽说起来,已经将他比作汉之蔡伦了。
胡太监也在司礼监读过书,被苏泽这样吹捧更是觉得全身舒泰。
他连忙说道:
“苏相公这句百姓日用即为道,当真是至圣名言啊!”
“杂家今日才知道,杂家做的这些小事,也是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百姓的。”
苏泽又是一顿吹捧,胡太监更是表明,要是能制出苏泽所说的不褪色的染料,一定要附上苏泽的名字,将不褪色的染料进献给皇帝!
等到苏泽从胡太监的收藏室出来,天色已经黑了,林默珺疑惑的看着苏泽,这家伙怎么和阉人谈的这么开心?难不成苏泽有特殊的癖好?
可是那胡太监都那把年纪了啊!
苏泽看到林默珺,高兴的说道:“百户,没想到这胡太监还精通冶炼之道,我们长宁卫的铅丸有着落了!”
原来如此,林默珺这才明白了苏泽为何和胡太监相谈甚欢。
在见识了鸟铳和佛郎机炮的威力之后,林默珺对于枪械之利更加的重视。
回去的路上,两人又说道了火炮,林默珺问道:“你说西夷的海战,已经以炮决定胜负了?”
如今的海上战斗,主要制胜的方式还是火攻、跳船肉搏和撞角。
火攻的办法就是用装满易燃物的小船冲撞别人的大船,屯门海战的时候明军就是用这个方法击败葡萄牙海军的。
跳船就是接舷肉搏战了,戚继光制定的海战纲要中,还是以肉搏斩获作为计算军功的主要方式。
最后撞角就是用坚硬的船头包裹上金属,撞上敌人的舰船中央,通过物理撞击破坏敌人的舰船。
但是听苏泽说西夷海战已经开始依靠大炮,林默珺还是很难想象如何在海上依靠大炮作战。
苏泽说的西洋海战,自然不是这个时代的西洋海战了。
其实在这时代,西方的船并没有比大明朝的船大太多。
比如现在西班牙人使用的西班牙大帆船,吃水也不超过四百吨,也就是和马尼拉大帆船差不多大小。
这时候大明朝广州地区的一些卫所,也有三百吨的广船,在吨位上西方船只还没有优势。
真正西班牙人称霸海上的时候,已经是十七世纪的事情了,西班牙大帆船已经达到了八百吨甚至一千吨。
苏泽是假借西方来给林默珺灌输近现代海战的概念,苏泽说道:
“若是比新世界号还大上一倍,船两侧各装备十几门比佛郎机炮更强大的火炮,这些火炮齐鸣是什么样的威力?”
林默珺沉默了,光是想象这样的威势就是震天动地,长宁卫那艘二百料的福船根本无法抵抗。
苏泽说道:“海上作战和路上还不同,比的就是谁的船坚,谁的炮利,拼的就是海上航行技术和造船技术的积累。”
林默珺说道:“我听我父亲说过,长宁卫刚刚成立的时候,还能造五百料的大船,可到了曾祖那一代,就无力维持大船,只能拆了改造小船。”
“到了我父亲这一代,很多沿海卫所只能拆船改造小艇,若是西夷船坚炮利来犯,我大明要如何是好?”
苏泽想了想,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就只能相信后人的智慧了。”
林默珺看着苏泽说道:“先生还是安心科举吧。”
“若是先生能成了大官,说不定能整饬海防,让我大明也能造出坚船利炮来!”
苏泽沉默了片刻,他很想告诉林默珺,师夷长技以制夷是没办法改变历史的。
绝不是一个能臣勇将就能改变日薄西山的大明朝的。
不过在今日这个得胜的好日子,苏泽还是将话吞了下去。
南平县城,府县两衙的官员,延平卫指挥使府,都在等待军情。
方知府紧张的在堂上来回踱步,李通判也紧张的搓手。
就在这个时候,府衙的一名民壮冲了进来。
“知府大老爷!长宁卫大胜!”
方知府立刻拉着民壮问道:“真的胜了?”
“大老爷!大胜!矿盗匪首邓岱身死!尸体已经送到城门口了!长宁卫还斩杀倭寇十二人!活捉一人,和矿盗头领全部都押送城门前了!”
方知府只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他连忙正衣冠说道:“速速将矿盗押送到堂上,本官要亲自审问勘定!”
紧接着方知府对李通判说道:“长宁卫剿匪有功,府衙也要有所表示。”
李通判立刻说道:“府衙可以颁发旌表,表彰长宁卫。”
方知府摇头说道:“还不够!长宁卫这剿倭的功劳,不能往上报。”
李通判立刻明白了,按照兵部这些年的规矩,杀真倭十数人的,就可以从百户晋升为千户了。
但要是这个功劳报到兵部,那之前延平卫三个百户全军覆没的消息就压不住了。
所以从府衙的角度,必须要将真倭的消息扣下,不能把事情闹成大功劳。
这就要委屈一下长宁卫了。
李通判想了想说道:
“府里还有三房有吏员缺额,可以让长宁卫补上。”
方知府却说道:“不够!拿出一个典史名额来!”
典史可不比吏员,典史是要上报吏部的,只要当上了典史,除非真的犯了法,就算是官员也很难开革。
方知府到任之后,费了好大力气,又是明升暗降又是挑拨吏员内斗,终于将三个府衙资历深的典史赶出了府衙。
如今府衙的吏员都在盯着这三个空缺的典史位置,方知府也用这三个职位钓着吏员干活。
方知府一下子就拿出一个典史和三个吏员空额给长宁卫,长宁卫林氏将会成为府衙内部一大新势力。
方知府又说道:“福建道耿学政是我科场前辈,你通知海瑞,让苏泽写几篇八股文过来,我亲自附信寄请耿学政指点!”
李通判也羡慕苏泽了,乡试就是一省学政主持的,方知府这等于亲自给学政打招呼,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延平卫和县衙也各自得到消息,白知县立刻喊来了上次那个追回长宁卫旌表的礼房吏员,将他呵斥一番当场革去了他的吏员身份,又命令礼房重新制作老百户的旌表,立刻给长宁卫送回去!
于指挥使也喊来儿子于宗远,吩咐他立刻将药火局的匠人和设备准备好,随时移交给长宁卫。
于指挥使还狠狠的夸奖了儿子,让于宗远在指挥使府扬眉吐气了一把。
苏泽丝毫不知情长宁卫即将得到的奖励,此时他正在为长宁卫的诸多事务忙碌着。
苏泽这才感慨,汉高祖是何其幸运,这人才实在是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