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虽然有些弟子,但是如今两省二府缺人的地方多呢,这点人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苏泽只能仿效魏武帝贴出《求贤令》,可依然是应者寥寥。
不过返回福建的李贽,倒是帮着苏泽解决了一部分问题。
上次掺和蓝道行倒严,李贽差点被抓入锦衣卫诏狱。
被陆二搭救之后,李贽和何心隐在登州乘船,终于辗转回到了福建。
一下船,看到求贤令的何心隐立刻说道:
“我欲在苏大都督麾下出仕!请卓吾兄引荐一下!”
这一路上,何心隐听到李贽说了苏泽不少事迹。
苏泽的学说中本来就有不少泰州学派的部分,何心隐也是王艮的弟子,自然更容易接受苏泽的理论。
后来又知道苏泽起兵,上檄文讨伐昏庸的大明朝廷,何心隐顿时成为苏泽的粉丝。
但是倒严失败之后,李贽对何心隐也没了信心,自己这位好友在政治上这么幼稚,还能治理好地方?
不过苏泽已经造反了,要是造反失败,李贽也在九族名单上,自然要帮着苏泽分忧。
他一下船就来到了大都督府,向苏泽引荐了何心隐。
苏泽也正在头疼手下行政人员短缺,何心隐主动来投,苏泽也要装作一些求贤若渴的样子。
但是何心隐能想出封建迷信倒严的方法,苏泽原本对他也没什么信心,只是准备用一个知县的职位打发他,显示自己求贤若渴的态度。
何心隐,原名梁汝元,是泰州学派的传人。
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何心隐和李贽并称为“明末狂儒”,曾经写下很多离经叛道的言论。
比如何心隐反对“无欲”,主张“寡欲”,与百姓同欲。
他还提出“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认为“友”比“君亲师”还要重要,还提出一些反封建的口号。
何心隐在倒严风波中逃脱,但是因为其言论和聚众讲学,引起了官方的不满,最后被官方杀害。
可是苏泽与何心隐交谈,却发现他有相当丰富的治政经验。
“在下曾经在老家办过萃和堂,以族亲相亲为框架,以族约来管理全族。”
苏泽对何心隐的社会实验很感兴趣,他问道:“然后呢?”
“族人争利,最终萃和堂还是散了。”
苏泽知道这种乌邦托式的实验最终都是失败的,这一方面是生产力的问题,另一方面也是人性的问题。
苏泽怕何心隐做了知县,也搞这一套乌邦托实验,于是问道:
“若先生为县令,要如何治县?”
苏泽本以为何心隐能有什么爆论,却没想到他说道:“依法依律即可。”
什么?你一个乌邦托空想主义的信徒,怎么一下子成了韩非子的信徒了?
何心隐却说道:“乘船南下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无论是萃和堂还是这次倒严失败,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何心隐说道:“指望人是不行的,人皆有私欲、私心、私情,就连孔圣人都做不到大公无私,对门下弟子也有所偏爱,萃和堂之所以失败,也不全是县官加税,还是众人都有私心,私心不齐的原因。”
“那先生要怎么办?”
何心隐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用没有私心的来治理,律法就是无私的,只要能秉公执法,那大家就不讲私心,而是都讲公心了!”
“好!”
苏泽拉着何心隐的手说道:“先生此次坐船南下,不亚于龙场悟道了!”
苏泽又说道:“我欲拜先生为松江知府,先生可愿意出仕?”
何心隐一愣,他拱手说道:“我愿意试试。”
接着他又说道:“多谢大都督搭救,是我计划不周,害死好友,我想以何心隐为名,梁汝元已经死在京师了。”
苏泽叹息一声说道:“蓝神仙虽是方士,却是忠贞之士,只是可惜死在了昏君奸臣手里。”
委任了何心隐之后,李贽连忙说道:“我呢?”
苏泽看向李贽问道:“舅父此去京师,可有什么收获?”
李贽摇头,他一路上都随着何心隐,根本做什么事情,最后稀里糊涂被陆二救了。
“那舅父有什么所得吗?”
李贽还是摇头。
苏泽也叹气,在这一世李贽虽然也没能出仕,但是因为方望海和自己的照顾,他过得相当顺遂。
所以他目前的思想倾向泰州学派,但是也没什么离经叛道的想法,更谈不上什么自己的见解了。
不过李贽也是举人,也随着方望海在钞关厅历练过,苏泽说道:“请舅父去泉州做知县,如何?”
“知县?”
“知府空着,若是舅父能有建树,就升任知府。”
“好好好,可是我是泉州人,去泉州?”
苏泽说道:“岳父大人在泉州筹办泉州海关和钞关,舅父可以帮帮忙。”
李贽立刻答应下来。
苏泽又问道:“舅父在南京可有旧友,可以让他们来闽浙为官。”
李贽摇头说道:“南京国子监里尽是一些沽名钓誉之辈,连县吏都做不好的。”
“不过汝霖你在南直隶结识的那几位好友,你写信给他们试试?”
苏泽一阵苦笑,李贽在春闱前就离开了京师,不知道申时行等人中状元的事情。
哪有状元从贼的道理啊。
苏泽并不知道,申时行乘坐快船,已经快要抵达福州了。
第313章 大人,时代变了
等到申时行见到苏泽,开口第一句话是:“苏汝霖,你可把我坑惨了!”
苏泽反倒是笑着说道:“还没恭喜汝默兄高中状元!”
“我恐怕要成为青史上第一个造反的状元了。”
苏泽愣了一下,立刻拉着申时行手说道:“那可要祝贺汝默兄青史留名了!”
但是申时行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盯着苏泽说道:
“汝霖兄,你为什么要反?”
“被逼造反,不得不反。”
申时行却摇头说道:“来的这一路上我都在想,你不是被逼造反,而是蓄谋已久!”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在江南抗倭,你就已经有反意了吧?”
苏泽打量申时行,不愧是科举卷王,日后执掌万历朝臣八年的内阁首辅,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友人。
苏泽没有直接回答申时行的问题,他说道:“那汝默兄为什么要从贼呢?”
何心隐投靠,苏泽觉得很正常,因为这些泰州学派的狂儒,本身思想上就很有变革性。
在苏泽的历史时间线上,何心隐、李贽这样的狂儒,最后都被主流官方言论不容,被官府所害。
但是申时行来投,反而让苏泽吃惊了。
要知道申时行在万历朝的首辅中,也属于好好先生那一款,做官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
和张居正这种作风强势的内阁辅臣不同,申时行执政强调的就是一个“上善若水”,他主要就是调和皇帝和大臣之间的矛盾。
要不是万历搞出什么国本之争,申时行也不会倒台辞官。
可他现在竟然要追随自己造反?
野心?二十七岁中状元,只要不犯政治错误,妥妥的未来内阁辅臣。
历史上,申时行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中状元,万历六年(1578年)内阁参政,也就是说用了16年就从普通百姓升到了高官。这放在什么时候都是非常炸裂的。
申时行养父是知府,生父是富商,这种人在穿越中都是妥妥的主角模版。
他竟然要从贼?
申时行却说道:“今年我入职翰林院,看到了很多的国策奏疏,终于明白了汝霖兄说的是对的。”
苏泽也有些懵,他也记不得自己说的是哪句话。
申时行说道:“国朝只有愚民驭民之术,却没有富民强民之术。”
“我到京师,堂堂帝国京畿,天下首善之府,竟然还不如苏州府繁华。沿街有衣不蔽体的乞讨百姓,城里的百姓还要去城外伐薪烧炭,要不然冬天就会冻死。”
“很多百姓竟然没有吃过糖,连盐也都吃不起。”
申时行看向苏泽说道:“汝霖兄印刷《天工开物》,江南可以说是一日三变,苏州府可以说是百业兴盛,可是京师宛如一潭死水,满朝公卿都只想着党同伐异,谄媚君上。”
申时行看着苏泽说道:“《天工开物》同样也在北方刊印,为何一南一北,却南辕北辙呢?”
申时行对着苏泽一拜说道:“还请汝霖兄回答我这最后一个问题。”
苏泽正色说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有的人不愿因民富起来。”
“从商鞅申不害开始,屠龙术就是贫民术。”
“对朝廷来说,百姓一辈子被束缚在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耕种产出全部交给朝廷,只留下自己的口粮,这样的百姓才是最好的。”
“民贫,才可以随意征调,才可以肆意剥削,才可以用几两银子就买断一个人的身契,才可以用一点粮食收买一个人卖命。”
“之所以贫民,其实是惧民罢了。”
苏泽说道:“光有《天工开物》这样的富民术又如何?京师百姓可曾富裕起来?”
申时行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