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书吏说道:“徐公子,没问题我们检查完就走,您也不用花这银子,若是有问题,您给下吏这些银币也没用啊。”
徐琨的脸色微微一变。
顾书吏说道:“这冬衣起运前还有检查,每一次检查我们这些书吏都要签字画押,若是事后出了问题都要追责的。”
“申府君对待属下宽仁,但唯独对吏治管理极严,若是办不好差事轻则贬谪开革,重则还要移交法司。”
徐琨的脸色好了一些,既然这一套没用,徐琨干脆让管事的继续配合他们检查,自己又去巡查其他工坊了。
和前面整洁的工坊不同,这间工坊到处都是乱糟糟的,箩筐里都是切断的桔梗芦苇和麦秆,空气中还都是灰尘。
只看到工人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填充进灰不拉几的棉布中,然后熟练的织工简单的缝合一下,只要确保里面的东西不会漏出来,这样冬衣就能算是合格了。
负责这间工坊的管事凑过来:“少爷,这批货物已经可以装船了。”
徐琨问道:“没有印咱们徐氏的标记吧?”
“按照少爷的吩咐,都没印标记!”
“那就好,记住,这是北方商人采买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少爷您放心,大家都知道这是供北方的,是北方商人订购的。”
徐琨巡视了一圈,算是完成了今天一半的工作。
下午他还要盘存原料,核对订单,新运到上海的棉花还要他去亲自验货收货,每天都忙碌的不行。
但是比起前往京师,在父亲身边做个没有任何价值的废人,徐琨倒是很满足这样的生活。
松江府中的大小工坊都在开足马力,整座城市如同一座巨兽,将海量的原料吞下,吐出各式各样的货物。
管理松江府这样的城市,对任何一名大明官员来说都是极富挑战性的事情。
新到任的松江知府申时行,却让松江府所有官吏都刮目相看。
年纪轻轻的知府大人,瞬间就驾驭住了松江府这头巨兽。
申时行刚到任的时候,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但是上任之后,立刻就展现出雷霆手段。
将几个松江府中留任的老吏送上了法司,又迅速处理完毕松江府中挤压的官司,申时行的治政手腕出奇的老成。
《大明律》中本来就对贪污受贿处置极重,申时行只不过是重申《大明律》,就已经足以威慑松江府各级的官吏了。
不过这申时行也不是照本宣科的使用《大明律》,到任松江知府之后,申时行最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编写民律上。
江南地区关于争产的官司本来就很多,在商业兴盛之后,除了争产之外又多了很多商业有关的案子。
在以前这些案件,并没有统一的判定标准,往往依赖于主官自行推演的司法解释,或者是往年的案例。
有些官员判决这些案件,甚至都理不清其中的属权关系,只是拉架一样的胡乱一判,甚至强行要求调解结案的。
申时行此时就在编写新的《民商律》条文。
将书桌上的卷宗交给助手,申时行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肩吾,你将这些整理一下,寄送一份给大都督府。”
申时行身边这个年轻的读书人名叫沈一贯,是胡宗宪幕僚高产诗人沈明臣的侄子。
自从上次浙江烂柯山作诗劝说胡宗宪投靠苏泽后,沈明臣也被授官。
而他的侄子沈一贯在浙江名声不小,精通刑名,也被大都督府征辟,然后送到了申时行身边担任佐官。
申时行放松了一下说道:“大都督交给我的任务,就是尽快编写这套《民商律》,等到了松江知府任上,我才知道是被大都督坑了,这《民商律》哪里是这么好编的!”
沈一贯笑了笑说道:“这都是大都督对府台大人的信任嘛。”
申时行摇头说道:“大都督用人,一向是好用就把人往死里用。”
申时行看向沈一贯说道:“肩吾,昨日公文你也看了吧,大都督要在二省六府开始土地榷权,各府都要出人,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
沈一贯一惊道:“申府台何故如此啊!”
申时行笑着说道:“这也是让你感受一下大都督的‘用人之道’。”
“不说笑了,这一次榷权,其实就是‘检地’、‘检籍’、‘大索貌阅’、‘造黄籍’等等,肩吾你熟读史书,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沈一贯点头说道:“大都督是要清丈田亩。”
申时行点头说道:“有恒产者有恒心,这一次榷权就是要将一部分土地空出来,授予有功将士。”
“但是这一次的榷权,又有别于历史上任何一次清丈田亩。”
沈一贯疑惑的看向申时行。
申时行指着桌子上的草稿说道:“以往物权就是土地权,剩余的赋税徭役,都是依赖于土地而生。”
“但是如今除了土地之外,矿场、码头、道路、商铺这些都是重要的权属,商品、货物、合同也都有权责的,这一次的榷权,清丈土地很重要,但是明确物权也很重要。”
“榷权之前,大都督要就物权议一议,你代表我们松江府先去福州吧。”
沈一贯大惊道:“大都督要开《盐铁会议》?”
申时行点头说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这段时间你在松江府多看看,将这边的意见带过去。”
十月二十日,广州城。
伪装进城的谭纶,来到了广州巡案潘季驯的府上。
一见到潘季驯,谭纶开门见山,将苏泽交代他的没头没尾口信说给潘季驯道:
“潘兄,苏大都督让我给您带句话。”
“若尽全功,大都督请兄治黄河。”
第330章 还政于民檄文(卷末求票)
潘季驯莫名其妙的看着谭纶。
这就是苏泽犯了历史经验主义错误了。
潘季驯是明代有名的水利专家,可是人家在被委派去治河之前,根本就不是水利系统的!
现在的潘季驯,是一名侧重于司法的巡案,同时他更大的理想抱负在民政上。
如今潘季驯在广东就在推行均平里甲法。
所谓的均平里甲法,后来也成为张居正一条鞭法中的一部分,这项法令的主要办法是:
先计算州县的需要,估计所用的多少,让老百姓依照自己的劳动力向官府纳银,一旦有过客或者公费的支出,都由官府发出银两,派购买。
里长只是在官府处理公务,甲长则全部下放回家务农。
这套方法其实就有后世近代政府做财政预算的雏形了。
官府计算一年的预算,折成银两向百姓摊派征收。
超过的劳役部分,则政府出钱买单。
而由于里长甲长这种不是朝廷编制,但是对小民百姓的接触最多,也最容易横行乡里的阶层,潘季驯的方法等于是取消了甲长的食利特权,让他们在家种田。
而对基层组织有需要的里长,则取消他们在乡里中决策的权利,而是让他们作为兼职官吏,定期在官署中完成公务。
潘季驯这一套的方法,可以说是他根据基层官府的工作实际,提出的给百姓减负的方法。
面对无休无止的摊派劳役和强行征收,均平里甲法在广州府实行的时候,确实起到了不错的效果。
不过这样一个在民政上颇有见地的官员,在苏泽穿越前的历史时间线上,他被派去治理黄河。
也亏着潘季驯是个有水利天分的,他在治理黄河的时候提出了“束水攻沙”的办法,解决了黄河下游泥沙淤积的问题,算是部分疏通黄河、淮河和运河三方的水道,黄河下游得以数年无恙。
可就这样一个技术官僚,因为张居正死后抄家的问题上,为张家说了几句不平之言。
李植劾以党庇张居正,“朋党奸逆,诬上欺君”,言辞刻薄。神宗令潘季驯自辩,潘季驯上疏认罪,被削籍为民。
后来虽然官复原职,受命总督河道,很快就因病在任上辞世。
而在如今这时,潘季驯还没和黄河扯上关系,他疑惑的看着谭纶说道:
“子理兄,你的意思是大都督要让我去治黄河?”
谭纶也是莫名其妙,不过传完了苏泽的话,他就说道:
“时良兄,大都督是想要让你弃暗投明!”
潘季驯看着谭纶,心中也有些纠结。
谭纶出事之后,潘季驯作为同年同科的好友,也上书给谭纶鸣不平的。
可现在谭纶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投奔苏泽,潘季驯又有些迟疑。
谭纶看出了潘季驯的迟疑,他立刻说道:“时良兄,我知道你在广东推行均平里甲法,是想要给百姓减负,可是你读过大都督的《告民三则》吗?就算是用了均平里甲法,广东百姓的负担比之闽越如何?”
潘季驯摇头说道:“均平里甲法只能减少官府加征,对已经有的赋税没法减。”
谭纶又说道:“我大明有多少良法最后都是人亡政息,你如今在广东推行此法,等你去任之后此法就废了。”
“我知道时良兄为百姓减负的志向的,若是大都督事成,天下百姓都能和闽浙百姓一样轻徭薄赋,难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嘛?”
潘季驯迟疑了一下说道:“我不过是广东巡案,子理兄还是先劝服白知府吧。”
谭纶知道有戏,他对潘季驯说道:“既然如此,那若是白知府也同意反正,广府十五县能够尽数入大都督之手吗?”
潘季驯愣了一下说道:“只要广州城下,其余诸县我可以协助劝服之。”
谭纶立刻说道:“那我这就去动身,劝服白知府反正!”
这一次谭纶自然不是孤身一人来的。
十天前。
——
谭纶从福州南下之后,立刻乘船去了刚刚被新军攻克的潮州城。
谭纶见到了带领第三旅修整的俞咨皋,戚家军也算是谭纶的老部下了。
当年他和戚继光调入福建,戚家军的骨干都是他一手招募训练的。
俞咨皋对谭纶也非常的尊敬,不过谭纶也不是来和他叙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