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经过贞观之治,江山被李治继承后,朝堂民间风气愈发清明朴实,可以说已经有了几分“天下大同”的雏形。
制约臣子和百姓的不再是法律,而是自觉遵守的道德标准。
如此清明的社会风气里,就算是出身显赫的纨绔子弟,每个人的道德底线往往也拔高了一大截。
杀人放火欺男霸女当然是不敢的,纨绔们最恶劣的大抵不过内教坊里争风吃醋,打架斗殴,亦或是狐朋狗友出城游猎踩踏农田,就这还会被御史参劾,回头被老爹狠狠拾掇一顿。
不过这次李钦载闯的祸跟别人不一样,他闯的祸在混蛋界里也算是清新脱俗,与众不同了。
早在贞观十九年,太宗先帝李世民东征高句丽,天不遂人愿,那次东征终究失败了。李世民领唐军主力撤退,留下李勣和宗亲李道宗领四万步骑军殿后。
回到长安后,李世民感念李勣率军殿后之功,于是不仅封其子嗣,增其食邑,还钦赐了一尊高二尺,重百余斤的白玉雕塑,名曰“照玉飞马”,以酬李勣之功。
这尊玉雕是太宗先帝御赐之物,无论从本身的价值还是它背后代表的重大意义来说,都可称是稀世珍品。
从贞观十九年起便被李家珍藏在高堂之上,每逢年节祭祀皆祭拜供奉如礼,不敢不敬。
如此珍贵的传家之宝,终究没能逃过纨绔子弟李钦载罪恶的魔爪。
数日前李钦载与长安城里一群纨绔膏粱买醉寻欢,借着酒劲,一群纨绔们又开始关扑耍钱。
手气甚差的李钦载输光了钱,在一众纨绔不怀好意的撺掇下,李钦载酒壮怂胆,潜回家中悄悄偷走了那尊“白玉飞马”,拿到长安西市上找了个过路的西域胡商换了百余贯钱。
然后,百余贯钱很快也输光了。
直到第二天,酒醒后的李钦载才发觉闯下了大祸,慌忙再去西市赎回玉雕,然而那位胡商带着玉雕早已不知去向。
玉雕本就是很值钱的珍宝,是当年集无数工匠精心雕琢而成,再加上它又是太宗先帝御赐之物,更有赏赐功臣的非凡意义。
如此珍贵的宝物居然被李钦载卖了,这位将门之后的混蛋境界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千年不肖纨绔膏粱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事情根本瞒不住,当日长安城亲眼目睹此事的纨绔子弟不在少数,于是李钦载的光辉事迹很快被传扬出去。
当天夜里干的事,第二天一早便被长安城的监察御史听说了,于是纷纷上疏参劾。
混迹朝堂的人心眼都脏得很,御史们参劾的对象可不仅是李钦载,而是整个李家。
英国公李勣恃功跋扈,子嗣骄纵,典卖太宗御赐之物,罪大恶极,可问欺君。
御史们参劾的罪状大抵如是。
民风朴实只在民间,朝堂里可没那么多朴实的人,能站在金殿上面君奏事的,可都是在官场的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人尖子。
尤其是自诩为“清流”的监察御史,更是人人长了一双吹毛求疵的眼睛,但凡朝野有一丝风吹草动,他们就像一片片闻到血味的姨妈巾疯狂贴上去吸血。
李钦载闯的这个祸本来可大可小,大唐天子性情宽仁,尤其李钦载又是功臣之后。
典卖了先帝御赐的一件宝物而已,换了平常或许李治微微一笑便恕过了,顶多下旨斥责一番,或是将李钦载扔进大理寺反省几日,事情便可翻篇。
然而,当朝中的御史们纷纷参劾,舆论已经被他们炒作起来,贵为大唐天子者,亦有些控制不住事态了。
数日参劾下来,御史们的奏疏越说越严重,事情已从简单的典卖先帝御赐之物,上升到政治的高度。
树大招风,李勣这些年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爵位和官职几乎也到了人臣之巅。
位置站得高了,难免惹人嫉恨。
只能说,李钦载惹的祸只不过是个导火索。
这件事被闹大更多是因为李勣如今的位置,朝堂内关陇集团和豪门士族的身影或许也在其中若隐若现。
总之,李钦载惹祸了,惹了大祸,这个祸已将整个李家拖入了泥潭中。
事件爆发后,作为三朝老狐狸,李勣第一反应便是上表请罪,同时对外闭门谢客。
至于始作俑者李钦载,其父李思文这几日已揍了他许多次,这位官拜润州刺史的父亲大人也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
孩子闯了祸按理说狠狠揍一顿也就算了,但李思文偏偏把一部教育短片拍成了连续剧。
揍一顿后休息几个时辰,插播一下广告,没多久再次想起这桩祸事,顿觉意难平,抄起身边顺手的兵器冲出去再揍一顿。
揍完继续休息插播广告,直到下一次再想起……
这种钝刀子割肉般的惩罚方式堪比凌迟,直到昨夜,李钦载实在受不了了,黑灯瞎火中爬上了自家后院的树,大约是打算一了百了给自己来个痛快。
结果恰好被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上了身,父子二人隔空对喷,关系愈发父慈子孝……
李钦载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穿越过来,还在懵懵懂懂熟悉环境,便被一口从天而降的大锅狠狠扣在头上。
鉴于如今类似于“鬼上身”的现状,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毫不讲理地霸占了这具古代的身体,他甚至都没法理直气壮说一句“这锅我不背”。
了解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后,李钦载神情怆然又无奈。
这种主角陷入绝境的开局,李钦载实在太熟悉了。
不论是电视剧还是小说,但凡遇到这种开局,通常身体里的系统便该登场亮相了。
然后牛逼轰轰帮助主角平安度过危难,从此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站在李家后院的花园丛中,静立许久状若痴呆的李钦载忽然抬手指向天空,仰天大喝。
“出来吧,系统!”
一手指天一手叉腰的造型引来周围下人们惊恐的注视。
五少郎这几日挨揍的次数不少,怕是被打傻了吧?
一片静谧中,李钦载保持姿势不动。
然而,许久不见任何动静,身体里也没有冒出类似“XX系统绑定宿主”的提示音,仔细听或许还有几声乌鸦叫。
而李钦载,仍然面无表情,半晌之后,终于缓缓收回了动作,在下人们惊愕的目光里,李钦载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衫下摆。
“没有就算了……”
李钦载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额角不易察觉地滑下一滴恨地无缝的汗珠。
男人至死是少年,少年至死仍中二。
不尴尬,真的一点都不尴尬。
第3章 前任大锅
适应了身体和身边的环境,李钦载却仍未适应内心的转变。
背负了一桩大麻烦在身上,还牵累了全家,李钦载开局就成了李家的罪人。
尽管是给前任背锅,可无论如何这桩祸事仍要归咎于自己,避无可避,无法推卸。
在十数名监察御史的参劾下,朝中的舆论已然沸腾,就算李家对大唐社稷有功,也避不开律法和悠悠众口。
当事情摊到了桌面上,闹到人尽皆知沸沸扬扬时,往往很难再用人情和小动作摆平麻烦。
就算天子李治和皇后武则天感念李家功绩,欲将此事压下去,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李钦载独自走在自家的后花园里,看着眼前一簇簇争奇斗艳的鲜花和丛木,心情却越来越烦躁。
莫名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李钦载其实心里窝了一团火,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各种不适应。
前世那些熟悉的亲人,朋友,各种人和事,一夜之间说断便断,换了谁都无法接受。
更别提来到这个世界后莫名其妙背上一口大黑锅,让李钦载情不自禁怀疑老天爷是不是非要玩死他才甘休。
出身权贵又如何?不愁吃穿又如何?如果让李钦载选择,他宁愿选择回到前世那个默默无名朝九晚九当社畜的平凡青年。
路上纵是再贫瘠,终归也是独属于自己的风景,不似如今这般,沿途纵是花团锦簇,不过是在走别人的路罢了。
站在景色幽美的花园里,李钦载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被生活扼住喉咙的前世半生,纵使不被欣赏,依然跌跌撞撞成长,骤然来到这个崭新的环境,猝不及防间却要将从前断得干干净净。
前世那些熟悉的人和事,还来不及狠狠拥抱告别啊。
李钦载叹了口气,来前若能饮一碗孟婆汤,或许不会有这么多不合时宜的感怀,浑浑噩噩又是崭新的一生。
感怀再多,麻烦还是要解决的,而且只能自己解决,不能牵累别人。
李钦载是个疏懒又清冷的性子,他不喜别人打扰自己的生活,更无意给别人带来麻烦。
先帝御赐之物被卖掉,那位买家胡商多半已不在长安,若欲寻回这件物事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这条路只能掐断。
朝野舆论四起,天子无法偏袒,李钦载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解决这桩祸事。
站在花园里许久,办法没想出来,倒是有了一股尿意。
左右环顾,这座宅子太陌生,找不到茅房。
不过无所谓,男人嘛,不但四海为家,也能遍地撒尿。
找了片半人高的矮丛,李钦载撩起衣衫下摆,一泡又急又黄的尿喷涌而出。
流量大,射程远,显然是一泡年轻力壮的好尿。
一道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五少郎最近有点上火呀,要不要老朽帮您请个大夫瞧瞧?”
李钦载悚然一惊,后背冒出一层白毛汗。
赫然回头,发现一位穿着青衫的半百老头正盯着他的下三路,一脸深情款款的关怀。
李钦载下意识捂住脸,接着觉得不对,于是玛丽莲梦露式捂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你是谁?”李钦载眯着眼打量他。
老头愕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头拱手道:“老朽吴通,府里的管家,五少郎您……”
怜悯地叹了口气,吴通心疼地道:“这几日二郎出手实在太狠了,好好的少年郎,竟被打糊涂了,老朽这就去请大夫给您瞧病,顺便把您上火的毛病也治了。”
“二郎”说的是李钦载的亲爹李思文,就是昨夜毒打李钦载的那位中年男子,李思文是李勣的次子,家中下人皆以“二郎”称之。
李钦载果断推辞:“不用,我既没糊涂,也没上火……”
吴通幽幽地道:“五少郎莫诓老朽,您那泡贵尿黄得如此鲜明出众,且方圆半丈骚气弥久不散,怎会没上火?”
李钦载下意识吸了吸鼻子,似乎,确实,果然……不对,骚气不是形容内在的吗?
嘴角抽搐了一下,呵,又是前任的锅。
这家伙的私生活恐怕没那么纯洁,身子被酒色祸害得不轻。
认真打量着吴通的脸,这张老脸很普通,没有任何出众的特征,当然,更谈不上英俊,从他偷看自己撒尿的行为来看,或许人品也值得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