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一来二去,李治喝了五六盏,李钦载手里的酒盏就没再斟过,仅受了一点皮外伤。
一旁的武后看得清清楚楚,不由掩嘴轻笑,倒也没戳破李钦载的伎俩。
喝了几盏后,李治也发觉不对劲了,瞪着李钦载手里的酒盏,又看了看自己的酒盏。
“景初,你把朕当傻子糊弄,你这是欺君知道吗?”李治不满地道。
“陛下,臣酒量浅薄,犹如不胜凉风的一朵圣母白莲花……”李钦载婊里婊气地解释。
话没说完,李治却大喝道:“什么狗屁白莲花!朕惯你臭毛病!”
然后李治蹬蹬磴走到李钦载面前,一手抄起一只酒坛,一只塞到李钦载手里,另一只揭了盖仰头就灌。
咚咚咚灌完一坛,李治两眼通红瞪着他,李钦载心惊胆战,还没等他耍赖,李治托起他的胳膊,粗鲁地灌酒。
李钦载手刨脚蹬拼命挣扎,一坛酒一半洒在衣裳上,另一半终究还是入了肚。
李治满意地笑了:“这才对嘛,君臣同乐同醉,朕岂容偷奸耍滑之辈!”
李钦载苦笑,华夏数千年的酒桌文化你真是一点也不讲啊,哪有领导给员工灌酒的,最重要的是,你婆娘还在一旁清醒地旁观。
若是领导醉倒了,而婆娘长久以来那啥不满,员工与婆娘一眼万年……
哎,剧情好熟悉,好像在什么不正经的地方看到过,台词都情不自禁从脑海里冒出来。
李钦载脑补之后,顿时悚然一惊,暗暗提醒自己,今晚千万不可喝醉,不然醉酒之下骑了朋友妻,多没礼貌。
更何况这位朋友妻是个狠角色,一旦沾上就是一辈子的噩梦。
于是李钦载愈发冷静,不但酒很少喝,就连大殿正中翩翩起舞的舞伎们,他也不敢多看一眼。
理论上,殿内起舞转圈圈的舞伎们也属于“朋友妻”,骑上去会要命的。
李治今晚好像刻意为了求一醉,李钦载饮酒反应不积极,员工不通人情世故,也不知主动给领导敬酒,李治扫兴之下,只好自己灌自己。
一坛又一坛,李治很快喝多了,精神状态越发兴奋,甚至有了几分武敏之疯批发作时的神韵,李钦载愈发心惊。
想走,想回家……
半个时辰后,李治的身形开始摇摇晃晃,脸色更是红得像刚被别人老公捉奸在床的奸夫。
摆了摆手,李治挥退了殿内跳得两腿发软的舞伎,突然一把抓住李钦载的手腕。
李钦载大惊失色:“陛下不可!臣痔疮未愈……”
武后噗嗤一笑,李治晕晕乎乎的没听懂。
“朕有点头晕,景初,陪朕出去走一走,散散酒。”
武后在一旁低声道:“景初且陪陛下肆意一回吧,这些年陛下委实活得太累了。”
李治拽着李钦载,君臣踉跄走出了安仁殿。
武后独自坐在突然变得冷清的大殿内,执壶给自己斟满了一盏酒,仰起脸望向殿外一轮残月,然后端盏遥敬月光。
“大唐……万胜!”
言毕,一饮而尽,刚才一直保持冷静的武后,此刻在这无人的大殿内,脸上终于露出几许兴奋之色。
江山盛世,亦是她的荣光。
盛世不远矣。
……
李治拽着李钦载,两人在这深宫中踉跄而行。
同行的不止两人,天子夜游宫闱,扈从宫人无数,一队队披甲禁卫举着火把在前开道,一群群宦官宫女打着灯笼亦步亦趋跟随。
李钦载索性放弃了挣扎,今晚且任由这货撒野吧。
只是心中有些不适应,今日只收了个金齿部就这么高兴,将来大唐灭了吐蕃,你不得飞上天,在太上老君的丹炉里撒尿啊。
李治身形摇晃,面色通红,满嘴喷着酒气,醉意颇深。
“景初,朕今日很高兴,非常高兴……”
“是,臣看得出,陛下确实很高兴。”
“这些年,朕都不知怎么熬过来的……那些混账臣子们,每次上疏不肯好好说事,奏疏一开头便是‘先帝如何如何’,然后又说朕如何如何,总而言之,就是朕治理家国社稷处处不如先帝。”
李治露出悲伤的表情,低叹道:“朕……明明已经用尽全力了,天下悠悠众口依然觉得朕不如先帝,当了十几年的天子,朕做梦都听到有人骂我昏君,有人仰天悲呼先帝走得太早,把江山留给了这个懦弱无能的败家子……”
猝不及防间,李钦载发现自己的脖子被李治的胳膊死死箍住,氧气陡然间消失,李钦载大惊挣扎,李治却醉意醺醺在他耳边念叨。
“景初,多亏有你,多亏有你……是你让朕今日扬眉吐气,一雪多年憋屈!”
“朕……终于走出那片影子了。”
第1340章 云破天开
再英明神武的人,喝醉以后的智商也等同于智障。
李钦载不是针对李治,而是针对在座所有喝醉的人。
现在的李钦载只想一件事,如果此刻向李治提出,大唐国库的钥匙交给他保管,成功率应该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就是担心李治第二天酒醒后不认账,不用怀疑,渣男第二天提上裤子后都这德行,李钦载太懂了。
喝醉后的李治情绪很不稳定,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李钦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武敏之把他那套疯批本事全传授给李治了,怎么会如此有神韵。
对李治内心的苦楚,李钦载其实很理解。
帝王,不是凡人眼中后宫佳丽三千,每天啥事不干,只顾着在后宫配种,国事朝政一概不理,全扔给下面的臣子去办。
不可否认历史上确实有这种帝王,但李治绝对不是。
事实上李治无论是感情生活还是平常过日子,都比寻常的权贵寡淡多了,说他“清心寡欲”都不算夸张。
摊上武后那样的婆娘,何来三千佳丽可言?以武后的本事,后宫三千冤魂还差不多。
李治登基后承受的便是天下臣民的质疑,轻视,以及“不类乃父英武”的负面评价。
这些年李治励精图治,但成效甚微,李世民在世时发起了太多征战,国库民间皆贫苦,李治即位后,大唐在军事上其实大多数时候是采取守势的,不是将士们不勇武,而是因为打不起仗了。
从永徽年即位开始,臣民们发现大唐每年征服的土地少了,灭掉的国家少了,将军们赋闲在京,建功晋爵的机会少了。
处处比不上贞观年间,臣民们拿李治与李世民比较时,谁还会给李治正面评价?
这种情况直到李钦载的出现,大唐的国势才慢慢有了转变。
无论别人承不承认李钦载对大唐的贡献,这些年大唐在军事上,民生上,粮食产量上,未来百年的战略上,都无法摆脱李钦载的影子。
是的,每件事都有李钦载的参与,尤其是军事上,火器的出现,让大唐王师将士恢复了贞观年间的雄风,甚至有了质的飞跃,对周边邻国形成碾压式优势。
于是,倭国被灭了,高句丽被灭了,新罗眼看也要被灭了,吐谷浑被收了,西边的吐蕃惶恐不安,军事上不得不转攻为守,再也没有对抗大唐的勇气,为了消弭兵祸,吐蕃大相甚至愿意签下丧权辱国的盟约。
细数下来,这些功绩都与李钦载有着直接的关系。
李治呢?
这些功绩当然也要算在李治的头上。
有了李钦载的辅佐,李治这位帝王的懦弱形象,早在当年灭倭国,收吐谷浑时,朝野臣民已开始慢慢扭转。
现在人们评价当今天子,不会再说“不类乃父”,而是用傲娇的态度,淡淡地评价一句“嗯,这位天子还行,没丢太宗的脸”。
然后呢?
新罗国即将被灭,吐蕃的南面门户被大唐硬生生敲开,人们或许又将换上新的评价。
“嗯,这位天子确实不错,比当年的太宗先帝还强。”
军国大事离百姓太遥远,或许又会换个话题。
“你家今年收成了多少斤番薯?”
“一两千斤番薯屯在家里,除去交给官府的粮赋,还能余下千百斤,哪怕遇到灾年,家里人也饿不死。”
“这位天子比太宗先帝强太多了,大唐从麟德年间开始,民间不会再饿死人了,再倒霉的灾年也不慌。”
民声,评价,在这几年里不知不觉慢慢地扭转。
大家都在平淡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今天与昨天前天没什么不同,但好像又确实有些不同。
几年过去,这个世界如润物无声的春雨,悄悄地改变了许多。
李钦载便是那悄无声息唤雨的人,而李治,他什么都没做,可他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他选择无条件相信和支持李钦载,李钦载回报给他蒸蒸日上的国运气数。
积抑多年的压力,背负多年的非议,随着大唐收下金齿部,好像一夜之间风评陡转。
人们终于发现,这位天子好像真的不错。军事上灭了一国又一国,让大唐的子民扬眉吐气,民生上推广了番薯,百姓们再也不担心灾年饿殍千里。
不错,确实不错,不比太宗先帝差,甚至比先帝强。
李治等这句话,等了很多年。
今夜,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喜悦,随着美酒吞入腹中,仰头呼气,泪眼笑看云破天开。
看着流着泪又哭又笑的李治,李钦载心头不由浮出一句诗。
“轻舟已过万重山”。
没经历过苦难的人,永远不懂这句诗承载了多少酸楚与释然。
那些曾经渡过的恶水险滩,回首再看,不必感激,只有对自己满满的心疼。
曾经的我啊,是如何扛下这些的。
大醉酩酊,李治被宫人扶回了后宫,而李钦载也有了七八分醉意,被安排在宫里一间偏殿睡下。
万幸的是,李钦载醉得不够彻底,这次终于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第二天一早,李钦载醒来后出宫回到府里。
回家之后二话不说,继续补了个回笼觉,睡到下午终于自然醒。
……
海东半岛,新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