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君不止诛心,也杀人。
“陛下,臣亲自走遍江南岭南,当地门阀势力根深蒂固,且利益人情血脉纠葛甚深,现在已不是什么种植番薯的事了,江南各大望族倚仗数百年积累之势力,当地百姓农户俨然已不闻长安朝廷,而只闻望族名姓。”
李治冷着脸,闻言扭头望向李钦载,道:“景初可有高见?”
李钦载沉思半晌,低声道:“陛下,臣赞同滕王殿下所言,现在已经不是种不种番薯那么简单了。”
“门阀势力已深植于当地,俨然已成了地方小朝廷,长此以往,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将越来越力不从心,最终只能任由地方势力坐大,慢慢形成藩镇割据的局面,到了那时,大唐社稷可就真的危险了。”
李治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很清楚,李钦载的话不是危言耸听,大唐立国根本就是建立在各地世家门阀共同拥护的基础上,才快速推翻了隋朝。
世家门阀能联合起来拥护李家称帝,自然也能联合起来把李家推翻,如同推翻隋朝一样。
门阀势力不除,李家皇权永远是空中楼阁,随时有被掀翻的危险。
然而……
李治咬牙道:“若是敌人,朕一声令下,战场上将士们一刀劈翻便是,但世家门阀……朕处置过轻,他们不痛不痒,朕处置过重,又怕门阀联手,煽动百姓造成民变,最终逼反他们。”
“过轻过重都不行,朕如何处之?”
一旁久不出声的武后突然道:“陛下,臣妾以为,此事宜当先软后硬,先礼后兵。”
“怎么说?”
“臣妾以为,陛下对江南望族的态度不可太强硬,不如先下旨垂问江南望族为何抗拒朝廷政令,让望族陈情上奏,说明原因。”
“同时也应遣百骑司秘密监视查缉,探查望族可有不臣大逆之举。”
“另外,陛下宜当在朝中提前选出一位钦差,随时出发赴江南岭南,监察望族,督促当地种植番薯。”
武后朝李治笑了笑,道:“种不种番薯事小,看的是当地门阀会不会继续违抗朝廷政令,如果钦差下去后他们依然我行我素,陛下,这可就不是简单的违旨不遵了。”
“到那时,还请陛下乾纲独断,杀一儆百,及时将地方门阀不臣的念头掐断,不可纵容坐大。”
武后说完后,在场三人缓缓点头。
李钦载暗暗钦佩,不愧是上下数千年唯一的女帝,思维清晰,城府深沉,处事也很有条理,别看是女人,她绝对是女人中的吕布,坐骑中的赤兔,几千年来就出了这么一个。
李治对武后的建议表示很赞同,于是又望向李钦载。
“景初可有高见?”
李钦载急忙道:“臣附议皇后之谏。”
李治嗯了一声,道:“景初行事向来周全,可有补充之处?”
一旁的武后微笑道:“景初畅所欲言,这是朝政大事,不必在乎人情世故。”
李钦载听懂了武后的言外之意,就是说不要担心忤了武后刚才的建议,只要李钦载的建议更好,武后也不会记恨。
都是干大事的人,这点起码的胸襟还是不会少的。
李钦载想了想,道:“臣便大胆再提两个建议,算是拾遗补漏之漏见……”
“臣以为,除了刚才皇后所言之外,咱们还应另做准备。”
“其一,可秘授百骑司查探之时,故意露出形迹,让望族知晓,让他们知道,他们违抗政令的举动,已引起了朝廷的注意,要来查他们了,以此对他们造成心理压力。”
“其二,可遣一良将,调拨京城兵马,开拔至长江以北的荆州鄂州等地,对外宣称正常的驻军调动,顺便在长江南北岸演武,以振军心,以收民心。”
“文有钦差监察,武有百骑司频频活动,又有禁军在长江两岸演武操练,对南岸的江南岭南两道做出虎视眈眈之势,如此可造成江南望族的心理恐慌。”
李钦载微笑道:“阳奉阴违抗拒朝廷政令,他们或许能壮着胆子干一干,但朝廷若是调动兵马,跟他们玩真格的,臣以为江南望族不一定有胆子敢掀桌子。”
“就算他们真敢煽动地方,酿成民变,长江南北岸的兵马也能朝发夕至,民变形成之初便及时掐死在摇篮中,并且咱们还能顺势对江南望族进行彻底清算。”
“该抚则抚,该杀则杀,朝廷既应有菩萨慈悲心肠,亦当有雷霆霹雳手段,抚百而杀一,若是处置得当,江南岭南可保五十年太平。”
李治沉思许久,终于露出了笑容:“景初之见,朕深以为然,不错不错!”
武后掩嘴一笑,道:“景初年岁渐长,处事也越来越周全缜密,当年还只是弄点火器地雷振军威,如今却已有了经天纬地的宰相之才了呢。”
经过李钦载的分析和建议后,李治此刻心情也松缓下来,闻言大笑道:“皇后所言极是,再过一二十年,景初也是一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了,未来的朝堂上,景初坐定宰相之位。”
李钦载急忙道:“陛下,臣没那么大的本事,此生唯愿子孙满堂,混吃等死足矣。”
李治不悦道:“有多大的能力,担多大的责任,岂有藏拙埋没之理,莫忘了海东已平,未来大唐打造海船,探索新的陆地,这些都是你的主意,未来你若不当宰相,朕有疑难该问谁?”
君臣聊得融洽,一旁的滕王却面露苦色。
这几年滕王算是彻底洗心革面,推广种植番薯也算是勤勉辛劳,李治以前看这位皇叔颇不顺眼,如今总算有了几分好脸色,也渐渐对他委以重任。
原以为自己终于融入到天家权力中枢了,然而此刻看李治与李钦载聊天的气氛,滕王除了羡慕别无所念。
自己这位女婿才是真正融进了权力中枢,甚至还有点傲娇。
天子硬塞给他宰相之位,他都推辞不愿受,而滕王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天子才勉强给了他一个笑脸。
当年把女儿嫁给他,自己满心不忿,如今看来……好像没太亏。
天子的大腿抱不住,女婿的大腿难道还抱不住?
第1364章 钦差人选
论亲疏,滕王李元婴是皇族宗室,是李治的亲叔叔,按理说应该比李钦载亲近多了。
但生在皇室,不是过得锦衣玉食就算人生圆满了,事实上滕王是个意外的产物,与他同样意外的产物还有十几个。
当年玄武门之变后,李渊被爹地的好大儿李世民软禁起来,好大儿太孝顺了,知道爹地骤然被夺了皇位,心情一定很失落,于是将大把大把的美女往爹地身边送。
生怕爹地死得不够快,送的都是销魂蚀骨的绝世美人,难为李渊一大把年纪,被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掏得干干净净,一滴也不剩。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汉,日复一日地推车,推各种车,这是多么的惨无人道。
在那几年里,李渊像一头配种的驴,生下了十几二十个皇子公主,滕王就是其中之一。
退位不到十年,李渊终于被彻底掏空了,眼一闭往登极乐。
留下这十几二十个皇子公主,大的才几岁,小的还在襁褓中,全是李世民的亲兄弟姐妹。
李世民能咋办?玄武门刚杀过亲兄弟,李渊生下的这些孽障总不能又杀了吧。
于是大手一挥,全部封王封公主,赐府邸赐田庄赐食邑。
大唐初期,国库和民间的日子都不大好过,还处于创业之初,但再穷不能穷兄弟,几十个兄弟姐妹咬咬牙养得起。
地位身份给了,钱财土地给了,但是,除此之外你们不能要求更多,此生混吃等死做个富家翁足够。
所以李世民的这些弟弟妹妹们,不管在李世民生前还是死后,都没有一个能踏足朝堂。
李治登基十几年后,滕王才在机缘巧合下,尝试着慢慢走进朝堂,而且目前还只是在权力中枢的边缘游走。
滕王的机缘,便是他的好女婿李钦载,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位好女婿,滕王至今也不过是一个会画蝴蝶,与落魄文人雅士吟诗作赋,事业上一塌糊涂的闲散藩王。
看着李治对李钦载的宠信,滕王半点脾气都没有。
确实没法跟人家比,当今皇叔比不过三朝功勋之后,前前后后这都是有历史渊源的,李治能给他一份推广种植番薯的差事,滕王已经很满足了。
再看李钦载对李治的几条建议,滕王更是心服口服。
恩威并济,老成谋国。
连李治都感到棘手的世家望族问题,李钦载几条建议下来,无论从心理上还是实际威慑力上,朝廷都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对江南望族产生碾压之势。
若是照此执行,江南那几家望族不服软都不行。
朝廷对天下世家门阀确实是忌惮,但忌惮不代表畏惧。
从军事实力上来说,朝廷与世家根本没有可比性,尤其是在王师荡平海东半岛,连灭高句丽和新罗后,大唐天家的威信在朝野间达到了巅峰。
挟大胜之余威,只需要对江南望族做出陈兵待战的姿态,便能给他们足够的心理压力了。
李治和武后对李钦载的建议表示很赞同。
前后几条加起来,确实面面俱到,有恩亦有威,有文亦有武,无论江南望族如何选择,朝廷总有一款应对方式适合他们。
“景初所言甚是,可照此而行,朕现在要做的便是选出一位钦差,以及一位领兵的良将,择日南下,良将陈兵长江两岸,钦差深入江南岭南各地,掂量一下这些望族的分量。”
人选问题不好说,那是李治该考虑的事,李钦载不想掺和。
一旁的武后沉思片刻后,低声道:“当初陛下欲对吐蕃做出佯攻之势,下旨从海东调回薛仁贵,如今薛仁贵已回长安数月余,一直赋闲歇养,陛下若欲遣良将,臣妾以为薛仁贵正合适。”
李治两眼一亮,一拍大腿道:“对呀,朕都差点忘记,薛仁贵早回长安了,还有比他更合适的良将么。”
好了,武将人选一言而定。
接下来便是钦差人选,这个人最好是文臣,有魄力有胆识有智慧,又对天子无比忠诚。
天家夫妻陷入沉思,滕王在一旁却面露讪然。
很显然,钦差的人选李治夫妻并未考虑滕王。
滕王这次回京,理论上来说有点灰头土脸,他其实是回来告状并寻求朝廷帮助的,因为江南的事情他没办好,而且以他的能力也解决不了。
李治是英明君主,识人善用是英主最基本的素养。
滕王的能力高下,李治早在心里有过评估,这次选调钦差,显然滕王不可用,不是不给皇叔面子,而是他真的没这个能力。
殿内四人心思各异,唯有李钦载最轻松。
办法他提出来了,接下来便是李治的事了,后面的事李钦载不想掺和,今日开的小会最好赶紧结束,回家陪大肚婆娘去。
话说也该多宠幸一下金达妍和鸬野赞良了,李钦载心里不由自主浮起一点小小的恶趣味。
若是让金达妍和鸬野赞良同床侍寝,左边一个小八嘎,右边一个小西八,而他一手揉小西八,一手推小八嘎,阿威十八式,全活不打折,忙到飞起,那滋味儿……啧!
李钦载坐在大殿内,不知不觉走神了。
天家夫妻和滕王还在为大唐的未来殚精竭虑,而李钦载却渐渐露出荡漾的微笑,笑容逐渐变态……
李钦载的走神终于引来了天家夫妻和滕王的注意。
武后见李钦载那一脸荡漾的笑容,顿知这货肯定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事,不由冷冷一哼。
李治却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观察李钦载的表情。
到底啥事,竟令景初如此荡漾,好想撬开他的脑子,与他共享不正经的画面。
滕王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了。
女儿刚有了身孕,女婿自不能与她同房,所以这货现在肯定想的是与别的女子胡搞瞎搞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