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军听了齐齐欢呼,汪公老佛却暗自冷笑,既然并无大碍,又哪来的加紧医治?一箭入颅,射的再浅,也绝对不会伤的轻了。
鲁智深五个各持兵刃,大踏步杀上前来相助守军,得他五个虎将加入,守军们压力顿时一轻,汪公老佛眼珠一转,趁势后退几步,假做调息,瞅个空子,悄然溜了开去。
这时包道乙召唤出的金甲神兵自官兵侧面杀入,手中树木抡动,动辄数十人飞起,官兵顿时大乱,如虹的气势为之一滞。
童贯皱了皱眉,把手一指:“刘节度,那话儿果然来了,快快用老夫教你的锦囊妙计!”
刘延庆连忙喊儿子:“光世,快!此刻便是你立功之时!”
刘光世急忙带了一千精锐弓手上前——这些弓手箭囊中尽是火箭,各自摸出火折子点根火把,齐齐整整插在面前,箭矢上弦,在火上一燎,顿时熊熊火起,一千人齐齐开弓,便似一片火云往下笼罩,那些神兵体型又大,只射得几轮,神兵身上已尽是火光。
但是这些神兵全无痛感,虽然身上火势渐旺,还是只顾向前冲杀,随着火势不断增大,威力反而倍增。
童贯先还欢喜,渐渐笑容淡去,忽然把腿一拍,叫苦道:“啊呀!老夫竟是失算了!对付这个妖术,还该拉开距离,慢慢等他焚尽方好,如今千军万马挤在一处,等他焚尽时,不知屠戮我多少人马了——果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古人诚不欺我也!”
方七佛杀得浑身浴血,他主动断后,本道必死无疑,这时忽见宋军大乱,精神一振,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当即奋勇冲突,接应处一股股散兵游勇,又救下了陷入围攻的郑魔君,趁乱杀回帮源洞,得鲁智深几人杀出,接应了他进去。
刘光世领弓兵射了一阵,神兵们已到近前,刘光世一见不妙,发挥长处,领兵疾走,不仅保全下这一千射手,更在神兵们前面留下一片空地。
童贯正自懊悔,姚兴忽然拍马而来,献上一计——
道是此前再清溪西门围杀石宝时,梁山好汉前来救人,以铁链连接战马,一人御三马,撞开围合阵势,如今大可效仿一番,只令两名骑兵中连以长长铁链,纵马撞去,以铁链将之绊倒,这些家伙如此沉重,起身必然榔槺,便好使巨斧大刀,斩其首级。
童贯闻言大喜,连忙召来王禀,让他同姚兴两个负责施行。
王禀亦不含糊,立刻聚集数百骑,两两一组,都把铁链锁在战马胸前,打马便冲。
那些金甲神兵并无智识,见了战马奔来,轮树就打,抬脚就踢,一个骑兵倒霉挨上,便要牵连同伴一并飞出。
虽然如此,多数骑兵还是成功地将铁链绊在了那些神兵腰腿上,神兵发足一走,虽然扯得战马翻倒,自家也不由失去平衡,推金山倒玉柱一般重重落地。
姚兴、王禀早已下马,各持一柄大砍刀,带着数百个急选出的力士,挥刀抡斧,将一颗颗大头劈下,头颅一落,那些神兵自然化为本体。
这时火势也越发大了,烧的松香之气四溢,剩下小部分没倒的神兵,也被周围燃烧的松木挡住了脚步,再难对大军构成威胁。
童贯大笑道:“老夫征战一生,靠的便是机谋和忠勇,欲凭妖法取胜,岂不可笑?”
当即整顿兵马,轮番猛攻帮源洞,鲁智深等虽奋力厮杀,奈何宋军实在太多,不多时,洞门失守,官兵一拥而入,鲁智深等各自为战,都被冲散不见彼此。
好在这洞里千沟万壑,道路如蚁穴一般,南军分头逃散,官兵各自追杀,一时之间,也无法尽数剿灭。
鲁智深同杨志两个,杀得遍身浴血,商量道:这般下去,早晚被人瓮中捉鳖!且去汇合了安道全,杀条路出去寻武大哥。
安道全所在之处较深,一时倒无官兵杀来,鲁智深和杨志且战且退,逃到此处,石宝等人围着昏迷未醒的方腊正在焦急,鲁智深便将打算说出,石宝、厉天闰商量一番,果断道:“若无圣公在此,便同狗官兵拼个死活也罢,圣公既再,敢不恤身?为今之计,我等且去找个天坑,越岭而出,方能得活。”
原来此洞中,有大小十余个天坑,天光透入,四面峭壁,方腊的宫殿,便是在最大的天坑中,只是那里离洞口较近,多半已被官兵所占,石宝建议去的,却是药庐所在的一个小天坑,离此不远,而且为了采药进出方便,崖壁上凿刻出细细山道。
鲁智深等人自然无别议,这里本有数百个明教锐卒守护,当即尽数差遣起来,使人抬了重伤的将领,鲁智深、石宝打头,杨志断后,一行人奔着药庐而去。
另一边,朱仝独自被百十个官兵追杀入一条小路,他奋力杀了十余人,左臂却中了一支冷箭,一时不敢再战,只顾奔逃,逃了两三里,叫一声苦,不知高低——
原来面前竟是一条断头路,回过头来,那些官兵凶神恶煞逼了上来。
有分教:汪公绝学出少林,姚兴妙计破神兵。童贯杀入帮源洞,朱仝惶然路未寻。
第498章 说曹操曹操就到
帮源洞内,百折千回,岔道无数,梁山好汉虽来了几日,也无暇尽识其途,朱仝同兄弟们杀散,且战且走,竟是误入一条死路。
这条通道并不黑暗,上方大大小小几个窟窿,透入了天光来,只是最大的窟窿,也只如常人大腿粗细,若想钻出,除非化成蛇蟒,再无他法。
朱仝呆了一呆,苦笑道:“不料我竟死在此处!”
定了定神,丢下长枪,拔出腰刀,转身对着一众官兵,吐个门户:“来来来,朱某人头在此,且看能换你几条人命!”
妙在此道虽不算狭窄,却只容两三人并肩,官兵们虽然奋勇,也无法一拥而上。
当下几个手持长枪的并肩抢来,三条枪齐刷刷刺来,朱仝不退反进,单刀一撩,架开两条枪,右腿踏出,将一条枪直踩在墙壁上,顺势飞起左腿,踢得一个官兵踉跄而退,一个旋子跃至身前,刷刷两刀,劈杀两个官兵,再接突刺,刺入被踢退的官兵心窝,随即疾退三五步,摆个“罗汉听钟”的架子,凝神以待。
这些追兵不料他受了伤还如此凶悍,杀人直如砍瓜切菜,都吃一惊,便有人叫道:“放箭,放箭射他!”
然而此路并非全然笔直,尽头有个转角,还有约摸两丈方圆的空地,朱仝眼见弓箭手上前,连忙避到转角之后。
这些弓手又无王舜臣箭射弧形的本事,只得骂骂咧咧往前追,及至转角处,朱仝忽从地上翻滚出来,刀光如雪,瞬间杀死三四个弓手,及其他弓手慌忙放箭时,他将身一缩,又蹿了回去。
一个领队的都头见了大怒,自负勇力,舞起一条短枪杀了上去,但听的兵刃撞击声响成一片,几个持盾官兵挤到前列,欲要上去相帮时,声响忽然消停,随即一颗人头掷了出来,吓得官兵们连连后退。
有人叫道:“不要害怕,又无别的出路,我等就守在此处,待他多流些血,没了气力,再去杀他!”
朱仝闻声,低低一叹,按他本意,最希望官兵们不顾生死杀来,趁着此刻还有力气,借地势狠杀一回,说不定一举惊走对方,便有活路,否则困守此处,且不说伤势,便是没有食水一条,也是必死无疑。
耳中听着官兵们拖着战死袍泽尸体退出通道,朱仝看向脚下那个没头的都头,略加思量,伸手在他怀里摸索,果然找到几两碎银,还有小半瓶的金疮药,顿时一喜,割下一截衣服,撒些药物,胡乱包扎了伤口,这才心中稍安。
低头望望那尸骸,暗自发狠:逼得急了,便把这厮做了口粮,如何不对付几日?
只是他家中颇为殷实,虽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汉,却并未吃过亡命天涯、风餐露宿的辛苦,想到要吃人肉求活,喉头顿时有欲呕之感,忍不住便要干脆杀出,拼一个轰轰烈烈。
思忖之际,忽然吱嘎一声,朱仝吓了一跳,连忙回顾,却见原本空荡荡的墙壁上,尘土激扬,忽然出现了一扇暗门。
这门做的极为精致,外面粘了凹凸不平泥土,若它自家不动,人在面前,都难发现竟有一扇暗门。
朱仝这一惊非同小可,暗自道:“见鬼了,莫非我误打误撞,找到了明教的藏宝室?不然会如何在这死路里修个门呢?”
一个念头不及转完,那门已然开启,一个光溜溜大脑袋探出,把朱仝打量一番,皱着眉头道:“老夫这藏身处,何其隐蔽,不料被你引来官兵,露了行踪。”
“汪老教主!”
朱仝一眼看去,这藏在门里的,竟然是摩尼教主汪公老佛,不由大为震惊:“官兵杀入你家老巢,你身为老教主,不去厮杀,竟然躲在这里?”
汪公老佛冷哼道:“蠢材,你懂什么?洞中虽有三四万兵马,都是累败之军,士气、杀法,都远不如西军,已是必败之局。然而东南大地,尚有教众百十万,老夫只要逃脱这场劫数,待童贯班师回朝,振臂一呼,又是一番事业!舍得,舍得,唯有舍却此刻残局,才得另开新天!”
朱仝听他这番言语,数万兵马,竟是一举舍弃,不由大为齿冷,不屑道:“朱某在山东,只知圣公方腊才是明教教主,他如今身受重伤,若是不活,你纵逃出又有何用?”
汪公老佛哈哈一笑,脸现诡谲神色:“本道你是个聪明人,也说出这番蠢话!方腊的本事,都是我一手一脚调教,我既然能培植出一位教主,如何培植不出第二位?”
朱仝哈哈一笑,摇头道:“圣公这等豪杰,十年难见,你这般年纪,能不能再活十年,尚在两可。”
汪公老佛也不恼怒,笑容愈诡:“呵呵,老夫有徒名钟相者,潜伏洞庭,麾下已有健儿三千!又有一徒名王宗石者,传教信州,麾下亦有数千敢死之士。方腊有佳徒余五婆,奉我为师祖,如今在衢州传教,方腊若死,必唯老夫马首是瞻……此数人者,皆是豪杰心性,才智不逊方腊。”
朱仝越听越惊,忽然皱眉道:“这等事情,皆是你教中机密,如何对我这外人说之?”
汪公老佛点了点头,似乎等候此问已久,露出诚恳神色:“你几个梁山兄弟,鲁和尚大智若愚,参透世事,秦明、索超皆一勇之夫,杨志格局有限,唯你‘美髯公’,最入老夫法眼!若肯助我成事,光明左使之位,虚席以待。”
朱仝呵呵一笑,摇头道:“在下鲁钝之辈,不料汪老教主倒肯加以青眼,倒是要说句多谢了。”
汪公老佛盯着他道:“你梁山情形,吾亦略闻,虽未明分座次,但是神将、玄将,高低已见!杨志秦明这等莽夫,武艺或者比你强些,若论心性、才干,如何与你比得?可见晁盖、武植,皆非知人善用之辈,以你资质,入我大教,方能大有作为!”
朱仝笑道:“大有作为,便是被官兵堵在洞里剿杀么?”
汪公老佛摇了摇头,露出鄙夷之色:“方腊此人,看似谦恭,其实刚愎,起兵之初,陈箍桶力劝他出奇制胜,先抢金陵,再定东南,他偏偏自以为是,说什么步步为营,又用人唯亲,七佛、王寅这般大才不能重用,让他儿子守杭州、兄弟守苏州、叔父守歙州,不然又岂有今日之败?”
朱仝听了暗暗点头,心道:他这话说得倒也不错。方腊布局、用兵,果然谬误极多,不然如此声势,再不至于这般急转直下。
口中却道:“你是老教主,又是他师父,既然晓得不妥,为何不加规劝。”
汪公老佛冷笑道:“陈箍桶一般是他师父,他可曾听话?此子处处防范我威胁他权柄,我又何必同他顶触?况且,若他真是雄主,异日势成,岂不是尾大难调?”
朱仝皱眉道:“老教主这番话,却是大有蹊跷。”
汪公老佛呵呵一笑,眼神闪烁,似乎还在踌躇开口与否,过得片刻,还是一咬牙:“罢了,朱兄弟,老夫与你细说胸中之事,只是明言在先,我说完之后,你若不肯鼎力助我,吾必杀之以灭口!”
朱仝摆手道:“且住!老教主,朱某倒是不知,你为何非要弄这番玄虚。朱某自问,或有些许小才,也不值得老教主如此看顾,冒然告以心腹之事。”
汪公老佛道:“若不把话说开,你心中终要疑我!这般说罢,老夫先前之大失,便是为求隐匿本来志向,放权太过,以至全盘失控。如今你恰巧撞到我面前,便是缘分,又因你心性、才干,皆是拔萃之选,因此明言相告,以后去钟相处,才好与老夫配合默契,以免重蹈覆辙。”
朱仝听了似懂非懂,缓缓点头。
汪公老佛沉吟片刻,淡淡说道:“你在江湖上,可曾听过慕容世家的名头。”
“南慕容,北萧峰!”朱仝道:“二十余年前,萧大侠死于雁门关外,此后便不复听闻。”
汪公老佛露出缅怀神色:“呵呵,南慕容,北萧峰!萧峰此子,的确是一时之选!我那儿子,其实不配与他齐名。”
“儿子?”朱仝吃了一惊。
“所谓‘南慕容’,便是吾子慕容复。”汪公老佛缓缓说道:“我家乃是大燕皇室后裔,代代志向,便为复国,可惜犬子才华短浅,心性不足,一时之败,竟至疯癫,以至于老夫一把年纪,还要亲自奔波……”
汪公老佛坐在暗室门口,一字一句,说出一段湮没于时光的武林旧闻——
三十年前,少林一战,慕容父子对阵萧家父子,少林高人扫地僧横空出世,以绝强武力,化解两家冤仇,收了慕容博、萧远山为徒,就此隐居少林寺。
数年之后,几人偶然得知,萧峰死于雁门关外,萧远山闻讯,悲痛而亡,慕容博趁扫地僧料理后事时,逃出少林寺,于云南大理国境内找到了失心疯的慕容复。
慕容博本待一掌击毙亲子,又不肯就此绝了血脉,于是潜藏数年,直到阿碧为慕容复诞下一子,这才安排人手保护起他们,自己则重归武林,欲打下一片江山后交给自己的孙儿。
一年之后,他搏杀摩尼教主汪公老佛及其手下一众亲信高手,借其身份,做了摩尼教主,后来又联合陈箍桶成立明教,欲以明教之力祸乱天下,然后趁机复国……
一席话说完,朱仝吃惊不已,全然未料到明教造反的背后,还有这个老家伙的赫赫野心,却也不由暗暗佩服,毕竟此人逃出少林时,已是花甲之年,若换了旁人,早就看淡了往事,他却能从零开始,重振旗鼓,二十余年来,虽然愈发老迈,复国执念却无日或淡,单论这份心性,也算远胜常人了。
心中也自明白,为何慕容博这等老谋深算之人,会以这种近乎唐突的态度,来收服自己——
只因明教此次一败,纵然能够东山再起,也绝非三两年之事。
而这个老家伙年近九旬,纵使武功高明,却还能有多少时光?因此看似淡然、沉着的面孔下,其实早已急不可耐,以至于方寸渐乱。
慕容博一番话说完,老眼灼灼,如两团鬼火,死死盯在朱仝脸上,显然朱仝若是说出一个“不”字,立刻便要全力出手,毙朱仝于掌底。
朱仝低头想了片刻,忽然道:“光明左使,只是虚名!”
慕容博眼睛瞬间大亮,喜道:“光明左使自然是虚名!他日若大燕得复,这些宗教,都要铲除!朱兄弟,你若肯诚心助我,老夫以列祖列宗之名发誓,必以开国王侯相待,许你朱家世代勋贵,与国同休!朱兄弟,男儿在世,不轰轰烈烈做一番惊天事业,平白辜负了这身本领!朱兄弟……”
“好!”
朱仝一口应下,诚恳看向对方,眼神深处,却有一丝无法察觉的怜悯:男儿在世,当然要做轰轰烈烈事业!只是你所谓的轰烈,比起武大哥的抱负,又不知差之几许!呵呵,钟相、王宗石、余五婆这些势力,朱某便替武大哥笑纳了!
慕容博哈哈大笑,让开暗门:“兄弟,快进来,我们好好商议一番此后行止,我跟你说,待官兵退后,童贯自然不会久留,届时你我……”
暗门关合,墙壁之上,无踪无迹。
另外一头,索超、秦明紧紧跟着方七佛,在一条条甬道中绕来绕去,将一股股残败南军收拢在身边,不知杀了多久,忽然眼前一亮,竟然又杀到了洞口处。
这时官兵都已深入洞中,洞口处却是辛兴宗带领五千官兵守把,因为无缘入洞立功、劫掠,正在怨声载道。
方七佛将戟一指:“兄弟们,随我杀出去,便是生天!”
这时三人身边有三千余南兵,见了生路,哪个不肯用命?
辛兴宗大惊,连忙指挥兵将堵住洞口:“只消挡他片刻,必有大军回援,尔等都有功劳!”
方七佛大喝道:“辛兴宗!偿我家天定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