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哂笑曰:“本朝太祖皇帝,生周天履周土,食周粮享周禄,此为国恩!况且柴荣待他若兄弟,国恩之外,尚有义气,他赵氏对周氏如何?便似汉末关云长,若夺了刘备基业,吾辈如何看他?非但可笑,乃至可耻也。”
岳飞面色涨红,争辩道:“五代之时,民不聊生,因此天命兴宋……”
石宝大喝道:“朱勔肆虐江南之时,上户破产,小户饿殍,那才是民不聊生。”
曹操摆摆手,止住石宝,淡淡道:“鹏举,我不和你争辩细务。你既要说天命,公孙先生在此,方才恰说起《运命论》,倒不妨说说何为天命,以开我鹏举贤弟耳目。”
公孙胜潇洒一笑,开口道:“《运命论》有云,夫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故运之将隆,必生圣明之君。圣明之君,必有忠贤之臣。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亲也,不介而自亲。唱之而必和,谋之而必从,道德玄同,曲折合符,得失不能疑其志,谗构不能离其交,然后得成功也。其所以得然者,岂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运也!”
曹操笑道:“鹏举,此论如何?运之将隆,必生圣君,那么以理推之,运之将衰,自然必生昏君。圣君必有忠贤相佐,以理推之,昏君自然必有奸佞相伴。”
“圣君贤臣,天然契合,所以得成功,继续以理推之,似那昏君奸臣,也自天然契合,所以葬家国。鹏举,此非人事之理,乃天授也!”
岳飞周身一震,面色瞬间惨白。
曹操却是越说越高兴,手指周围:“你似林冲、呼延灼、秦明、石宝、史文恭等,皆有虎将之资!我知你天赋绝高,然而你看愚兄这些兄弟,谁个弱你?似他这等虎将,宋国却不能相容相用,你道何故?乃天不授他也!你再看愚兄同他们,亦非一母同胞,亦非本土乡邻,彼此天南海北,却终得相聚相知,又是何故?天授者也!”
他这一番话,借题发挥,几乎是明着说了——天命在武不在赵!不然这些虎将,怎么都聚到我的身边?
石宝、秦明等人听了此话,却是入耳无比,愈发觉得在曹操麾下,乃是顺天应仁之举,一个个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然而其中又有一个不开心的。
便见焦挺眉头一皱,走到前面来,瓮声瓮气道:“哥哥,你还少说了一个虎将。”
说着腆着大脸,傲慢望向岳飞:“吾乃虎将焦挺!他们几个只是不弱于你,我又不同,若是你我赤手肉搏,焦某摔散了你,信不信?”
扈三娘连忙扭过头去,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心中暗想:焦挺真正是老实人,直心直肠!
不由想起自己此前私下问他:你哥哥自出武胜关,可曾招惹女子?焦挺当时便道:嫂嫂放心,我哥哥忙于军务,什么姑娘也不曾理会分毫。
扈三娘当时还担心焦挺会不会包庇哥哥,此刻看他憨憨做派,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焦挺这等直人,素来不说诳语,萧瑟瑟乃是人妇,老曹也的确不曾理会什么姑娘。
见焦挺要摔散了岳飞,王贵顿时不服气道:“你道我大哥只会使枪?我大哥自创一路散手,师父都称绝妙。”
焦挺把手一摆:“我不信。”
王贵大怒,扯着他道:“你若不信,我蒙师兄传授了几招,你敢同我外面比一比么?”
焦挺叹道:“摔散了时,你不要哭鼻子。”
两个互相扯着去了,张显、汤怀对视一眼:“你们比武,我两做个中人。”也跟着去了。
岳飞同他们自幼结交,彼此深知肺腑,心晓得这几个兄弟,已被对方说动,却生怕干扰了自己思绪抉择,故此找借口离去。
他低头沉思一阵,只觉心乱如麻:
自幼母亲教他,为子须尽孝,为友须尽义,为臣须尽忠,习文练武,忠君报国,方是大丈夫所为;
师父亦教他,心要正,路要稳,上得报君王,下得安黎庶,方是大丈夫事业。
只是从没有人告诉他,那高高在上君王,若是自家领头卖国害民,大丈夫该当如何?
心中思绪如潮,口中下意识道:“不以天下奉一人……”
反复念了几遍,忽然泪如泉涌,如望救命稻草一般望向宗泽:“宗将军,晚辈资质驽钝,被他言语所惑,心中百般纠结,还望宗将军有以教我。”
曹操叹口气道:“你这真是问道于盲了,汝霖公一身惊天动地本事,只因不肯害民、苟合于权臣,做文臣做了几十年,才做到区区通判,做武将打一仗输一仗,如今情急之下,甚至来寻我这等恶人相帮,你心中苦,你道汝霖公心中便不苦么?”
宗泽本来打叠精神,正要用心去替岳飞解惑,闻听曹操这几句话,只觉一口气泄去无踪,哭笑不得道:“‘武孟德’,汝杀人还要诛心乎?逼得急了,老夫撞死在你帅帐中,全我一生忠义。”
曹操手一摊,笑眯眯道:“你撞死了,武某自替你厚葬,只是雁门关丢在汝手,汝霖公若能瞑目,只顾去撞便是。”
宗泽把他袖子一扯,吹起胡子道:“你亦不必唬弄老夫,你这厮为人,吾如今略知,或者不耻当今朝堂,但更加忌惮异族做大,因此绝不会坐视雁门这等险隘落入金国掌中。”
曹操听了,瞪他半晌,无奈一笑,看向岳飞:“鹏举贤弟可见?此公心中,武某不是忠良,但要为国家出力时,他却来找武某。”
宗泽看向岳飞叹道:“鹏举,你之所惑,如今老夫亦难开解,只是送你几个字:且行,且看。真的难假,假的难真,一时看不清,就慢慢看下去,总有云散皓月现,水枯明珠出之时。”
岳飞究竟不是常人,闻宗泽言语,当即收敛神情,擦泪道:“宗将军说得有理,晚辈毕竟年幼,所学所见,都还有限,一时想不通,且存在心中慢慢咀嚼。眼下之事,还是雁门关丢不得。”
老曹笑道:“实对你等说,幽云四下,长城诸关,如今皆在武某掌中!金国大军不得轻入,娄室这些残军亦不得出,彼即占了雁门关,同在瞏州也自无二。”
宗泽岳飞之所以怕丢雁门关,便是担心失了此关,金兵一旦见识了南国花花世界,起了贪恋,长驱而入便似无人之境,听了老曹之言,先是一呆,继而大喜——
只要长城诸关不丢,他几万孤军,能折腾出多少浪花?
曹操忽有叹道:“只恨我麾下兄弟,将才无穷,帅才却是不多。如今杀虎口,有朱仝、杜壆、吕方、郭盛四个,领兵万五镇守,朱仝虽然稳重,毕竟不曾独领大军,若是真被金兵克破,也是麻烦。”
宗泽苦笑道:“‘武孟德’,请将不如激将的道理,老夫十岁就明白,你不必激我,雁门关失于老夫之手,便去杀虎口相帮参谋,将功赎过也好。”
曹操又看向岳飞:“鹏举贤弟许多事情还待想待看,此时让你在我麾下,你自不免委屈,倒不如暂往居庸关驻马,彼处形势之重,你当知晓!如今乃是我鲍旭、曹正、项充、李衮四个兄弟把守,这四个兄弟都出身江湖,兵法战策不大通晓,鹏举若不辞艰辛,不妨往之,一则帮天下汉人守住此关,二则正好可以使人往河北,联络你师父,请他老人家看一看幽云之地的情形,再问他昔日之争,如今可有别想?”
岳飞一听,果然松一口气,点头道:“居庸关乃是长城锁钥,着实不可大意,‘武孟德’既肯信我一介小子,此身不死,关隘不失——只是岳某有言在先,我此去,是为汉家守关,非是为你之臣。”
曹操一本正经:“自然如此。”
心中摇头:罢了,又一个降汉不降曹的,只是……你须没个爱哭的哥叫你牵肠挂肚罢!
随即笑道:“汝霖公乃天下奇才,鹏举贤弟亦后起之秀,有二位相助,武某便可安心同这伙金狗周旋一二也!”
有分教:老曹麾下帅才稀,小岳老宗暂且依。百战黄沙金甲透,血花开遍征夫衣。
第618章 金兵浩荡入宋来
说这天南地北,宋辽金曹,许许多多故事,都是齐头并进,各自演绎。
故此这一支笔,难免东穿西引,只为使各位得知同一时间、不同场合的诸般故事,以此缀连成完整篇章。
却说此前桑干河大战,完颜娄室匹马突围,遭岳飞一箭射翻马下。
不巧银术可引大军来救,岳飞艺高人胆大,埋伏在树后,一箭射中了银术可的左臂。
银术可遣兵追杀,岳飞纵马张弓,边逃边射,金兵虽多,一时哪得近身。
又值王贵几人,觑破老曹虚实,不敢相见,匆忙逃来迎着岳飞,金兵见了怕有伏击,遂收兵返城。
岳飞几人,趁这兵荒马乱,悄然遁回雁门关,算是复归宋土,相助宗泽守城。
不料没隔多久,葵向阳来夺取军权,宗泽仗义执言,吃他囚于阶下。
岳飞怀忿,趁这猛太监去瞏州议和机会,召集一干有血性的军汉,打破牢笼救出宗泽,逃出关隘,来寻曹操相帮。
再说娄室那头,他吃了岳飞一箭,伤势着实沉重,加上败军之哀,丧子之恸,外伤内感,同时爆发,险些要了这条老命,一连许多日昏沉难醒。
总算这厮筋骨壮健、底子结实,加上命不该绝,被他生生熬过了生死关。
醒转来时,得知“新辽军”兵陈城下,吃了一惊,细细问了始末,眼见银术可处置极是稳妥,这才放心养伤。
他虽是金国名帅,值此局面也无什么妙法,只得依银术可所说,死守城池,等待阿骨打察觉到不对,引大兵杀来,才见转机。
谁料人算不如天算,天空一声巨响,向阳闪亮登场——
居然空口白牙,便把一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雁门绝隘,轻轻献了给自家。
娄室同他几番交涉,终于认定不假,遂定下“子时接手雁门关”之约。
当夜,宗泽、岳飞还在同老曹诉苦、商议行止之际,娄室已然派遣习室为先锋,完颜撒离喝、完颜拔离速、乌林答泰欲、讹谋罕四将为副,领着他仅剩的三千女真老兵,直奔雁门关。
所派这五人,除“嚎哭郎君”撒离喝外,皆是银术可一系的大将。
其中习室乃是老牌猛安,金源郡王完颜石土门之子,性情剽悍,勇武过人,攻克辽中京时,有先登之功。
拔离速则是银术可亲弟,一身武艺,犹胜乃兄。
乌林答泰欲乃是女真乌林答部的族长,拔离速义结金兰的弟兄。
讹谋罕亦是女真人中著名勇士,凭战功做到谋克。
这五个猛将领军,子时抵至雁门,果然望见关门大开。
习室还不敢擅入,令讹谋罕领着本谋克百余人先入。
讹谋罕进入巡查一遭,只见四下空空荡荡,别无一个宋军,当即出来禀报。
撒离喝听了大笑:“这等雄关拱手让人,宋人真是蠢不可言。”
习室年长,自然稳重些,叮嘱道:“不可轻忽了,万一有诈,不是耍子。”
当下领兵小心翼翼进关,里里外外,细细又搜一遭,奇了不惟无兵无甲,反而留有许多上好的粮食、咸肉。
这一下习室也放下心,摇头笑道:“世间竟有这等好事,宋人果然客气的很。”
遂派人回瞏州禀报,娄室等人早有准备,闻讯立刻发动。
只一夜间,数万人押着粮食财宝,悉数搬去了雁门关,只留下空荡荡一座瞏州,和茫然不知所措的瞏州父老。
这一日,乃是宣和三年,三月初一。
次日,城中有胆大的百姓,望见金兵一个不见,大着胆子开了城门,来曹操营中告知——
老曹此时所打旗号,乃是大辽魏王,对这些百姓,倒比金国感觉亲和得多。
曹操得知,吃了一惊:“昨日方谈成的买卖!当夜便做成了?这干金狗,真个不怕宋人阴他?”
他昨日和宗泽相商,都道宋兵纵然让出关隘,双方也必然小心翼翼试探,总要有个几日,才能顺利交接,与中正好弄些手脚。
不料娄室信人不疑,一夜之间,整个家当都搬去了雁门关,倒叫老曹吃他一闪。
老曹也没空客气,当即进军占了瞏州,宗泽、岳飞得知,亦觉时不我待,分赴去往杀虎口、居庸关,约定不放金国一兵一卒入山后,使老曹得以放手周旋。
娄室这边动作亦快,他此前乃是笼中困鸟,如今入得雁门关,便似蛟龙入海。
当即派撒离喝、韩常,各领三千兵,急抢代州、忻州。
雁门关地域,便在代州境内,再往南则是忻州,过得忻州,便是太原府。
金兵出关,高歌猛进,葵向阳本和娄室约定,雁门守军撤离后,便驻扎在忻州,不料撤离的宋军还未抵达,金兵已自身后径直越过,强取了忻州在手。
可怜五千宋军,未受金兵一矢一箭,只被他自身侧掠过之势,便惊得原地大溃。
葵向阳又羞又恼,当即回身去雁门关,寻到娄室对峙。
娄室大言不惭道:“我等割头洒血,南下千里,为你家皇帝征战,若是你家忽然起了异心,我这些儿郎怎么回归?因此沿途军州,我等皆要占据,待攻城退军,你怕我不还你么?”
葵向阳隐隐觉得中计,但此时雁门关已拱手奉上,代州、忻州,悉数被占,若要翻脸,自己毫无资本。
也只得忍气吞声,同他重新约定:金兵南下,不经太原府,须自忻州折而向东,沿着盂县、平定军、辽州、隆德府、泽州、怀州一路而行。
说白了,就是贴着太行山西侧盆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