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看了看那里面因为泡了饼和瓦罐不太干净,才有几分混浊的清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肚子里有了食物,两人像活过来似的,有了几分生气。
老者见他衣着不俗,人多势众,也不敢赖账。他只好问道:“不知老爷有何话问我?知道的我都告诉您!”
其实这时候张顺已经获取了足够多的信息了,问与不问,也无甚区别了。
既然老者主动提及,张顺不由问道:“村里还有多少人?都去哪里了?还有多少没吃食的?”
“村里早去了十之三四了。”老者闻言应道,“有十来家不会过日子的,夏秋绝收,就过不下去了。饿死的饿死,讨饭是讨饭,有的偷抢别人的粮食,又被当场打死了。”
“有几户遭了兵灾,腿脚慢了。有的女的被侮辱了,有的男丁被捉走了,还有的被溃兵灭门了,全家老小,一个没留!”
“还有还不起地主租子,倾家荡产,逃难去了。有的成了土匪,就抢人家的救命粮。”
“剩下的,要么是地主老财,有粮有人,没人敢动。要么就像我们这样,不是老的老,就是小的小,走不动了,只能躺着等死。多活一会儿算一会儿,万一遇到贵人了,还能多活两天!”
第349章 决断
张顺又带着赵鱼头、马英娘、高桂英等一干人等又走访了不少地方,直到天色已晚,才无奈地回到了洛阳城中。
众人携带的食物都送给饥民了,张顺便安排众人下去休息吃饭,自个却拉着脸坐那不说话,兀自生闷气。
两女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高桂英干脆躲出去给他做饭去了。
马英娘劝了几句见不好使,只好把李三娘、红娘子和李香喊了过来。
路上马英娘已经把事情粗略的和她们讲述了一遍。
等到她们进来的时候,张顺一抬头便望见了跟着李三娘过来的张化吉和张平安。
“来,让为父抱抱!”两个孩子才一两岁,正是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时候。他们见了张顺有点认生,任凭李三娘如何怂恿也不肯上前。
张顺也不为己甚,他这些日子南征北战,难得见他们一面,有几分生分倒也正常。
见众女兴师动众,他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是来劝我的,我没啥事儿,只是心里有点难受罢了,你们不必担心!”
“你们能想象吗?像化吉、平安这么大的孩子,路边村头抛弃的到处都是。”
“没被抛弃的,骨瘦如柴,四肢纤细,长着个大肚子,看起来可怜人!作为已经当爹的人了,我真是见不得这些……”
说着说着,张顺自己忍不住抹起眼泪来。
红娘子一看不由的挺着大肚子,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张顺,低声劝道:“我马上也是要当娘的人了,光听你说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难受,更不要说你亲眼所见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想做什么事情,我们都支持你。你是舜王,仁义之王,想必不会让天下人失望!”
“我算什么舜王?”张顺闻言不由自嘲的笑道,“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我只是稍微约束了一下士卒罢了,又不曾为百姓做些什么,我又有何德何能,敢与舜王相比也?”
“相公,上古圣王,三代传说,年代已久,未必属实。”众女闻言,不由劝慰道,“你一路上收留流民,不虐不杀,百姓交口称赞,已属难得。我们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们心中,你就是我们的舜王!”
张顺听了心中感动的紧,不由一个个望过去,看着一张张带着担心的俏脸,认真保证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也不会让天下人失望。”
“我不要做什么劳什子舜王,但是做事儿也要过自己良心那一关!我来过了,如果天下不能变得更好,那岂不是白来这世间走一遭?”
第二天一大早,以张慎言、吕维祺、宋献策为首的众人先后赶了过来,见张顺正在那里吃饭。
长长的桌子上摆了两碟小菜,几个窝头,一碗小米粥。张顺用筷子翻来覆去,连一点热气都没有了,还没有吃一口。
吕维祺儿子吕兆麟见了,为了弥补自己之前的过错,连忙讨好似的问道:“舜王这日子也过的太简朴了,可是不合胃口?回头我给您找几个厨子,送几袋米面?”
张顺摆了摆手,意有所指的应了一声道:“食不下咽呐!”
随即张顺便把昨日出城之事细细讲了,众人不知他何意,连忙思索起来。
结果没想到一个二货突然抚掌笑道:“妙啊妙!舜王这首诗去唐宋之瑰丽,承魏晋之风骨,颇有魏武慷慨悲壮之风!”
可是这人话音未落,有人便抓住把柄攻讦道:“舜王何样人也,那曹孟德又是何样人也?此人拿乱臣贼子比拟舜王,其心可诛!”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我拿舜王诗篇比作三曹,只是以事论事罢了,如何我提到了曹操,你就想到了奸臣?想到了奸臣,你就联系到了舜王,分明是你日夜有所思量!”那人闻言连忙倒打一耙道。
“你血口喷人!我……”那人也急了,连忙反驳道。
只是这两人一来二去,倒是让吕维祺头上冒起冷汗来。
原来当初将舜王比作“曹莽之辈”,他才是始作俑者。
眼看两人闹得不成体统,张顺不由眼神一冷,正要收拾他们一番。
不意一人跳将出来,指着两人鼻子破口大骂道:“尔等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如今舜王仁德,怜及百姓,尔等不能辅助舜王,助其仁行也就罢了。”
“反倒纠结于诗词小道,置百姓处于水火之中而不顾,君前失仪,相互攻讦。其同乡之谊何在?其仁心义胆何在?”
“臣请舜王治其不敬之罪,以儆效尤!”
张顺惊讶地看了一眼,发现此人竟是老山长推荐的人才,孟津贡生李际期。
张顺之前听闻他以义气闻名乡里,还以为他是像陈长梃那样的结交四海,侠名远扬的人物,没想到倒是个敢于仗义执言的直肠子。
张顺欣赏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如今正是用人之时,岂能以小过,惩处天下英杰?”
“这一次便罢了,回头抄写论语十册,权作学堂稚子课本,小惩大诫一番。尔等如有下次,本王定然不饶!”
那两人好歹也有几个廉耻之心,闻言羞的没脸见人,只得掩面而道:“舜王仁义,舜王仁义!”
其实倒不是张顺宽宏大量,关键是手底下总共就这么多人,若是再吹毛求疵,那就更没人可用了。
两人刚刚退下去,张顺正待接着这两人的话题说下去。
不曾想,那李际期不但没有退下去,反倒上前两步,扑通跪了下来,三叩九拜,高声呼道:“舜王殿下,河南府小民拜上!”
“如今舜王已知,河南府上下遭灾年余。几乎处处有饥民,户户有饥荒,死者不知凡几矣!”
“那朱家皇帝无道,河南府这些年连年灾荒不断。如今朝廷已弃之矣,生民嗷嗷待哺,以盼舜王。”
“我希望舜王能够开仓放粮,以济百姓,那您就是我们的万家生佛。”
“到时间舜王用兵,河南府上下莫不敢不尽心尽力!男为战,女为耕,老少运辎重,虽大明有百万兵,又何能挡也?”
第350章 救灾
张顺听了李际期的言辞,如何不知道他以大言哄他?
莫说在封建社会了,就是在后世的军国主义制度下,又有哪个国家能做到“男战女耕,老少运辎重”?
不过两世为人的良心告诉他,不允许他坐视不理,让那么多百姓毫无价值的饿死在田间地头。
无论是仁义道德也好,还是帝王心术也罢,他都由不得大面积饥荒在自己的地盘上发生。
张顺主意已定,便问道:“义军粮食尚有多少?可有统计?”
红娘子早心有成算,施施然道:“原本义军存了十万石左右,后来又购进了三十余万石。只是后来与官兵接战,人吃马嚼,招募丁壮也耗费不少。如今算下来,还余四十万石。”
张顺稍作思量,一咬牙道:“那就拨出二十万石,权作救灾之用!急令攻略诸县的将领,务必查封该县一切粮仓库房,盘点其中存粮多少,以备调用。”
张顺此话一落,顿时满堂哗然。
陕西遭受重灾,崇祯也不过在内帑拨付十万两银子作救灾之用。
须知那陕西一省受灾面积何其大也,又连年遭灾,更是雪上加霜。
当地米价更是涨到八钱银子一斗,以崇祯拨付的银两,哪怕经手人清廉如水,也不过能够购买一万多石罢了。
而这河南不过一府之地,几乎十倍于陕西的救灾粮,众人如何不喜?
河南府百姓有救矣!果然世上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舜王真是名不虚传!
“舜王!”那吕维祺和张慎言也不由大吃一惊,张顺屯粮之策他们是知晓的,如此这般岂不是坏了义军的大计?
“我意已决,无须多言!”张顺一伸手,阻止了他们的劝谏。
只是这救灾也并非只要砸下粮食就能成了。
河南府之坏,首先坏在组织崩溃。
原本历史上崇祯七年虽然有些灾害,也不是不能挺过去。
结果因为张顺率领义军夺取了洛阳城,和官兵连番大战。
兵灾人祸姑且不提,但说官兵连番战败,基层官吏早已经瑟瑟发抖。他们生怕那一天一觉醒来,义军早已占据了县城,将自己拖出来砍了。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除了极个别连忙亡羊补牢,试图改善一下形象。
大多数都是破罐子破摔,贪污揽财,愈发猖狂起来。而官府应当履行的职责,则大多数陷入瘫痪状态。
一来二去,遭灾的百姓一盘散沙,就一路奔着弱肉强食,自然丛林法则去了。
所以,当张顺初步调研以后,第一反应便是重建秩序,再立朝廷。
如今他手里也没有其他可用之人,顾不得仔细培养,姑且赶鸭子上架,先把体系搭建出来再说吧!
哪怕一个千疮百孔的体系,也总比没有管理体系强多了。至少,他们能够把粮食替自己分发下去吧?
想了想,张顺便对吕维祺、张慎言和宋献策说道:“你们三人合计一下,姑且给我拟出来一份名单出来,务必包含知县史、县丞、主簿、典使、巡检、驿丞、课税使等职。所需师爷、衙役、弓手可从原来县衙中留用,亦可重新征调。唯有罪大恶极者,必须严厉处置,不得有误!”
“是!”吕维祺、张慎言和宋献策等人不由又惊又喜。
明代河南府下辖一州十三县,再加上汝州的至少能打下来的一州一县,一下子释放了多少空缺出来?
通过吕维祺和老山长投靠张顺的诸学子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原本十年寒窗苦读才能获得的机会就这么出现想众人的眼前,大家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到大家摩拳擦掌的样子,张顺不得不提醒他们道:“来的易,去的也快,你们且行且珍惜。若是犯了贪污受贿、鱼肉百姓等事,我可不像别人那么好说话!”
言毕,张顺又扭头对张慎言、吕维祺和宋献策说道:“那个李际期和黄德清两人姑且不要派出去,我留有大用!”
说实话,这一次张顺手段有点激进。
原本他用人,都是先放身边培养一段时间,感觉人品能力都不错以后,再放出去。
只是这一次灾情紧急,容不得他慢慢悠悠,只好出此下策了。
这一次的主要工作就开仓放粮,只要有心做事,一般都没有问题。
事业草创,能者上,庸者下,不外乎是也。
如果能够通过这次放粮初步建立起自己的施政体系,就算是大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