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娘子闻言遂罢此事,张顺便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功名利禄但马上取耳,奈何为人假子也?”
“更何况若是你成了我的义子,我恐怕周围之人只能小心谨慎地伺候着你。他们生怕你有所闪失,无法向我交代,反倒误了你的一身本领。既然如此,你何不留我身边识一些字,学习一些兵法,将来封侯拜相,岂不美哉?”
这“马鹞子”李辅臣还是个少年,心思单纯,哪里吃得住张顺的吹捧?他顿生飘飘然,遂不提“认义父”之事,只留在张顺身边勤恳做事。
正好如今牛金星献计,张顺对他不知根知底,便趁着他挑选士卒的时候,偷偷下令给李辅臣道:“此人来路不明,不知其心思如何,一会儿你且随他去了。若是此人果然依计行事,一切休提:若是果有异心,我许你便宜行事,及时处理了此人!”
于是,“马鹞子”李辅臣便利用自己年少的优势加入到牛金星的队伍中,便离开义军主力去了。
众人向东行了小半日,便赶到了宝丰县城下。宝丰县城虽然消息闭塞,但也听说了舜王的威名。宝丰知县亦早已调集巡检司弓手,征发民壮,做了一些防守工作。
队伍刚刚靠近城池,不由听到城上一声大喝道:“城外何人,为何齐聚在一起?若是再敢靠近,我便要放箭发铳了!”
牛金星抬头一看,只见宝丰县城门尽关,城上旗帜招展,倒也有几分气象。
他不由哂笑道:“不知城上何人,连俺陂北的牛先生都不识得了?”
城上将领不由应道:“原来是牛先生,俺家孩儿还在您那里念过书呢。只是如今风声正紧,你带着许多人入城作甚?”
牛金星闻言不由破口大骂道:“正是贼寇当前,我特献一策,以救我宝丰县阖城百姓。奈何那狗官狗屁不通,任我费尽口舌,就是不听。不但不听,还乱棍将我打将出来!”
“今日我喊来了门下弟子书生,为民请命!为全城百姓讨个出路。不然贼寇一到,吾等皆为齑粉矣!”
那典史哪里懂什么“齑粉”、“牛粉”?但只听说这些读书人要为名请命,献计拯救全城百姓,不由信了几分。
他连忙命人打开了城门,放牛金星等人入城。
那“马鹞子”李辅臣见典史迎了上来,便准备动手,不意被牛金星阻止了。
李辅臣眼睛一瞪,正要翻脸。那牛金星却低声笑道:“不必心焦,要端就一锅端!”
两人正说着,那典史已经走到了跟前。牛金星连忙迎上去道:“还是烦劳您带我们去见见知县吧!”
“这……”那典史明显迟疑了一下。
那牛金星连忙从袖子里摸出了二两银子递给他,劝说道:“我本与那知县有些龃龉,还请你说项说项!不然一会儿大家闹将起来,面上须不好看!”
“那好吧,且随我来!”典史得了好处,不由喜笑颜开的在前面带路起来。
不多时,众人赶到县衙,鼓噪起来。那典史连忙示意众人少安毋躁,自个先去里面打探情况。
等了许久,好容易典史携知县出现在大伙面前,不待二人言语,众人立刻掏出解腕尖刀,冲上去乱刀刺死了那知县、典史。
城中其余诸人见状不由大惊,纷纷大呼小叫道:“牛夫子做贼啦,牛金星从贼啦!”
牛金星也不辩驳,只领着众人杀将过去。城中丁壮、弓手群龙无首,顿时一哄而散,义军遂轻取宝丰县城。
第14章 牛金星(下)
话说在大明二五仔牛金星的帮助下,义军轻取宝丰县城,倒省了许多功夫。
张顺随即带领大军赶到了宝丰县城,结果还未来得及入城,牛金星便建议道:“如今宝丰新下,朝廷尚未来得及知晓。还请将军速速派遣骑兵夺取昆阳关,以免迟则生变。”
“昆阳关既下,叶县无险可守,便为义军囊中之物矣!”
这昆阳关在叶县县城北二十五里,正处于原昆阳县城北面,乃是昔日汉光武帝刘秀与新朝大军发生昆阳之战的地点。
此地位于沙河上游,不但是中原通往南阳盆地的必经之路,更正好是整个中原水系最接近通往南阳的“南襄夹道”的最后一站,占据此地对攻略南阳府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张顺对此地地形不甚熟悉,不由问道:“敢问此地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牛金星正等着张顺这句话呢,闻言不由侃侃而谈道:“叶县地处汝州以西,沙河之畔。义军据之,可以顺沙河直下,破郾城、陈州,直入江淮之地。”
“北上襄城,可胁禹州、许州,纵横中原;南下裕州,则南阳在我指掌之间;南下舞阳、西平,则汝宁府唾手可得!”
“复有滍水马驿居其县城,可交通南北,北至郑州、南至南襄;郾城马驿在其侧,可北至许州、汴梁,南至汝宁、信阳。”
“兵法曰:‘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盖所谓也。我据此地,朝廷不知我或欲下南阳,或欲下郾城,或合计禹州、许州之地。故而我专,而敌分,则将军大事可济矣!”
张顺听了,不由一愣,不由问道:“听先生之言,似乎已知我军此次目标?”
“此有何难哉?”牛金星闻言不由笑道,“将军既据洛阳,不肯全力西向,想必是对南阳别有想法!”
“那为何我不是准备取郑汴、或者汝宁、江淮之地呢?”张顺闻言反问道。
“郑汴正在洛阳之东,将军欲取此地,可出登封、汜水,何必舍近求远,绕道宝丰哉?而汝宁、江淮远在天边,将军即便取之,又不能治其地,统其民,岂非劳师动众而无功也?是以,我料定将军必然吞南阳而后快!”
“好!”张顺闻言不由赞了一声道,“牛先生果然是不同凡响,倒是把本总统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
在这个交通靠走,通信靠吼的时代,信息传递不畅。不要看宝丰距离洛阳才二百里,很多信息经过七八人转手以后,早已经面目全非了。
这牛金星能够通过各种靠谱不靠谱的不可靠消息,能够猜出自己的战略意图,可见此人确实天赋惊人。
原本他因为后世记载,给张顺带来的不好印象,也随着牛金星这几句话好转了不少。
牛金星见状,连忙趁机谏言道:“将军亲提大军而来,宜奇正相生。先据叶县,断中原官兵支援道路,再带兵南下,破裕州,围南阳。”
“只是裕州地处伏牛山、桐柏山之间,地形险要,若是为官兵所扼,急切之间定然难下。将军何不遣一别将,下鲁山县,越鲁阳关直驱南召,以断裕州后路?”
老生常谈罢了,张顺原本对他又较高的期待,没想到牛金星依旧拾人牙慧。他不由反问道:“若是官兵之中有能人识得此计,我军劳师远征,徒劳无功,为之奈何?”
“所以将军宜先大张旗鼓,攻打裕州,以吸引南阳官兵来守,再派奇兵绕道,方有奇效!”牛金星一愣,连忙应道。
张顺皱了皱眉头。连牛金星都这般说,如此看来,若想进入南阳,也只有这两条道路罢了。
只是这“一正一奇”几乎人尽皆知,难道官兵真会让自己如意吗?
好在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张顺便连忙下令道:“急令贺锦率领千余骑兵,快马加鞭,奇袭昆阳关。”
“下关以后,下马据守,待大军前往,再合力攻打叶县!”
王锦衣闻言连忙应了,赶快派遣传令兵传令与先锋官贺锦。
其余诸将便和张顺、牛金星一起入了宝丰县城,暂且休整一番。
众人到了县衙,天色已晚。张顺便命下人设下酒席,宴请诸将一番。
诸将推杯换盏之后,张顺便问起了今日夺取宝丰县城之事。
于是那牛金星叙述,李辅臣补充,便把今日之事细细说了。
张顺听了,暗中叹了口气,倒也没说些什么。只是宴席过后,难免感慨那典史好人难当,白白送了性命。
高桂英听了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咱们原来是匪,将来是官,又不是要做那十世的大善人,哪里有那么多善心可以发?”
“爹爹若是闲了,回头去我们那延绥走一遭,看一看那漫漫黄沙下累累白骨。哪个善,哪个恶?终究不过一个土馒头罢了!”
“哟,没想到你还有几分佛性啊!”张顺讥讽道。
常言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义军之中不少人自甘堕落,喜欢以匪自居,自然也容易招来匪类。
这一次牛金星处理典史的手法确实有点手黑。看那典史的行为,明显和那牛金星本是熟识,结果却落到这个下场,可他脸上却连一点愧色都没有。
想必牛金星也下意识也认为义军都是匪寇出身,对此应当早已习以为常罢了。
张顺也想喊些口号,让大家成为有理想有志气的四有新人。
奈何他想了想自己后院一帮老婆,自己都觉得没啥意思。
思来想去,他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求大家做个圣人,好歹也得有一份向善之心吧!”
“若是仅以贼寇匪徒要求自己,又如何能够取得天下呢?即便取了天下,有何当今朝廷有什么区别?难道天下的百姓就不会再度起义,推翻我们吗?”
“陕北虽苦,天下亦非一家之苦;陕西饥荒,天下亦非一地饥荒。天灾难防,人祸可免,我不求心怀天下,但能以寻常心看待百姓,亦无憾矣!”
第15章 新任巡抚傅宗龙
当天晚上义军在宝丰过了夜,而李信终于连夜赶路,赶到了宝丰县城内。
张顺打着哈欠起了床,倒也没有怪罪与他,只是说道:“外出征伐,倒也情有可原,原本也不须见我。只是义军不过攻打一个县城罢了,为何耽搁了这许多日子?”
李信闻言不由连忙应道:“非是岩有异心,故意拖延。实乃郏县城大人多,急切之间不能下。又有左良玉之徒率精兵屯于禹州,觑视左右,义军不敢尽全力攻城之故也!”
“什么?”张顺闻言大吃一惊,“左良玉何以至此也?”
左良玉虽然被张顺收拾了几次,还给他起了一个“右顽石”的侮辱性外号。
但是,张顺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终究有几分本事。即便是张顺,若是一个不小心,也可能被他咬上一口。
不过,自从义军进入到河南境内以后,双方就没有再交过手,张顺早已经忘了此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在关键时刻,这厮又突然冒了出来。
牛金星反应很快,不由叫道:“将军,此事非同寻常!”
“虽然那五省总督洪成畴新败,奈何伤亡多是秦兵。其余客兵、豫兵实力犹在,只是群龙无首罢了。”
“而今左良玉突然出现,要么是朝廷援军赶到,要么是新任河南巡抚赶到,重新整顿了兵马。”
“虽然彼辈不足为虑,却也不得不防他们耽搁了将军的大事!”
其实张顺也有类似担忧,如果新任河南巡抚果然已经到任,整顿兵马,“收复失地”。
那么自己要么就面临着放弃原定夺取南阳的计划,回防河南府;要么就会被从开封府出发的官兵袭击,面临前后夹击的窘境。
想到此处,张顺不由询问道:“不知牛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牛金星显然也没预料到有如此变故,顿时也吃了一惊。
好在他也迅速冷静了下来,思量了片刻应道:“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我既不知义军状况如何,又不知官兵如何,不敢擅自献策,以免误了将军的大事!”
张顺一听,这话倒也是实事求是。他连忙让李信将义军东面的布置和牛金星说了,让他出出主意。
牛金星思索了许久,这才缓缓道:“按理说,新任巡抚不当如此迅速赶到,其中别有变故,也未为可知。”
“将军若是胆大一些,可以留守部分兵力在郏县和叶县,互为犄角,防止官兵断义军后路。其余人马继续南征,迅速拿下南阳府,再调转兵力,北上征讨郑汴之地。”
“不妥,不妥,此计太过冒险,稍有不甚便是万劫不复的局面。”张顺闻言摇了摇头道。
“或者,将军何不挥师北上,先下手为强,夺了襄城,觑视许州、禹州。若是官兵退却,我等继续南征便是。若是官兵与我家僵持,可使义军出汜水、登封,扰乱豫东,由不得新任河南巡抚与我相持。”
“这……”张顺迟疑了一下,不到万不得已,他暂时还没有改变原本战略计划的打算。
牛金星见张顺面带迟疑之色,知道他犹不满意自己的计策,便继续献计道:“若是稳妥起见,将军何不趁夜夺取叶县,再视其虚实而动?”
“若是新任河南巡抚未到,此事纯属意外,义军继续按计划行事便是;若是官兵之中果然有了变故,将军亦可迅速调动登封、郏县的兵马前来,再与官兵周旋不迟!”
“好,就以此办理!”张顺最终决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