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易耳,以兵临之,讨伐不臣即可!”张顺闻言笑道。
“啊?”卢象升闻言一愣,心道:这不是废话吗?大明要是能打得赢,还有你舜王今日?
“不过言战容易,言胜难矣!”张顺摇了摇头道,“百丈之树,死于根朽;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明有今日之事,亦非一朝一夕之功。”
“卢先生文武双全,当知有句话叫做‘工夫在诗外’。是以后人穷尽一生,难及李杜,非独李杜才出后人,亦是诗外工夫不及李杜也!”
“今用兵之法亦如之。大明开国之初,骑不过五万,铠甲武器亦不及今日之盛。然而追亡逐北,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天下无敢御之者,何也?”
“以道胜也!”张顺自问自答道,“何为道?上下一心是也!”
“如何上下一心?其利一也!百姓有田可耕,有粮可食,余则纳为税;士卒敢战,军食可足,有功则赏罚分明;将领身经百战,有能则上,无能则下。”
“明太祖自居庙堂,指点江山,无有不中。是谓君明臣贤,将智卒勇,而百姓乐为之用,故而以蒙古之勇,亦驱之塞北不得返也。”
“如今百姓无立锥之地,宗室士绅有弥望之田。百姓亦求一餐之饱,犹不可得,岂有赋税与国?”
“即便有二三子,朝廷勉励蓄养之。一旦战不利,岂可得也?”
“饥民流寇有百败而不惧一死,朝廷有一败,则一发不可收拾矣!”
卢象升闻言沉默了半晌,心里明白了张顺的意思。
在这个时代,国家的基石便是以户为单位的民,无论是征税、徭役还是征兵,俱从此中出焉。
如今大明立国近三百载,统计黄册、鱼鳞册二册,朝廷控制的人口、土地居然尚不及国初百业凋零、久经战乱之数,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如此之国早已经千疮百孔,入不敷出,勉力支撑而已。一石有风吹草动,譬如年过七旬老人,则一病不起矣!
见卢象升赞同了自己的判断,张顺这才笑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天下与之仿佛,本王亦不得不早作打算!”
“建斗,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耳!”
“本王欲扫除污秽,廓清环宇,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使百姓有所养,士卒有所用,工匠有所为,商人有所通。”
“无论男女老少,贤愚不肖,各有所得,如此吾心足矣!”
“汝可肯助我一臂之力,让我们重开一个煌煌盛世,可乎?”
第167章 选用奇兵
卢象升闻言沉默了半晌,不由躬身道:“敢不从命耶!”
“只是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象升虽勇,即便勉力搏杀数十人亦力竭矣。”
“如今舜王以兵事托付于我,我不敢有所懈怠。请舜王允许我选练精兵以备非常,杀敌立功以效舜王!”
什么叫做事儿之人,就便是做事儿之人。
既然接受了张顺的任命,卢象升不避嫌隙,立即提出练兵的要求。
“理当如此,此事建斗心中可有成算?”张顺点了点头,心中也不甚忌讳此人。
如今义军兵强马壮,人才济济,张顺麾下本不拘他一营人马。如今既然卢象升已经投靠义军,焉有猜忌不用之理?
“我有两策,请舜王选用!”卢象升闻言拜道,“一则如义军其他将领常例,亦以三千正兵练为一营,人马、弓矢、铠甲、火铳、火炮齐备,三月而后成。”
“如此攻必克,战必取,一如其他总兵。只是如若这般,想必舜王麾下亦不缺如此一营人马而已。”
“哦?”张顺闻言大感兴趣,不由奇道,“莫非建斗又其他想法不成?”
“蒙臣宪牌前事,照得用兵贵在出奇,剿敌宜于夜袭。蓋贼人、官兵及鞑虏白日劫掠杀人,力且尽矣。”
“每到三四更时,则熟睡不醒。诚得勇敢兵丁、身躯矫健、举步轻捷、善于登高涉险、疾驰骑射,且昼伏夜出者。”
“夜潜其营,奋力砍杀,或暗取其马匹弓矢,或放火焚其营垒辎重,或鼓噪不止、乱其军心,此为制敌之良策,不可不为之备也!”
“但此等兵丁,岂可遽得也?”
“须平时挑选教练,务使手脚便利,胆气充足,心志坚强,呼吸灵应,以供临期之用。”
“我意别立一营,百里挑一,皆选用精骑,共约千余人,号曰:奇军。”
“其中年幼不足十四者不用,年长逾于四十者亦不用。有力壮而双目无神者,则汰之;有身躯高大而臃肿痴肥者,则汰之;有‘雀蒙眼’者,则汰之;有耳鸣耳背者,亦汰之。”
“务必使人人敢战,号令如一。上马则左右激突,势不可挡;下马则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夜出则鸦雀无声,轻如猫行;昼伏则如虎卧荒丘,潜伏爪牙,以待捕食之机。”
张顺一听,这特么不就是特种部队吗?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还有如此心思。
后世特种作战部队初建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主要是从作战部队中临时挑选或者招募优秀的官兵,组成小规模突击部队,对敌人进行实施侦察、破坏、袭扰、绑架和暗杀活动。
当然,若仅仅如此,这特种部队也无甚特别之处。
中国从战国时期就有挑选精锐部队的传统,《孙子兵法》曾云:将不能料敌,以少合众,军无选锋,曰北。
北即败北,可见至少在战国时间,擅长用兵的将领就有挑选精锐,对敌人关键部位进行突袭的习惯。
那特种作战部队和“选锋”究竟有何不同呢?那就是后世的特种作战部队,根据作战目标,进行严格特种作战训练,制造发放特种作战武器,形成特定作战任务和固定相应编制。
而卢象升这一次提出“建立奇军”的建议,虽然颇为类似于“选锋”和“家丁”之策,其实细细究来,赫然已经是一种以袭营、夜战和奇袭为特定目的的特种作战思想。
他不由笑道:“建斗所思所想,高于众人,实乃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知其人员如何招募,部伍如何编制,而士卒如何选练,而奇军又如何作战,所费饷银又当几许?”
卢象升一听张顺这话,顿时颇有知己之感。
张顺虽然聊聊几句,句句切中实务,非亲身经历者,不知其中关窍。
他不由连忙应道:“奇军士卒,我正要请舜王之令。臣意欲于义军全军进行挑选,务必精益求精,亲自过问,不敢有一丝懈怠也!”
“部伍编制亦一如义军例,不敢有所变更也。待士卒已成,臣先遣夜不收四处探查军情,若知敌人果然无备,则趁夜袭之!”
“若一击不中,则远遁千里。静待下次时机,趁其不备,再袭之!”
“至于粮饷,我知义军如今月饷一两左右,马军月饷二两有余。我意每人每日再加银三分,合计一军多花白银三十两,每月多花白银九百两。”
“然其人数不过常营三分之一,皆以马军计算,亦不过两千之数。若是再加银三分,则一营月饷不过二千九百两罢了。”
“而常营步七马三,步卒银一两,马军银二两,合计月饷则有三千九百两白银。更胜我奇军一千之数矣。”
原来原本历史上,卢象升担任郧阳巡抚期间,指挥客军,多次大破农民军。随后,才向朝廷上疏,请求建立标营。
然而,其麾下标营亦以多以步卒为主。他不得不依靠祖宽、李重镇等边军骑兵,对抗农民军。
时值农民军连斩明军悍将曹文诏、艾万年,大败尤世威,五省总督洪承畴为之气馁。
时任总理江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兼湖广巡抚的卢象升便率领官兵,连破农民军于汝州、大破于确山。
于滁州斩杀义军首领“摇天动”,随后逐北五十里,积尸填沟委堑,滁水为不流。
复破“闯将”李自成于七顶山,将其麾下精骑几乎尽数歼灭,一时间名震天下。
这一系列作战,打的农民军如同丧家之犬,不得不躲入荆襄群山之中,充分体现了他用兵猛追猛打,行险出奇的特征。
然而,作为“救火员”的卢象升,几乎是哪里有困难,就调动到那里“救火”。
后来虽然向崇祯上奏了《选练奇兵疏》,从宣大三镇中挑选出一千五百“奇兵”。
惜乎皆分散于各卫所、军堡,并未单独编制。
以至于直到他兵败身死,其实依旧没有练出一支顺手可靠的标营出来。
如今卢象升降为义军所捉,受困于囹圄之中,闲暇之余,不由总结自己在郧阳“剿匪”经验,竟然比张顺前世历史上提前了两年,提出了“选练奇兵”之策。
“好,很好!”张顺闻言拊掌而笑道,“不过建斗却言之过易矣!”
“既然新练一军,务必将旧军暮气尽去,当新募士卒,重新编练,力求焕然一新才是!”
“这……奈何义军所辖之地多步卒,而少马军,为之奈何!”卢象升闻言不由叹息道。
“这有何难?人非生而知之者,及其初生,皆先以四肢爬行,而后改为两足而行,及有牛马,始知骑矣!”张顺不由笑道。
“卢氏、嵩县、唐县、邓州等地,民风剽悍,世以杀人为业。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使枪弄棒、开弓射箭,等闲事耳!”
“只是其地少马,是以不得骑也!卿何不以高跷选用敏捷合用之士,复购战马,教之以骑,而后其军可成!”
“日后若是平原遇敌,则仗其四蹄,践踏其营;若是山地遇敌,则弃马登山,等闲事耳。当杀得敌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如此‘卢阎王’之名,当为天下所知矣!”
第168章 三边四镇
当张顺同意了卢象升建立“奇军”以后,卢象升便领了钱粮和张顺的手令,带着杨陆凯、顾显二人以及张顺派遣协助他的参谋傅于仁三人,前往嵩县、卢氏等地募兵去了,暂且不提。
那张顺暂时稳固了河洛的形势,这才携带刚刚休整完毕的白广恩、贺人龙及之前抽调出来的两千骑兵前往潼关。
而此时曹文诏正驻扎阌乡,王绍禹驻扎金陡关,陈长梃及李牟两营则屯潼关,与驻扎在华阴、华州的左光先对峙。
义军原本有四营人马,一万二千人,而官兵左光先则纠集了万余精锐。
当初潼关地狭,施展不开,双方虽然鏖战许久,其实伤亡并不是很大。
是以潼关陷落之后,左光先复据华阴、华州,前后相守,建立呈阶梯状两道防御。
而义军虽然人数占据优势,然而总兵王绍禹才能不过中人,麾下人马亦是土兵和降兵参半,新建不久,不耐苦战。
除了义军借助万斤红夷大炮和李牟奇袭之功,夺取潼关天险以外,其实双方实力依旧相当,皆无法奈何对方。
张顺到达潼关以后,第一件事儿便是调整义军部署。
首先调曹文诏驻守潼关,调王绍禹驻守阌乡,任命曹文诏兼职潼关守备。谨防黄河以北的山西巡抚吴甡偷渡黄河天险,从风陵渡偷袭潼关城。
其次,则召集陈长梃、李牟、贺人龙、白光恩和新降义军的洪承畴五人,于潼关商议入秦之事。
原来这洪承畴曾任五省总督之职,又通晓兵事,先后给义军造成了很大的损伤,张顺亦差点丧命其手。
如今此人虽然降于义军,但是其声望、才能超于众人,张顺亦难放手用之。
于是,他干脆新设一职,谓之“幕僚长”,使洪承畴任之。
古代称将帅幕府中参谋、书记等为幕僚。张顺所谓“幕僚长”,其实就是参谋长,主要负责协助主帅处理军队事务,组织谋划军队建设、军队行动等工作。
这个职务几乎相当于张顺在义军中的副手,但是却没有任何决策权。他除了具备建议权和谋划权以外,只能依照张顺命令行事。
这样既限制了洪承畴的权力,又最大程度上发挥了起谋划、指挥的才能。
其实在原本历史上,洪承畴虽然是一员出色的指挥主帅,但是一旦形势不好,他又有意志不坚,不够果决的一面。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在他指挥下,曹文诏、艾万年和柳国镇三位悍将意外战死,官兵立刻处于极端被动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