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这张溥见了我家将军,口出不逊,公然鼓动我家将军反叛殿下!”田见秀连忙解释道。
“哦?有诸?”张顺闻言不由看向张溥。
那张溥听了张顺这话,不由又惊又喜,连忙挑拨离间道:“殿下明鉴,分明是那李自成‘贼性’难改,意图擒王杀驾,割据东江,故而邀我前去。”
“不意我誓死不从,他竟然……竟然倒打一耙,反倒说我鼓动他们……”
“放屁,世上岂有这般颠倒黑白之事!”张溥话还没说完,早气的田见秀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声反驳起来。
“好了好了,原来是这事儿,田将军且消消气吧!”张顺听了这话,不由哈哈一笑,反倒向张溥问道。
“先生乃天下名士,如何作如此小人行径哉?”
“殿下!”张溥听了张顺这话,不由怒不可遏道,“我乃江东名士,谨受圣人之教,岂会如此行事?”
“还请殿下速赐我一刀,让我以死明志!”
“以死明志?”张顺听了这话,不由嘴角一翘,反问道,“明什么志?”
“让世人都晓得‘婢养的仁学先生’,为了维护自家主子,把自家的亲生母亲贬的一钱不值不成!”
“你……你……我和你拼了!”张溥听了张顺这话,顿时两眼发直,忍不住就要扑上前来。
不意却被悟空一把抓住,如同拎小鸡仔一般拎了起来,随手扔在了一边,摔得他半晌爬不起来。
“啊啊啊!”张溥被张顺戳中了痛处,心中一股郁结之气无处发泄,不由一边乱打乱捶,一边大叫起来,吓得董小宛、卞玉京和卞敏三女连忙扯着张顺就要往后退。
不意张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这才看着张溥道:“我以为先生大才,必有高论教我。今日一见,不由大失所望。”
“夫人生于天地之间,不可因男女、美丑、贫富、贤愚、贵贱而有别也!”
“《战国策》有云: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孟子》又云: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皆此类也!”
“彼辈因才学,而为世人所尊。然而,才学不显,而为世人所辱耶?”
“先生出生于世家大族之中,当知其私。一人为奴,则世世为奴,蓄人与蓄牛马何异?”
“三餐不得饱,终身不得闲。幼无所养,老无所依。但有不顺,拳打脚踢,以致陈尸水沟之中,无人敢问。”
“及其生育,子孙非自家子孙,妻女非自家妻女,乃主人家之奴仆耶。如此不仁之至,果圣贤之教诲乎?”
“孔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先生大才,请教我如何不在违背圣人之教的情况下,蓄养奴仆?”
“你……你真心想废除奴仆?”本来痛苦不已的张溥听到这里,不由一愣。
“本王不仅想废除奴籍,还想废除贱籍,建立一个人人平等,人人自由的社会!”张顺不由颔首笑道。
“殿下开玩笑了!”不意张溥闻言却摇了摇头,开口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殿下身为天下之尊,少年得志,逆取天下,以至于视上下尊卑如无物。”
“须知,若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妻妻,则天下打乱矣!”
这个时代的人根本没有经历过现代社会,自然难以想象人人平等是什么样的概念,故而他们一听闻张顺“废奴”,就忍不住“大逆不道”起来。
张顺听到这里,不由笑道:“上下尊卑,职责也;人人平等,人格也!”
“比如今我为天下尊,欲使乞丐食嗟来之食,其可乎?”
“不可!”
“为何?辱其尊严也!”
“今我为天下尊,欲使李将军讨伐叛乱,其可乎?”
“可!”
“为何,此乃公务也!”
“这……”张溥听到这里,思忖了半晌,不由眼睛一亮道,“殿下,你是说‘公有上下,私无尊卑’?”
“对头!”张顺闻言一愣,没想到张溥竟然有这般心得。
他仔细思索了片刻,好像这一句“公有上下,私无尊卑”道尽了自己的所有想法。
然而,张顺却不知道就在他惊讶于张溥的理解和总结能力的时候,他的言语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张溥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自孔子创建儒家学说以来,历经两千年,虽然其间不停的修修补补,但是终究是建立在古典贵族社会基础上的一套学说,已经难以适应自宋明以来逐渐平民化、扁平化的社会发展。
也正是这种落后的基因,导致元、清蛮族社会入主中原以后,能够以落后文明迅速建立统治的重要原因。
说白了,就是中原社会迟迟无法摆脱落后理念的桎梏,反倒又被蛮族拖回到“贵族”统治之中。
然而,张顺这种从后世“引进”的先进理念,十分切合的解决了明末社会平民化、自由化的问题,故而让张溥惊为“天人”。
“也就是说,一个人如果有了钱,就能够雇佣其他人为自己烧火做饭、打理园子、织布纺棉?甚至也能够组组建军队……不成,不成,这个不成,这个属于‘公事’!”那张溥举一反三,很快就想到了很多。
“没错,理论上是这样!”张顺满意的点了点头,“除非违反法律,不然这些事都可以自行协商。”
“那……那个人的权力也太大了吧?”张溥皱了皱眉头,不由质疑道。
这个时代的法律,只有一部《大明律》,如果事事都依靠法律,显然个人的权力会急剧膨胀。
“这个……这个就需要建立健全整个法律体系!”张顺笑道,“我是这样想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昂首挺胸,来回踱步,而另一个还躺在地上,时而沉吟,时而激辩。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喊了一声道:“殿下,该用膳了!”
“哦?”张顺闻言一愣,却见天色已晚,他不由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请先生和我一起用饭!”
“啊,这……”董小宛闻言,不由面露难色。
原来她只做了张顺一人的饭菜,并无准备张溥的份儿。
“不妨事,一会儿多盛点米饭就是了!”张顺一看董小宛这神色,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不由笑道。
“哎,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我本是以罪臣,如何敢与殿下……”那张溥闻言连忙拒绝道。
“哎,先生,你这是奴性未除啊!”张顺不等他说完,不由调笑道,“公有上下,私无尊卑!”
“此乃私人宴席,有何不敢之说?”
“好,好,那恕在下无礼了!”张溥听到这里,不由一愣,这才施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只是由于他躺那太久了,身子竟然麻了半边,差点又摔了回去。
幸好张顺眼疾手快,伸手又将他扶了起来。
张溥这一次什么话都没有说,脑海里只蹦出一句话来:“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不多时,董小宛果然端上来两色菜来,一盘是虎皮肉,另一盘则是霜葵炒肉。
“来来来,吃吃吃!”张顺顺手递给了张溥一双筷子,然后自顾大快朵颐起来。
“这……”张溥不由一愣,发现堂堂舜王吃饭,既没有人过来伺候,有没有其他山珍海味,一时间都惊呆了。
“怎么了,不合先生口味儿吗?”张顺见他迟迟不肯动筷,不由奇怪地问道。
“没……没什么!”张溥尴尬的笑了笑,感慨道,“不意殿下竟说到做到,表里如一,愧煞我这圣人门徒也!”
第668章 张溥的决心
张溥走了,在张顺的再三挽留之下,他还是走了。
这倒不是他不同意张顺的理念,而是他太赞同张顺了,以至于要冒险回去,劝说复社成员一起支持张顺。
复社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学社,而是由云间几社、香山同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历亭席社、中州端社、浙东超社等全国十几个学社组成的一个大社。
由于其强大的影响力,又被人称之为“小东林”、“嗣东林”,除了主张切磋学问,砥砺品行以外,又主张“蠲逋租,举废籍,撤中使,止内操”。
也就是要求朝廷免除地方积欠的租税,任用被免职的官员,撤除皇帝派往各处的太监,中止太监授甲操练等事,反应了江南地区地主、商人和市民阶层的利益。
如果从思想主张方面来说,复社其实就是东林党的转土重生。
在张溥建立复社以来,短短几年之间影响力极大,从之者几万余人,许多文武将吏及朝中士大夫、学校中生员,都自称是张溥门下。
甚至在原本历史线上,为了对抗温体仁,复社还操控朝政,把闲居了八年之久的周延儒推入内阁。
能量之大,令人咋舌。
田见秀称赞他“居于乡野之间,却也能遥控朝廷;虽是闲散之身,却也能执掌天下”,亦非夸大之词,这也是他信心十足前去“离间”李自成和张顺的根本原因。
如果李自成真正掌控了两万精兵,一旦在复社的帮助下自立江东,赫然又是一个“小霸王”。
只是无论张溥还是复社其他成员,都没有想到随着义军势力的空前壮大,李自成已经不具备了自立的条件。
一个是李自成侄子李过已经“封侯”,滞留山西,无法相应李自成的号召。
另外一个就是他麾下的刘宗敏、党守素、张汝魁、罗尚文四将之中,党守素和张汝魁自成一体,罗尚文由于接收了部分张凤仪的白杆兵,已经成为了张顺的死忠。
唯有刘宗敏可能追随他起事,但是也不具备压倒性的力量。
那李自成除非是猪油蒙了心,不然不可能好端端的亲王不做,反倒做什么劳什子“大魏吴王”。
这张溥也是非常之人,本来他做好了“以身殉道”的打算了,但是见了张顺以后,却有起了别样的心思。
一则他确实出身卑贱,母亲乃张府奴婢,为此遭受了不知多少白眼。
二则他在张顺那边看到了机会。
义军兵马虽强,又笼络了张慎言、吕维祺和祝万龄等人,但是那张慎言、吕维祺、祝万龄一干人等如何比得上“汇集天下文脉”的复社?
如果……如果复社彻底投靠张顺,那么不仅能够推广自己的理想抱负,更可以把已经奄奄一息的东林党彻底埋入土中,然后踏上一万脚。
“天如,如何?”当张溥刚赶到苏州太仓,前来迎接的“娄东二张”之一的张采不由连忙开口问道。
“我没能说服‘闯王’。”张溥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反倒为‘舜王’殿下所说服!”
“啊?”那张采闻言本来还想安慰张溥几句,但是听到后面一句话,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为何?”
张溥大才,更胜自己十倍,张采当然不会认为他会为张顺所惑。
“‘闯王’身材魁梧,沉默寡言,有刘皇叔之风!”张溥不由长叹道,“然‘舜王’雅量,有汉高唐宗之风,胜其远矣!”
“无乃太过乎?”张采为人严毅,素闻张顺出身“贼寇”,又行魏武、梁祖之旧事,故而对其观感极其不好。
“我观其麾下将领,个个桀骜不驯、如狼似虎,若非由其约束,恐怕天下大乱矣!”张溥不由解释道。
“又观其习性,素以好色闻名。然婢女不过三人,每餐不过两菜,可谓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