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胡广诧异道:“怎么,杨公……莫非……还有什么事?”
杨荣道:“春暖鸭先知,我等乃文渊阁大学士,就是那一鸭。”
他顿了顿:“国策要变了。”
“你的意思是……”胡广一脸诧异,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露出惊讶之色。
杨荣道:“嘘,慎言。”
胡广道:“我远不如杨公啊。”
杨荣却微笑:“有时候……陛下并不需要太多聪明的人,憨厚老实,也是长处。”
胡广:“……”
堂堂文渊阁大学士,被人评价憨厚老实,其实就跟骂人也没啥分别。
今日……又遭了侮辱。
……
这蒲成志没有被押下去。
张安世似乎一点都不想瞒着他。
此时他兴匆匆的朝朱棣行了个礼,道:“陛下,为了查案……商行花了一点小钱。”
朱棣道:“小钱是多少?”
“根据商行和各大丝绸商和瓷器商的契书来看,可能每年,收购的货物,需八十万两纹银以上,为期十年……”
朱棣一听,骤然绷不住了。
一年收购八十万两,还十年……
你不如把朕卖了得了。
见朱棣的脸色很不好看,张安世道:“陛下,这做事,总要付出一点代价嘛,何况,为了铲除奸贼,花费一点代价,臣想也是值得的,再者说了,若是能查抄蒲家的财富,或许……可以弥补不足……”
朱棣脸抽了抽,话是这么说,可朱棣早就将私商的财富算进了自己的内帑里啊。
可商行亏本,却是实打实的。
朱棣深吸一口气:“罢了,吃一个亏,买个教训吧,想办法,将这些瓷器和丝绸卖出去。”
“这些瓷器和丝绸,原本是用来出售给海外的,都是大宗的商品,若是再发卖出去,臣只怕,会导致整个瓷器和丝绸的价格暴跌,卖不上什么价。当然,办法也不是没有……”
朱棣凝视着张安世,来了一点兴趣:“你不会,希望取而代之,也跟着干这私商的买卖吧,你把朕当做什么人,宫中来走私?”
果然,知我者,陛下也。
张安世乐了:“陛下差矣。”
朱棣皱眉:“朕猜错了?”
“猜倒是猜对了,就是……若是陛下的商行做这买卖,怎么能教走私呢?这分明是陛下眼见这海外诸番求取大明宝货心切,不忍见他们求而不可得。又得知,我大明许多的军民百姓,仰赖此我生,又不忍见他们饥肠辘辘。这才亲自下海……”
张安世深吸一口气:“所求的,乃是四海归心,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此等大仁大义之举,便是尧舜再生,也不过如此。”
朱棣听罢:“嗯……瓷器和丝绸都有了,是现成的,船……给朕将蒲家的私船都抄了,这船也成了现成的,至于海外的渠道……也用蒲家的?”
张安世道:“大家都是求财,海外的人,和谁做买卖不是做买卖,只要有需求,人家自然能找上门来。不过……说起来,蒲家也不是一无是处,这几百年来,他们整个家族,为了牟取海洋上的暴利,呕心沥血,一代又一代的,维持渠道,推广大明宝货,也算是功不可没,陛下,将来凌迟的时候,少割他们几刀吧,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陛下仁义,赏罚分明……”
蒲成志听了,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血在喉头涌动,几欲要喷出来。
第236章 墙倒众人推
朱棣立即来了兴趣。
什么都是现成的。
货物,渠道,船只,甚至是大量的人力。
只要接手,就能大赚特赚,而且基本形同于是抢钱。
只是抢的对象,却是蒲家。
朱棣看了蒲成志一眼。
这蒲成志显然有些绷不住。
朱家可是杀了他不少的亲族,可谓是不共戴天之仇。
可现在看来,这大明皇家,却又要在他们身上薅一遍。
杀你的人,抢你的钱,拿走你所有的一切。
却听张安世此时继续喜滋滋地道:“有了这些现成的,有几个好处,一方面,是挣银子。其次呢,是稳住那些‘漕工’,这些人从前仰赖蒲家这样的人生存,一旦没了蒲家,必然失去了生计,只有商行取代蒲家,才可使他们继续赖此为生。这是两全其美之策……”
朱棣颔首道:“张卿所言,不无道理。既然张卿极力陈奏,朕也只好从善如流,只是要梳理这么大的买卖,怕也不易。”
张安世道:“万事开头难,蒲家给我们开了好头,臣在想……他们家族走私,一定有大量的账房、管事,还有许许多多的采购、分销的人员,若是招揽来商行,事情就更顺畅了。”
“臣敢保证,不出三个月内,商行的走私,不,海贸生意,就可步入正轨……”
朱棣听罢,来了精神,却也带着几分犹豫道:“将这蒲家的人……统统招揽?这些人为私商效命,也算是罪大恶极……这样妥当吗?”
张安世道:“所以才让他们将功折罪,何况蒲家的买卖这样大,为他效力的人何其多也,朝廷与其统统治罪,不如为商行所用。陛下宽仁心善,不忍见血,首恶蒲家,罪恶滔天,诛杀他们满门,理所应当。可这些从犯,杀了又有什么用?不妨为商行所用,也展现陛下的宽宏大量。可若是这里头还有人冥顽不宁,到时再做处置不迟。”
说话之间,这无数人的性命,也就算是挽救了。
要知道,这样的买卖,牵涉的人数多得都数不清,若是照着太祖高皇帝时的法子,掀起一场大案,只怕诛杀数万人,都是轻的。
可对张安世而言,蒲家这样的人,确实十恶不赦,可绝大多数人,毕竟只是混饭吃的打工人罢了。
蒲家之所以敢如此嚣张,无非是仗着掌握了许多人的生计,可现在……若是连这些人都赦免,而且让他们只是换一个东家,依旧还给一口饭吃,所谓的蒲家,只怕顷刻之间,就要树倒猢狲散了。
蒲成志听罢,已是知道,自己最后一点的希望也没有了……
他脸色惨然,头晕目眩。
朱棣听完张安世的话,那点余虑也随之消散,点头道:“商行的事,你先来办,办完之后,再继续按图索骥,捉拿蒲党余孽。朕要将这买卖做起来,也要……将蒲家彻底铲除干净!”
张安世道:“是。”
张安世振奋精神,当下便领旨命人押着蒲成志出宫。
这蒲成志一脸绝望。
张安世将其关押至栖霞,倒也没有审问他,只是对他笑了笑道:“十日之内,和你的所有家人,统统团聚吧。”
蒲成志死死地盯着张安世,脸色扭曲,愤恨地龇牙道:“他们得知京城变故,一定会逃生,只怕要教你失望了。”
张安世微微一笑,很是从容地道:“你们啊,就是太高看自己了,不过这也不奇怪。”
张安世顿了顿,他对蒲成志露出厌恶之色:“你们的家族,经历了数百年,这数百年来,也遇到过不少危机,正因为你们的厚颜无耻,还有两面三刀,总算是度过了一个个的难关,甚至家族越来越人丁兴旺,所以到了太祖高皇帝的时候,即便太祖高皇帝痛下杀手,可你们毕竟人脉极广,依旧还可逃过一劫。”
“正是因为如此,你才自认为这一次,也一定能侥幸吧。可是你太愚蠢了,你之所以愚蠢,是因为你们蒲家能得势,靠的是你们蒲家的力量,可实际上,所谓的蒲家,一旦失去了海贸,你们便什么都不是。”
说到这里,张安世很是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今日我懒得审你,一切等你全家整整齐齐的到了这儿,再做定夺吧。”
张安世没有再说什么,回到了南镇抚司,召了朱金来。
朱金其实也一直都在紧张地等待着消息。
张安世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朱金,才道:“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朱金满带期许地看着张安世道:“只是陛下那儿……可……准允了吗?”
张安世咧嘴一笑:“有银子挣,怎么会不准许呢?陛下是个灵活变通的人,这才是教我钦佩的地方。好啦,你动手吧。”
朱金顿时大喜。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在开始收购瓷器和丝绸的时候,商行就在张安世的授意之下,做了另外一手的准备,那就是准备接收蒲成志的走私集团。
这玩意,可不是发一张布告就可成事的。
商行要面对的,是数以万计的人,想要吸纳他们,并且兼并整个走私商行的产业,必须要及早准备。
朱金努力地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才点了点头道:“小的这就开始着手。”
三日之后,栖霞商行开始公布了即将经营海贸的消息。
消息一出,随即便是开始大规模的招募人员。
同时,加大了对丝绸、舰船、瓷器的采购。
若说此前与大商户订购丝绸和瓷器,还只是偷偷摸摸进行,那么现在,几乎就是广而告之了。
总而言之,所有的丝绸和瓷器,大批购入。
栖霞商行财大气粗,直接采取的乃是钱货两清的模式,这和寻常买卖,先拿货再给银子不同,而是只要货入了库,便立即结清货款。
镇江。
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里。
此时,这里的主人,正在焦灼难安地等着消息。
说是等消息,不如说是早就打包了自己的细软,随时准备出逃。
从京城的消息传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糟糕。
先是青楼被围,接着据闻蒲家人也被拿住了。
这对于此家的主人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雳。
所谓树倒猢狲散,现在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自谋出路。
不过对于这家人而言,毕竟乃是蒲家人重要的管事之一,在海外也跑过几年船,对海外颇有一些了解,一旦出事,即便出海,也能安身立命。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波及上自己,可眼下看来,若是再不跑,到时可能就要随着蒲家人陪葬了。
只是出海的船,却需联络,现在私船盯得太紧,只能耐心等候着那边来消息。
就在惴惴不安的时候,此家主人曾文杰,故作镇静地在小厅里喝茶。
他读过书,还考过秀才的功名,因为家道中落,所以才迫不得已放弃了科举,自谋其他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