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世微却道:“你说错了,解缙这个人,从来没有变过。”
于谦一头雾水。
于谦不知道,在张安世的印象之中,解缙一直都属于那种腹黑之人,他精于计算,巧舌如簧。
从前他是文渊阁大学士,自然而然,要拉住太子,为稳固自己的阁臣之位未雨绸缪,至于那些动辄让读书人为之倾慕的形象,本也是他这个大臣的需要。
可如今,这家伙现在在爪哇,或者说,他一家老小,整个家族都迁徙去了爪哇,从此之后,解家将世世代代的在爪哇存续下去。
爪哇如今已成了他的核心利益,那么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必定会采取一切方法,巧舌如簧,将一切都计算的明明白白。
所以骨子里,解缙这个人,并没有变过,他依旧还处心积虑地为利益而奔走,也依旧在反复的计算着人心。
唯独不同的,不过是他的身份,早已进行了转换,这六年时间里,他已接受了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并且打算在新的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而已。
而现在,张安世之所以还愿意和解缙合作,只是因为,和他合作,确实很香。
打包走一批读书人,对张安世而言,并没有害处。
而接下来与爪哇的大买卖,无论对朝廷还是对商行亦或者张安世个人而言,也绝对是有利可图的。
利益、人情、面子甚至是朝廷都照顾到了,这解缙所递来的,本就是张安世无法拒绝的条件。
“以后一定要小心读书人,他们做起买卖来,算计的太狠。”
……
京城开始出现许多的小册子。
这些册子里,多是解缙最新写的一些文章。
不得不说,解缙的文章写的很好,任何一篇,都足以让读书人甘之如饴的进行传阅。
而这些文章,大多都在打擦边球。
比如它不会抨击当下的新政,但是会感慨人心不古。
比如它不会针对时下的风气进行中伤,却是引经据典,高呼要遵守古之先哲们的道德。
文章里没有提一个道德的字眼,可全篇下来,却满是道德。
读了让人大呼过瘾。
此后,邮船带来了大量的书信。
那一批读书人去了爪哇之后,那些亲朋故旧们,本就一直处于担心之中。
而如今,得了书信,便如获至宝一般。
等拆阅了书信,细细去看,一时教人瞠目结舌。
竟是采用的乃是先秦之制。
要知道,孔圣人是最崇尚周礼的。
以至于后世的读书人,对这种古制,有着一种特殊的好感。
当初方孝孺,也就是读书人的偶像,就曾在建文皇帝登基之后,上书请求恢复周制,也就是完美的复制周朝的制度。
当然,哪怕是建文皇帝,也没有昏头,不敢陪方孝孺这样玩。
可这也说明,至少这种思潮是很有市场的,尤其是在读书人之间。
尤其是在这种读书人即将被边缘化,似乎开始被朝廷所忽视的时候,这爪哇来的消息,不啻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第420章 往死里坑
朱棣不禁为之大为光火。
因为这些册子,也一份份通过东厂送入了宫中。
赵王的小动作,他是略有所知的。
儿子大了,懒得去管。
可这些兄弟儿子们,显然也知道自己有些事干的不厚道。
所以,为了显得自己清白,于是决心攻击别人。
是的,提升自己的道德,最好的方式,就是攻讦别人道德低下。
朱棣看着一份份奏疏,不禁为之无语。
此时他招来了张安世觐见。
指了指奏疏,便道:“诸藩王的事,卿知情吗?”
张安世老实道:“略知一二。”
朱棣抬眼看了张安世一眼,板起了脸道:“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是,是,是!”张安世汗颜道:“是知道的,各藩都想要人力,所以采取了一些措施,彼此为了争夺人力,也都花费了一些心思。”
朱棣叹口气道:“那你怎么看待?”
“这是好事。”张安世道:“这至少说明各藩,现在心思都在经营自己的藩地上,他们是真正的决心为王先驱,这是为大明开疆拓土,有何不可?”
朱棣道:“只是……”
张安世似乎明白朱棣想说什么,便道:“人力的问题,臣也是知道的,我大明对土人,最大的优势在于火器,除此之外,还有陛下的支持。可若是没有人力,如何消化自己的藩地呢?”
“可若是想要让百姓们离乡背井,去那万里之外的地方,只怕不太容易。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各藩才各显神通,臣以为……只要陛下分封诸藩于域外,就一定会有这样的问题。”
朱棣听罢,颔首:“嗯……也不是没有道理。”
张安世道:“其实臣以为,要解决这个问题,需朝廷与诸藩同心协力。”
“朝廷?”朱棣讶异地看着张安世。
张安世道:“诸藩之所以不得不用这样的手段,吸纳百姓,实在是与大明相比,他们现在的藩地实在开发缓慢,而且较为艰苦,而土人袭扰和疾病的因素,也使百姓望而生畏。这个问题,只能靠继续更好的经营,还有发展藩地来解决。其他的手段,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倘若藩地能够真正的利用好当地肥沃的土地,以及数之不尽的矿藏,又何愁没有百姓愿意去讨生活呢?我大明最多的就是百姓,想要增加人口,其一为移民拓边,其二为增加生育,不过生育这个问题,倒是不担心,现在臣倒以为,最令人担心的,是疾病。这疾病对人口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朱棣微微皱眉,不过却还是点头。
若论生娃,实际上在这个时代,人人都是造娃的高手,为了血脉传承,哪怕是最贫苦的佃农,只要能娶上媳妇,也肯生上六七个。
不过,话虽如此,可实际上,成人的孩子却是不多。
因为这个时代的病死率实在太高,十分可怕。
莫说是寻常百姓,就算是皇族,这些天潢贵胄们,能够活到成人,其实也是需要运气的事。甚至许多皇帝可能生了十个八个子嗣,可最终能活下来四五个,也算是及格了。
朱棣点头道:“张卿说这些,一定又有自己的想法了吧?”
张安世笑了笑道:“所以臣以为,各处藩镇,一定要繁荣起来,这才是最紧要的。唯有如此,才能保证各藩在天下各处立足,分封之策……对朝廷百利而无一害,可若是藩王们就藩,内忧外患,甚至将来还有藩王被土人所侵灭,那么将来,陛下的后世子孙们,谁还肯就藩域外呢?”
顿了顿,他接着道:“另一方面,现在太平府这边……”
听到这,朱棣眼睛猛地一张,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肃然地道:“你好好说一说。”
张安世道:“现在太平府,确实有些不景气,虽然臣已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可毕竟……遭受了上一次的重创之后,军民百姓们,还是难有信心。既然各省修建铁路的事已搁置,那么何不如借各藩镇……增加海洋上的贸易,来增强太平府乃至直隶的发展呢?”
朱棣背着手,微微皱眉道:“这万里之外,也可以……”
张安世从容地笑道:“怎么不可以?各藩对直隶的各种商品需求极大,而整个太平府,也可借助各藩镇的特产,分销天下。除此之外,还可引导商贾对各藩镇的港口进行投资,兴建舰船,以互通有无,增强商贸和人员的往来。”
“而另外还有军械和火器,现在需求量极大,大可以大规模贩售,而各藩得此之后,又可开拓他们的边界,增加他们的人口,种植更多的农产,譬如棉花,又如橡胶,还有各种矿产,臣计算过,各藩国的航线,至松江口……一线,再从松江口顺长江而将货物输送太平府,来回一趟,多则三月,少则一月,且这一带的海域,还算平静,风险不高。”
“如此,造船业、航运、港口修建、火器制造、农具还有钢铁、冶炼等等,都可从中牟利。至于朝廷,也增加了税赋,对于各藩而言,他们与大明联系更为紧密,就更需仰赖陛下。陛下以为如何?”
朱棣习惯性地背起了手,来回踱步,微微低垂着头细细思索起来。
半晌后,他颔首道:“这又是你那一套所谓创造需求的理论吧?”
张安世尴尬地道:“臣不会干别的,只懂一点这个。”
朱棣道:“这个可行。”
张安世便道:“臣打算以栖霞商行来主导,如何?商贾们就是这样,起初不敢尝试,可一旦有人尝试,吃到了甜头,他们才肯蜂拥而上。”
朱棣似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不会亏损吧?”
“断然不会。”张安世自信满满地道:“臣想好了,以栖霞商行的名义,与各藩签署商业合作的契书,联合经营一些航道,港口投资,还有矿产开采以及作物分销等等买卖,如此大规模的商业合作,必能生出百利。”
朱棣满意地道:“那就这么定了。”
张安世却又突的道:“臣又想到了,人口的问题,要应付疾病,乃是重中之重……”
朱棣道:“这个你不是很在行吗?你是名医……”
张安世嘿嘿一笑:“臣一人算什么!何况臣又没有三头六臂,这事啊……”
朱棣打断他道:“你还是先思量着银子的事吧。”
张安世于是悻悻然地道:“是,是。”
朱棣突然道:“赵王怎么和解缙合伙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张安世猝不及防。
显然,朱棣原本以为,让解缙去做这个长史,本质就是流放而已。
只不过……解缙毕竟是大学士,又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此人有罪,便以任长史的名义。
可哪里知道,这家伙似乎风生水起,在这京城,天天和一群读书人高谈阔论。
虽说……已有东厂的奏报,怀疑解缙与赵王似乎在蒙骗读书人。
可朱棣觉得,解缙这个家伙坏,而且看上去与赵王朱高燧很合得来,这解缙会不会教坏了自己的儿子?
当然,凭良心说,解缙虽然狡猾,可比起朱棣的这个儿子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赵王朱高燧,那可是个一向缺德得冒烟的家伙。
只是作为一个父亲,总不免觉得自己的儿子坏不到哪里去,即便是坏,那也肯定是被人蒙蔽了,交了坏“朋友”。
张安世道:“此赵王之事,臣倒以为,朝廷还是不要过问才好。”
朱棣郁闷地道:“什么赵王,那是朕的儿子。”
张安世知道朱棣对他素来宽容,便也随意了些,笑了笑道:“可是儿子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何况又在万里之外……陛下……理他做甚。朝廷与藩国之间,臣倒以为,还是需有一些边界,若是处处都去管,难免会离心离德,现如今他们分封于万里之外,许多事,朝廷也无法了解真实的情况,倒不如信任他们……教他们自行其是便好了。”
朱棣点点头:“你说的倒也在理。那么……这栖霞商行买卖的事,看来不小,既是要签契书……不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