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很快,糟糕的事发生了。
每一队的操练,一旦有其中的校尉无法完成,或者掉了链子,往往都是全队人受罚。
而朱高炽,显然就是那种被人关照,却每一次都掉链子的人。
因而他所在的这个小队,几乎从清晨开始,就被一次次地罚操。
每一日,都可见这一队人,耷拉着脑袋,乖乖地站在校场上。
显然,朱高炽是无人敢处罚他的。
可越如此,朱高炽就受不了了。
本质上,他是一个仁慈的人,眼看着一群人,对自己尊敬有加,每日都侍奉着自己,有饭先让他吃,有觉先让他睡,却因为他的缘故,永远都在各队的队尾,每日受罚。
朱高炽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挑衅,心就像被人用力揉捏一样的难受。
他甚至无法接受这些同队之人,每日受这侮辱,尤其是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当然,朱勇、张(車元)和邱松却不一样,他们安慰朱高炽:“殿下,没事的,没事的,这不关殿下的事,只是营里头的规矩就是这样。殿下乃太子,自然不必受罚,他们受罚就好了,反正他们皮糙肉厚,受的了,再说这也是应该的嘛。”
朱高炽:“……”
这话不听还好,听了显然更糟心了。
朱勇却又道:“殿下放心,有咱们照顾着殿下呢。殿下,明日午餐的伙食,您想吃点啥?咱们有……”
朱高炽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羞耻心,咬牙切齿地道:“本宫要操练!”
“啊……不可啊,不可啊……”朱勇关切地道:“殿下您是千金之躯,来咱们这呢,只是走一走过场就行了。殿下在咱们的营里,就当这儿是东宫,把张(車元)当是身边的宦官就好了。”
张(車元)斜看一眼朱勇,不满地反驳道:“二哥,为啥俺是没卵子的,那你是啥?”
朱勇一拍他的脑袋,鄙视地看他一样道:“笨蛋,你添什么乱呢,这只是打一个比方。”
“那为何……”
朱高炽有很强的自尊心。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他本身就因为身体不便,幼时没有受到父亲过多的关爱,而被人所忽视。
所以他既有天潢贵胄的骄傲,却又有着自卑!
因而,他愿意善待每一个人,想到有人为他受罪,便忍不住地觉得无法忍受。
于是他微微眯着眼睛,心里在这一瞬里有了某个决定,而后带着几分慷慨就义的气势道:“队列的操练,本宫总是不能妥善完成,夜里的时候,你二人指点指点本宫。”
“啊……这……”朱勇被朱高炽突然认真起来的态度给整懵了,而后才道:“殿下……您真是……真是……这样的事,您也愿意亲力亲为,难怪大哥说,殿下是天下最好的姐夫,俺要有这样的姐夫就好了。殿下,俺能叫您一声姐夫吗?”
朱高炽:“……”
朱勇拍了拍胸脯,豪气地道:“殿下放心,这事包在俺们的身上,等用过了晚餐,俺们兄弟几个,亲自陪殿下好好地练一练。”
朱高炽胀红着脸,在这一会里,他好像……察觉到了自己似乎中了什么计谋。
可虽是计谋,他却又觉得,这个圈套,自己非要钻进去不可。
于是,他索性不再多想。
到了晚餐之后,校场里空无一人,一盏盏马灯张挂起来,在这凄清的校场上,只有几道影子,被灯影不断地拉长。
第450章 脱胎换骨
人是有惯性的。
哪怕起初有万般的不习惯。
可是渐渐的,朱高炽也已熟悉了现下的生活。
当然,这与他平日里并不奢求过于优渥的生活有关。
毕竟他的父皇乃是大将军,对于儿孙过度的奢侈享乐,一向看不惯。
无论是做给朱棣看,还是真心实意的发自于内心,朱高炽在东宫的生活也远远谈不上奢侈。
何况在东宫每日劳于案牍,朱棣不习惯批阅票拟和奏疏,许多事都交给了朱高炽这个太子去干。
于是为了让朱棣这个皇帝满意,每日长时间的久坐,其实也是一种痛苦。
如今渐渐适应了营中的生活,朱高炽反而能接受,甚至拿这个去和在东宫里批阅奏疏相比,虽是痛苦的形式有所不同,却也不过不相上下而已。
他乃当今太子,是储君,起初还是有架子的,而且大家都对他很殷勤,可朱高炽的性情温和,慢慢地与人亲近,却也相处很是愉快。
只有丘松最是严厉和苛刻,虽然下操之后,朱高炽为了自尊,已是在夜里依旧勤加苦练,可依旧还是无法做到其他人的标准。
于是丘松的处罚几乎是必不可少的。
这既让朱高炽气馁,却又不免激起了几分好胜之心。
半个多月下来,朱高炽已开始改变了一些面貌,他身子依旧肥硕,可若是仔细观察,如今的朱高炽比起从前,精气更好,气力也明显的比从前足得多了。
最重要的是,从前在东宫,每日劳于案牍,却不得不需要节食,他只好依靠自己喜欢吃的甜点来打发日子,可一日下来,总还是觉得饥肠辘辘。
可在模范营的伙食,却是可以得到保障的,每日的餐食管够。
他有时也不免惭愧于自己是否吃的太多了,可一看其他人,竟个个食量不在他之下。
于是乎,浮躁的心也就慢慢地定了下来。
在营中的操练,其实只是开胃菜,除此之外,便是携装行进。
往往这样的操练,需要全副武装,自栖霞,行进入紫金山中,而后在紫金山扎营,再进行几日操练,方才返回。
刚刚适应了这营中的节奏,结果很快,更高强度的试炼已是来了。
各小队集结,整装,而后开始行进。
朱高炽腿脚不好,又负重,出营不到一个时辰,便已上气不接下气。
朱勇得意地飞马而来,在朱高炽面前下马,殷勤地道:“殿下,骑马,骑马……骑我的马吧!殿下,你不能受这样的罪啊,我心疼。”
朱高炽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而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身上的疲惫也像是在瞬间里减少了一般。
他正待翻身上去。
朱勇却在此时转过头来,面容又恢复了原来的冷沉,对朱高炽同队的人道:“左营第四队,掉队一人,同队的,统统罚宿营之后,开挖粪坑。”
与朱高炽同队的校尉们,一个个无语之色。
大军行进,再加上全副武装,这半日多走下来,本就疲惫不堪,最苦的差,就是在营地附近挖粪坑,毕竟到了地方,人都要趴下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可众校尉却还是异口同声地道:“得令。”
“啊呀,殿下,你怎么又下马了?使不得,使不得啊!”朱勇这边下完了命令,转过头,却已见朱高炽早已下马,一声不吭地捡起地上的行装背上。
朱高炽绷着脸,带着几分倔强道:“我何时掉队了?”
“啊这……”朱勇一脸疼惜地道:“殿下,我心疼你……”
朱高炽便什么也没再说,只默默地背负着全身的负重,一言不发地迈开了腿,直接挤入了人潮里。
“嘿……”朱勇笑道:“你瞧瞧殿下,还很有脾气呢。”
张(車元)在旁挠挠头道:“知姐夫莫若内弟啊!大哥真是料事如神,连这个都算到了。”
朱勇苦着脸道:“殿下会不会记恨我们?”
张(車元)想了想道:“应该不会。”
“为啥?”
张(車元)一本正经地道:“人只会记得对他最坏的那个……”
说着,眼睛瞄向了远处满身火药包,噗嗤噗嗤带着火炮营跋涉的丘松。
朱勇擦了擦眼睛:“那我也心疼三弟。”
张(車元)点点头道:“是,我心疼他。”
二人唏嘘一番。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又过了一月,朱高炽也算是彻底地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操练辛苦而单调。
而渐渐感觉自己的气力渐生,只是在这里,没有人关心他的体重。
不过他依旧还是肥壮。
可细细看来,这又不算是肥壮,而应该算是膀大腰圆。
除了气力渐长之外,他肤色黝黑了不少,不过精气却是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如今他几乎已经不必再让同队之人受罚了。
而且他的长处也开始显现。
譬如模范营里的文课,他便比其他人的好得多,无论是读书写字,还是算数,还有更复杂的代数和函数,竟都远超其他的校尉。
丘松这个时候,竟一改蛮横的样子,居然开始打起了朱高炽的主意。
用丘松的话来说,这鸟人真他娘的是个算数天才啊!
不过丘松话没说满,便被张(車元)白着脸捂住了嘴巴:“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吧。”
丘松想将朱高炽调拨去炮营去。
在丘松的心目中,模范营只有炮营,才算真正的精锐,其他的都差一点。
而炮营可不是和从前的炮兵一样,放他娘的一炮这样简单。
这是这个时代最有技术含量的兵种,而且对算学的要求很高,每一个炮兵营的人,都需有数学的专长。
毕竟火炮的威力,那是匠人们的事,可是炮弹落在哪里,却是炮手们的事了。
如何确保着弹点,这便涉及到数学的问题了。
当然,朱高炽对于这样的邀请,没有丝毫的兴趣。
虽说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可他没有忘记,他真正的身份不是兵卒,他是当今太子,可不打算一辈子打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