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大玉不是剜腐肉,而是要刮骨。
年敬初站在王洛神那边,是因为他知道唯有一个新朝的建立,才能真正的治疗这中原江山,才能真正的做到刮骨疗毒。
他已经等了许多年,这许多年来他为王洛神做了许多事。
那规模庞大的力量,都在他手中掌握。
如果说李词是王洛神手里的一把锋利匕首,掌握着半两钱和死灵军的秘密,那年敬初就是王洛神手里的横刀和盾牌,那才是真正改变天下格局的东西。
此时此刻,围绕着十里铺走了一圈之后,年敬初有些疲惫的回到自己住处。
以前走这一圈他可不会觉得累,大概是真的因为每天的琐碎事太多荒废了修行,所以身体也着实是比不得年轻时候。
他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个子不高的青衣小厮。
背对着门口,应该是已经站了一会儿。
听到脚步声,这青衣小厮回身看向年敬初,然后恭恭敬敬的俯身行礼:“弟子王真拜见先生。”
“你来了。”
年敬初笑了笑,这个孩子是他亲自培养出来的,头脑好用,学东西快。
从四岁到十四岁,这十年间他教会了这个孩子许多东西。
从十四岁开始,王真就被王洛神调回身边,也是从那开始,年敬初和王真见面的机会变得少之又少。
若没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也无需是王真来找他。
“先生好像乏了?”
王真上前,自然而然的扶住了年敬初的胳膊。
年敬初却笑了笑后拒绝了王真的好意,因为那样的话,就好像他承认自己确实已经老了。
“是公爷让你来问我,事情是不是都准备好了?”
年敬初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问。
王真跟着年敬初后边回答说:“公爷无需问,他知道把事情交给先生最踏实,根本不必公爷去操劳,先生会安排的妥妥当当。”
年敬初笑道:“你原来可不会这么拍马屁。”
王真道:“弟子也觉得公爷把事交给先生最稳妥,所以这不是拍马屁。”
年敬初进屋后坐下来,王真就连忙上前给他泡茶。
年敬初道:“你身份尊贵,不该做这些粗事。”
王真道:“我身份尊贵还是不尊贵,都是先生弟子,弟子为先生倒茶,永远都是分内事。”
年敬初点了点头:“你从小就比别人聪慧,也比别人明事理,公爷对你寄予厚望是对的。”
他问:“公爷和你说过没有,他打算在什么时候恢复你身份?”
王真道:“我没问过,也不强求,我觉得不管什么身份都挺好,就算一直做个小厮,也比寻常人家日子过的好许多了。”
年敬初叹道:“若你无此心境,公爷也不会那么在乎你。”
他接过王真递给他的茶后说道:“公爷虽然没有对你提及,但却对我说过,将来若大事成功,坐上那把龙椅的不是你那些叔叔,而是你,从一开始公爷就是这么想,你是他的孙儿,是王家所有后辈之中最为优秀的那个,他在乎的从来都不是一代权力,而是万代的荣耀,所以选你才最正确。”
王真道:“该我扛起来的,我不推辞,不该我得到的,我不抢夺。”
他看向年敬初道:“先生说过的,抢来的,用再漂亮的词却赞美,也遮掩不住来路不正。”
年敬初笑道:“那是你小时候我对你说的话,有些话可不能在你那个年纪就告诉你。”
他指了指歌陵城的方向:“历朝历代,哪一位太祖皇帝的位子,不都是这么来的么?”
王真摇头:“不是。”
他是个很认真的人,有着和他这个年纪绝对不相符的认真。
“大玉天下是破前朝而来,是正大光明打下来的,要说正统,这才是正统得位,如今公爷的做法,纵然得位,也说不上正统,甚至算不得抢,是窃。”
年敬初无奈的摇了摇头:“公爷若听你这番言论,也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王真笑道:“我只与先生说,才不会和他提及这些话,一个字都不会。”
他站在年敬初身边,有些感慨的说道:“先生说过的,一个人能不能做大事,先要看能不能与人相处,与什么人相处便说什么话,无论位高者还是贫贱者,都能让其心悦,令其满意,这是做大事的基础。”
年敬初问:“你似乎不高兴?”
王真摇头:“没有不高兴,公爷他赢了的话我便是中原帝国的天子,为什么不高兴?公爷输了的话,也早已为我安排好退路,将来就算追查,我一个小厮身份,漏了也就漏了,办案的人都不会太在意。”
他看向年敬初道:“先生,如此周密,进退有度,我高兴。”
年敬初道:“孩子啊,可你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失望。”
王真沉默。
良久之后,他问:“先生该知道,不管大事成还是大事不成,先生都不会有好下场。”
年敬初听闻这话,心里一暖。
这个孩子啊,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在替他担忧。
王真继续说道:“若大事不成,先生必死无疑,若大事可成,先生也不会入朝为官,先生满怀抱负心中理想,还是不能亲手实现。”
年敬初指了指王真:“可是你能啊。”
王真微微一愣。
年敬初笑道:“我脑子里的东西,就是你说的那满怀抱负心中理想,我都交给你了,不是教导的教,而是交付的交……”
他起身,走到王真面前:“你知道,为什么我答应了公爷吗?其实最初时候,我答应公爷,也只是给自己寻一步退路。”
“那时候我在歌陵城钱财用尽,又无颜回家里去,纵然想回,连路费都没有。”
“全村父老凑钱送我到歌陵来,我却辜负了他们……流落街头的时候我想着,既然不能以本事而入仕,那就侍奉权贵得厚禄,我总不能让家乡百姓什么都得不到。”
这些年,他从王洛神手里得来的那些钱财,几乎是全部都被他安排人送回家乡去了。
他还听闻,老家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给他立长生牌。
即便如此,他还是无颜回去。
侍奉权贵而得厚禄,这不是他的追求,从来都不是。
年敬初道:“后来,我教了你几年,突然醒悟,你不是我,你是更好的我,不管是出身还是天赋,你都是更好的那个我。”
他手放在王真肩膀上,语气真诚的说道:“我做不到的事,你一定能做到。”
王真撩袍跪下来:“弟子谢先生十年教导。”
他抬起手在心口使劲儿拍了拍:“先生交付给弟子的所有东西,都在这儿呢。”
年敬初将王真扶起来,笑着说道:“公爷他要做的事,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了,也不过敷衍了事。”
“你不只是我的希望,也是中原百姓的希望……当今天子做的很好,你比他会更好。”
他拉了王真的手走到门口,指着门外天空上已经亮起来的月说道:“天子是照亮黑暗的月亮,而你则是驱散黑暗的太阳。”
年敬初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身面向王真俯身一拜。
“愿中原百姓,将来在你治理之下得富强,远中原江山,将来在你带领之下成霸业。”
王真要还礼,被年敬初阻挡。
年敬初说:“你好好受我这一拜,我值得如此,你也值得我如此。”
第842章 也有他啊
“公爷说。”
王真看向年敬初说道:“丑时,工部尚书鱼重恩的人就会将歌陵城城门下闸,除了南武门之外,尽皆封闭。”
“公爷的死灵军,会在丑时开始死守城门,先生的人需在两个时辰之内从南武门进城。”
“除去死灵军外,城中早有布置的人马会在丑时控制国库,销毁所有卷牍。”
年敬初听到这微微皱眉。
“两个时辰么?”
他看向王真道:“在城外虽未见到怯莽军主力大军,但我推断,怯莽军在两个时辰之内,也会赶到南武门。”
王真道:“所以要和他们比速度。”
他走到书桌前,提笔在白纸上把南武门内外的地形画了出来。
不得不说,这少年记忆力确实令人惊叹,图上所画南武门内外,连民居高矮错落都画的丝毫不差。
“我们的优势在于……”
王真指着南武门所在说道:“公爷提前布置进城的死灵军,都在距离南武门不过三里之内,无需一刻,就能在南武门汇聚。”
“另外更为重要的优势在于,对手并不知道我们在丑时行动,等他们反应过来,我们已经控制了城门。”
王真用笔在图上画出来一条线路:“先生的人从这个方向过来,避开事先出城的禁军,这一路上便不会有阻碍,林叶的人不知我们布置,先生的人若能在丑时准时到达南武门,两个时辰,能有六成以上的兵力进城……”
说到这,他在图上又画了一条线:“据我推测,若得知变故,最快赶到南武门的就是林叶的那一千兵,怯莽军训练有素,且都是从战场下来的老兵,虽只一千人,却决不可小觑。”
听到这,年敬初点了点头。
他说:“林叶的怯莽军确实厉害,当初不过是契兵营起家,可这支队伍在北疆战场上从无败绩,而且,他们的对手可不是乌合之众。”
他看着王真画出来的那条线:“以你推测,从得知消息到赶至南武门,林叶那一千兵需要多久?”
王真回答:“最快半个时辰,就算是再慢,也最多再加一刻。”
年敬初问:“以五千死灵军挡林叶的一千怯莽军,你觉得可以挡住多久?”
王真道:“我见过死灵军,他们的实力应不弱于怯莽,甚至可能还要强些……就算是实力相当,五千人挡一千人,两个时辰绝无问题。”
年敬初又指了指图上的南武门:“如何确保,南武门不会关闭?”
王真提笔在图上又标注起来几个位置:“歌陵城的所有城门都有机关,尤其是北武门,南武门这两座城门,机关更多。”
“工部鱼重恩的人,会在丑时开启南武门机关,有撑门轴从城门洞上方落下,锁住城门不可关闭。”
他看向年敬初继续说道:“但只靠撑门轴,我觉得不稳妥,所以又派人让鱼重恩挑选最得力人手,将南武门铁闸放落两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