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
天子道:“拓跋烈在那个时候想拉拢你,朕可以理解,你拿了那么多好处,但什么事都没帮拓跋烈办,这是你今日不死的理由。”
宁未末此时此刻,后背都像是被覆盖了一层冰一样,从背脊冰冻到心里。
“朕不讨厌贪的人。”
天子缓缓道:“所以朕还能用你,以你的聪明应该不会真的以为,朕在用你之前就没看出来你心里的贪。”
宁未末不敢起身,只是不住的磕头,血是越流越多。
“是要朕亲自把你扶起来?”
天子斜着眼看了他一眼。
宁未末这才连忙爬起来,却不敢去擦额头上的血。
“朕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
天子道:“拓跋烈一眼就看出来,你才是扭转局面一锤定音的那个人,而不是万域楼。”
“他一边在万域楼身上押宝,一边把更大的赌注押在你身上了。”
天子缓缓说道:“他指望着,能在背后给朕致命一击的人,不是万域楼而是你。”
宁未末立刻说道:“臣从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臣也从来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想害陛下的心思。”
天子嗯了一声。
是啊,拓跋烈还是那么可怕,只是拓跋烈这次押宝,真的押错了。
他押对了人在的那个位置,但押错了在那个位置的人。
宁未末拿了他那么多好处,但也只是想拿而已。
如果在北疆战事最艰难的时候,给天子在背后捅一刀的人是宁未末,那当时的局面确实会变得更加凶险起来。
万域楼只是明面上的背后一刀,都被天子看破了的背后一刀,那还有什么危险?
所以,拓跋烈看起来那稀里糊涂的败了,是因为最关键的一步棋,根本就没有走。
“朕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天子看向宁未末说道:“你猜着,你将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是不是?”
宁未末吓得又颤抖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觉得,朕离开歌陵之后,你就是那些人最直接的目标,他们唯有除掉你,才能重新把朝权夺过去。”
“所以你才会在坐上宰相位子之前,尽力给你家里人多贪一些,最起码你不想在以后你倒下去了,他们连衣食都无着落。”
宁未末再次跪下来:“臣,确实是此私心,臣,也确实罪该万死。”
天子道:“朕说过,朕用人不会让人觉得委屈了,但朕也明白,就算是朕给你的足够多,作为一个男人,你想为家人争取来的永远都不会觉得够了。”
天子拿了一块手帕扔给宁未末,宁未末这才敢擦了擦脸上的血。
“你自己琢磨着办吧。”
天子道:“朕这次不动你,但你该明白是你已经在朕这借了一条命。”
“臣,明白。”
“滚吧。”
天子一摆手说道:“朕看见你心烦……滚回去做好你的事,明日朕要看的,你明日最好都给朕准备好。”
“是!”
宁未末再次叩首:“臣都已经安排好了。”
天子道:“朕借给你的命,你要是不敢拿去拼,那朕随时随地都能收回来。”
“是!”
宁未末立刻应了一声。
他出了御书房,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抬手的那一刻,遮住了他嘴角的笑。
他赌赢了。
哪有完美的人臣,哪有无私的人臣,想活的久远些,就得让天子抓着你的把柄啊……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说了一声……大将军,多谢。
在云州的时候,他把沉铁送给林叶,林叶说你是想拉我下水吗?
宁未末说,我只是想让自己多个保障。
林叶笑着说……那你不如,把这保障押的更大些。
第634章 时局如此
满脸是血的宁未末一出御书房就忍不住笑了笑,好在是用手遮住了这笑容。
想做权臣,哪有那么容易的。
想做一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纯臣,又怎么可能是容易的。
又当权又纯臣,这事就算给神仙来办,神仙都得嘬牙花子。
你穷尽心思费劲心力的想让皇帝觉得你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宝玉,那不如你让皇帝知道你是一块有微瑕的美玉。
你拼了命的让皇帝觉得你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不如让皇帝知道你其实也有点小贪。
你恨不得哭着告诉皇帝说你从未有过任何不守规矩之事,不如让皇帝攥住你一点小把柄。
宁未末可太难了。
他被天子选中,在这样一个交替时期做宰相,如果他不费尽心思的保全自己,还指望着别人能保全他?
天子吗?等天子退位之后,下一个天子能不能保得住他?谁知道呢。
天子知道他贪财,知道他犯过错,这比天子自始至终都找不到他一丁点的弱点和错处要强百倍。
所以宁未末从御书房出来的那一刻,才会真的如释重负。
现在,他可以去做那个天子让他做的人了。
陛下说了,借给你一条命,是让你拼了命为朕做事,而不是借给你一条命投机取巧中饱私囊。
宁未末很清楚,他在御书房里磕头到头破血流这事,很快就会传遍朝野。
那时候那些人也就该明白,谁在这个时候再来找事,那宁未末是真的要拼命了。
等宁未末走了之后,天子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宁未末那点心思,天子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宁未末是有点难。”
天子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指了指面前的茶杯:“你是比宁未末还难吗?茶都凉了也不知道给朕换换?”
古秀今连忙上前,把茶换了。
“小古。”
天子问:“你猜宁大人现在心里慌不慌,怕不怕?”
古秀今俯身道:“臣愚钝,最不擅长的就是猜别人心思,不过臣瞧着,宁大人这次是真的怕了。”
“他怕?”
天子笑道:“他心里指不定多高兴。”
“林叶这个混账……”
天子又自言自语了一声。
古秀今问:“圣人何故要骂大将军?”
天子道:“你觉得宁未末他能在云州贪了拓跋烈那么多东西,他会不找一个知情者吗?贼赃这种事,你一个人独吞,会被人记恨。”
“宁未末又不是蠢蛋,他在云州办这事能不拉拢林叶?他得让林叶给他当个证人,糖果分你一半,但你得跟我好……小孩子的把戏啊。”
他看向古秀今:“宁未末这点心思,说不得是林叶帮他想出来的馊主意。”
古秀今叹道:“这么看,倒不是宁大人难,是大将军真难,糖果大将军是不是分了一半,臣不知道,可……”
他说:“人都没在歌陵,宁大人身上的锅大将军就分走了一半。”
天子噗嗤一声笑了。
“分他一半都是善待他了,宁未末这点事朕把九成的责任按在林叶头上,他半点都不冤枉。”
天子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朕其实也难,哄孩子一样啊……宁未末这样的人不踏实,朕就得顺着他的心思,让他心里踏实下来,他是宰相,将来是首辅,他心里不踏实,大玉这江山将来都要跟着不踏实。”
说到这,天子端起茶杯闻了闻,他让古秀今换茶,倒不是那茶真的凉透了,而是他很喜欢热茶的香气和水汽喷在脸上的那种感觉。
“宁未末是攻心计的人,但他攻的大多数是明面上的事,是治国之策,是明谋。”
他看向古秀今:“林叶也是攻心计的人,他心里一点好主意都没有,全都是坏水。”
古秀今心说圣人啊圣人,你可不止一次说过大将军他有点像你。
“朕现在只想看看热闹。”
天子坐在那,看着窗外的景色,他的心情倒是真的不错。
在他退位之前,大玉这朝堂上越乱越好,越乱,就证明跳出来的人越多。
如果这个时候那些家伙都沉不住气了,天子才是真的睡觉都能乐醒。
虽然他至今都没有明明白白的说过他要退位的事,可貌似这不经意之间,也让不少人都知道了。
所以那些傻子如果不是本本分分的等着他退位,而是想在他退位之前先干点什么,那天子当然开心。
因为这就是他提拔林叶,还搞出来一个三北都护府的原因啊。
他就是让那些人都看到,林叶就是他在北边立起来的一根大玉的擎天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