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一马平川的平阔原野,澹台悬夜脸色冷峻,却是愈发想不明白麝月为何会做出如此愚蠢透顶的决定。
难道秦逍真的从东北调来了援兵?
澹台悬夜曾经也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秦逍的龙锐军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但是东北的连续战报,让他也开始对龙锐军重视起来。
他从不轻视辽东军,虽然辽东军早就不比当年,但他从不怀疑辽东军依然是大唐几支拥有战斗力的精锐兵马之一,其实战能力,很可能还在神策军之上。
神策军当然是大唐精兵,装备精良,挑选军士也很严格,平日的训练也从不放松。
但神策军最大的弱点,就是其职责用于卫戍京都,没有多少实战的机会。
大唐边军时刻都处于警戒状态,即使不发生太大的军事行动,也会时不时地出现小股冲突。
就如辽东军,虽然多年不曾与周边势力进行军事作战,但东北四郡时不时出现的所谓匪类,就需要辽东军经常出兵剿匪。
神策军上一次真正的作战,还是十几年前在青州围剿王母会,此后多年就没有进行过真正的军事行动。
龙锐军能够歼灭辽东军,那么在澹台悬夜看来,秦逍麾下那支军团的战斗力就绝不在神策军之下。
如果秦逍大肆调动龙锐军前来增援,对神策军来说当然是厄讯。
可是他也明白,辽东军刚刚歼灭,还有许多战后事务,东北局势要彻底平稳下来,没有半年时间肯定是做不到,而这半年时间,龙锐军必须坐镇东北,根本不可能大批抽调入关。
而且他自己就是领兵大将,当然知道要调动大批兵力增援,而且是从东北调动到徐州,各种准备不是短时间内完成。
除非龙锐军一个个都长了翅膀,否则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就能抵达徐州增援,那简直是匪夷所思。
派出的侦察游骑兵尚没有赶回来禀报,特别是往东边去侦查的斥候游骑,澹台悬夜一直在等待消息。
澹台悬夜前来秋丰原之前,就已经下令何太极领兵向秋丰原这边移动,两路兵马会合秋丰原。
到正午时分,何太极领着麾下兵马已经赶到,两路兵马加起来近三万之众,黑压压一大片。
不过明日是要在秋丰原进行野战对决,那些攻城器械自然是用不上,澹台悬夜传令辎重队伍向后方撤离十里地,所有的民夫壮丁也都在辎重队中,余下两万多作战兵马则是部署前线。
黄昏的时候,派出的四路游骑斥候,有三路先后赶回来禀报情报。
南北两路斥候都是没有发现任何敌军踪迹,也就表明秋丰原南北两翼百里内,不存在任何伏兵,也没有其他任何兵马。
而紧盯徐州城的斥候却已经抢回来禀报,自徐州城内已经有一队兵马率先出城,兵力并不多,似乎是徐州军的先锋营。
果然,在天黑之前,果然有一队兵马率先抵达秋丰原,兵力不多,也就两千人上下,距离神策军不到十里地便即停下,原地待命。
这支先锋营几乎都是步卒,如果神策军此刻发起攻势,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将这支兵马吃掉。
神策军中,有些将领摩拳擦掌,向澹台悬夜请命,先行出击,全歼这支先锋营。
不过澹台悬夜也知道,要吃掉这支先锋营自然容易,可是麝月下过战书,双方约定明日天亮之后再行决战,所以在此之前,双方都要遵守约定,不可发起攻击。
兵者诡道,真正用兵,倒也未必真的要去遵守这样的约定。
但此时如果发起攻击,吞掉了敌军的先锋营,麝月很可能就会改变主意,继续坚守徐州城,秋丰原决战也就此泡汤。
这当然不是神策军愿意看到的结果。
所以那支先锋营抵达之后,澹台悬夜只是派出游骑兵注意敌军动静,并不轻举妄动。
但神策军诸将见到麝月竟然让一支先锋营率先抵达秋丰原,愈发觉得麝月当真毫无用兵经验,简直是自寻死路。
虽然包括澹台悬夜在内,还有不少将领怀疑这其中有诈,可是在绝对实力面前,大部分将领都觉得即使有蹊跷,但厮杀起来,敌军还是不可能抵挡住神策军的兵锋,最终只会被彻底歼灭。
这一夜竟然时不时有徐州守军抵达秋丰原。
一开始徐州军的兵力远不能与神策军相比,但一夜间连续不断有兵马抵达,似乎对方的兵马源源不断,这却是让神策军这边甚至感觉到一股不安。
这看起来似乎对方主将毫无用兵之才,但事实上却似乎是一种策略,可以说是一种心理战术,通过兵马源源不断抵达战场,对敌军造成一种心理上的压力。
澹台悬夜这一夜当然没有睡意。
这一夜连续不断接到禀报,徐州军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队兵马抵达,这让他心中冷笑。
麝月果然如战书中所言,要与神策军在秋丰原一决高低。
直到黎明时分,敌军依然有兵马从后方赶来。
而最后一路斥候游骑兵也终于在黎明时分赶回来,禀报徐州城东部并无任何兵马的踪迹,并无援军增援徐州。
这也让澹台悬夜放下心,却也更是诧异麝月为何会如此孤注一掷。
秋丰原上,敌军的兵马已经是黑压压一大片,兵力已经不在神策军之下。
而且对方的队列也是十分齐整,中军的兵力自然是最为雄厚,而两翼也是部署了不少兵马。
不过敌军几乎都是步卒,为数不多的骑兵则是部署在两翼。
敌军骑兵是肉眼可见的稀少。
徐州守军的骑兵数量本就不多,而秦逍抽调千骑突入神策军后方,那么留守在徐州城内的骑兵自然更为稀少。
两军列阵秋丰原,昨夜徐州先锋营距离神策军还有十里地左右,到天亮之时,阵型显然向前推进了一些,而神策军也是列阵前移,虽然双方依然间隔一些距离,但都能够依稀看到对方的阵型。
双方也都派出游骑兵在阵前来回,传达各种军令。
平原野战,那是澹台悬夜最为擅长的战场。
当初澹台悬夜效命于武川镇边军,面对的敌人就是漠南草原上的图荪人。
草原之上一马平川,那是天底下最辽阔的战场。
澹台悬夜当年以三百骑兵纵横草原,立下赫赫战功,威震天下,所以秋丰原这样的战场,对澹台悬夜来说就是如鱼得水。
此前澹台悬夜早就布置了决战战术。
他手中拥有近四千骑兵,兵力远胜徐州军,这种平原对决,骑兵当然会发挥最重要的作用。
骑兵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冲击打乱敌军的阵型,让敌军陷入散乱状态,而步军便可趁势杀入散乱的敌军阵中。
如果是重甲骑兵,或许还可以自正面冲击,但神策军清一色都是轻骑兵,数千轻骑兵如果从正面冲击,固然会冲乱敌军阵型,但付出的代价也会极其沉重,所以真正善用骑兵者,绝不会让骑兵正面冲击,而是会迂回到敌军两翼,就像匕首一样刺入敌军的肋部。
骑兵凭借速度上的绝对优势,可以迅速迂回,而庞大的步卒军阵要改变阵型,就如同大象般缓慢,兵力越大,行动的速度越慢,往往在阵型变动之前,敌军骑兵就可以从容出现在侧翼发起突袭。
所以战场上布阵,如果骑兵兵力足够,双方都会在侧翼部署骑兵,以骑兵对骑兵。
一旦骑兵实力远不能与对方抗衡,就只能在侧翼部署大量盾牌兵和长枪兵,用以抵挡骑兵的突袭。
今日决战,徐州骑兵自然远不能与神策军相抗,所以澹台悬夜早就与麾下诸将议定,四千骑兵,部署于两翼,开战之后,骑兵率先从两翼迂回,自两翼发起攻势,冲乱敌军阵型后,神策军主力便可全线发起攻势,与敌军进行正面厮杀。
战场上,人叫马嘶,两支军团似乎都已经做好了决战的准备。
澹台悬夜目光冷峻,骑在马背上,手按腰间佩刀。
他此前还担心秦逍会从东北秘密调兵前来增援,特别是骑兵。
他知道秦逍在东北一直发展骑兵,歼灭辽东军的几次战事中,秦逍收编了不少辽东铁骑,甚至自己麾下还有数百禁卫军在蓬莱岛被秦逍收服,也都编入了龙锐骑兵。
天下皆知,秦逍麾下确实有一支强大的骑兵军团。
如果秦逍从东北秘密调来龙锐骑兵增援,甚至投入今日决战的战场,那么双方鹿死谁手,那还真是不好说。
但如今确定徐州并无援兵,那么今日一战虽然尚未开始,但胜负几乎已经注定。
正如神策军诸将所言,不管麝月打什么主意,仅靠徐州那些各州营凑起来的兵马,根本不可能与神策军抗衡,在神策军绝对的实力面前,麝月无论玩什么花样,那都无济于事。
号角声中,反倒是徐州军那边率先向前挺进,神策军这边也是令旗招展,全军开始向前移动。
但很快,徐州军便停下了脚步,一阵急鼓声中,从徐州军阵之中飞驰出一队人马,不过七八人之众,当先一人高头大马,全身乌黑油亮,马上之人灰甲黑盔,背负长弓,马如龙,人如虎。
这一小队人马直往神策军这边飞驰而来,其中两骑举着战旗,一面是唐字旗,而另一面却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李”字。
神策军这边早有弓箭手弯弓搭箭,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射杀那队人马。
澹台悬夜目光如电,盯着灰甲战将,脸上显出一丝错愕,随即握紧腰间佩刀,冷冷吐出两个字:“秦逍!”
第1797章 决战
澹台悬夜七品大天境修为,目光锐利,虽然那队人马还有些距离,但他却已经认出那灰甲将正是秦逍。
他虽然与秦逍没见过几次,但两人却是水火不容,对彼此的身形轮廓都是记忆犹新。
身边诸将听到澹台悬夜口中吐出“秦逍”二字,都是悚然色变。
秦逍不是率领骑兵在后方袭扰吗?
之前因为秦逍,神策军的进军速度被拖延了大半个月。
秦逍什么时候回到了徐州城?
诸将惊愕之际,澹台悬夜却已经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诸将还以为澹台悬夜是亲自冲锋陷阵,正欲下令全军出击,却听得澹台悬夜冷冷的声音丢下来:“不要跟来!”
澹台悬夜单刀匹马迎上去,很快双方就放缓速度,那灰甲将身后的众骑也都停下,只灰甲将与澹台悬夜逐渐靠近,最终不到三步之遥,双方都勒马停住。
澹台悬夜盯着对方,那灰甲将竟果然是秦逍。
“秦将军果然是神鬼莫测。”澹台悬夜冷冰冰道:“你抛下麾下千骑,就不怕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秦逍面带微笑,道:“靖安侯若有本事围杀他们,也就不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他将“靖安侯”三字咬的极重,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你放心,本侯入城之后,很快就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澹台悬夜冷笑一声,道:“不过你敢出城与本侯决战,倒是本侯没有想到。”
秦逍叹道:“当年我知侯爷与黑羽将军志趣相投、交情匪浅,那也是对你十分仰慕。后来得知你曾经以三百骑纵横草原,所向披靡,更是让我无比敬畏。我入京之初,举目无亲,当时想到了侯爷,登门求见,却不曾想被拒之门外。”
“所以那时候你便对我心存怨念?”
“你错了。”秦逍道:“当时我以黑羽将军之名,求见侯爷,被拒之门外后,并无怨恨之念。那时候知道侯爷独来独往,不与朝中官员结交,算得上是孤臣。当时我便觉得,如此人物,要么是一心效忠大唐的大忠之人,要么便是有所图谋的大奸之辈。我当时只希望你真的像黑羽将军一样,是大唐的忠臣,可是最后才发现,你与黑羽将军恰恰相反,他是忠臣,而你是大奸之辈。黑羽将军泉下有知,恐怕最后悔的就是与你这样的人有过交情。”说到这里,摇摇头,面色颇为感慨。
澹台悬夜面不改色,淡淡道:“本侯若是知晓有今日,当年就该让你灰飞烟灭。”
“夏侯篡位,你背叛她,我不怪你。”秦逍平静道:“可是公主乃大唐正统,你非但没有护卫拥戴公主,反倒与夏侯狼狈为奸,软禁公主,意图篡夺李唐江山,这就万不能容,人人得而诛之。”
澹台悬夜笑道:“秦逍,没有圣人,你又如何有今天?圣人对你恩遇有加,你不思效忠,反倒与麝月一同叛乱。你这种忘恩负义之徒,竟还有脸在本侯面前侃侃而言,甚至指责本侯,简直是可笑至极。”抬起手,指向秦逍道:“若是你现在下马跪降,本侯可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否则两军交战,死伤无数,你和麝月也必将死于乱军之中。你怎么说?”
秦逍也是笑道:“澹台悬夜,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幼稚吗?夏侯篡位,公主要复兴李唐,双方已经是水火不容。我若是下马投降,公主还有众多将士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你既然假仁假义,不想双方将士死伤,为何不下马向公主跪降?我可以保证此前之事既往不咎,公主复兴李唐之后,甚至还会给你加封,你觉得如何?”
澹台悬夜闻言,却是仰首放声大笑,声震四野。
“事到如今,难道要以牙尖嘴利分高下?”澹台悬夜淡淡道:“既然你领兵出阵,你我就在这秋丰原一决高低。”
秦逍也是淡淡道:“既然如此,就以胜败论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