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今日听得秋娘提及知命院,心里还真想往知命院去瞧瞧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第一次知道知命院这个名字,是从红叶口中得知,听红叶嘱咐自己只有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才能找寻知命院,他便一直以为知命院是个什么神秘所在,今次才知道知命院却是京都里一个不起眼的书院。
知命院是不是书院在秦逍看来自然不重要,只是他忽然想到,那夜瞧见酷似红叶的身影,如果红叶在京都,是否就在知命院?
他之前不知顾白衣是出自知命院,如今既然知道,心下忍不住想,如果红叶是知命院的人,那么自然也认识顾白衣,二人又会是什么关系?
红叶在龟城扮做卖油的麻婆,几年如一日在暗中保护自己,如果她是知命院的人,那么潜伏在龟城,当然是奉了知命院的命令。
知命院为何会派红叶前往遥远的西陵,而且还要暗中保护自己。
自己不过是西陵的一个普通少年,而知命院是京都一家不起眼的书院,按道理来说,双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知命院怎会对自己如此用心?
红叶的武功秦逍见识过。
第一次见到红叶出手,是甄侯府的护卫鬼手三刺杀自己,危难时候,红叶突然出现,而且干脆利落地解决了鬼手三,杀人之后,红叶甚至取出了奇怪的药物,将鬼手三的尸首融化。
化尸粉、鱼肠刺、太古意气诀,这几样东西都不是寻常之物,而红叶杀人冷静干脆,当然也不可能是读书识字的好学生,而且红叶的修为,必然也是中天境。
一个普通的书院,怎可能出现红叶这样厉害的中天境高手?
其实秦逍心里已经很清楚,秋娘说知命院只是京都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书院,那只因为秋娘对知命院一无所知,真正的知命院,绝不可能只是一家书院那么简单。
顾白衣在知命院成长起来,而且是书院夫子的义子,如果说顾白衣也像秋娘一样对书院内幕一无所知,那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秦逍断定,顾白衣对书院的秘密,多少还是知道一些,但他却没有将自己对书院的了解向秋娘透露,也正因为如此,秋娘才真的以为知命院只是一家书院。
整个京都对秦逍来说都像是一团迷雾,更何况迷雾之中的一处不显山不漏水的书院。
自己从记事的时候开始,第一个认识的人便是照料自己的钟老头,老头子沉默寡言,性情古怪,但对自己却是十分关心,暗中叫自己读书习字甚至习练八极拳,是秦逍记忆中唯一的亲人。
但秦逍从来不知道自己和钟老头是什么关系。
他知道钟老头不可能是自己的父亲,甚至也不会是自己的亲爷爷,那么自己的父母是谁,钟老头又是谁,这些问题钟老头从来没和自己说过,至今依然是秦逍心头最大的疑惑。
他记得自己当初询问红叶是否认识钟老头时,红叶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却并没有否认。
如果红叶和钟老头认识,那么钟老头是否也和书院有关系?
如此一来,自己的身世,是否可以从知命院找到线索?
他也许知道自己以后会往哪里去,可是却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内心深处始终总会觉得自己就像世间浮萍,又宛若一片随风而起的落叶,飘零天下,没有真正的归宿。
骑在马上,这时候没有心思去感受秋娘胸脯的傲然丰软,却是想着,自己是否应该去知命院找寻身世线索?
不过红叶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前往知命院。
知命院就在京都,秦逍随时可以找到,但他也知道,那家书院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红叶在龟城都要掩饰形貌,以麻婆的面孔示人,而且与自己住在斜对门,自己却几年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秦逍并不觉得红叶掩饰面貌只是为了不引起自己的注意。
钟老头带着自己在一个极为偏僻的村子里,现在想起来,很可能是为了远避人群掩藏行迹,红叶也同样隐藏行迹,这些足以表明,也许在背后,有一股势力正在找寻他们,又或者说他们提防有人在找寻他们,而找寻他们的目的,有很可能是因为自己。
他们如此小心,自己又怎能轻易去知命院。
如果知命院的人觉得可以与自己接触,就不会等着自己去找他们,而是他们会主动来找自己,就譬如那天晚上红叶出现,不会看到自己就立刻离开,若无忌惮,自然会直接与自己相见。
她既然不见,也就证明和书院接触的时机还没有到,自己绝不能草率地前往那个神秘的知命院。
第430章 太白入月
古人为区分天空星象,将天星划分为三垣星二十八宿。
因为紫微垣正处中天,古代多认为紫微垣内是天子居住的地方,所以历代皇宫通常又被称为紫微宫。
京都修建之时,重星气天象,用天人合一的理念,引洛水贯都,以象天汉,横桥南渡,以法牵牛,洛水当然就寓意天汉银河,横桥指的便是天津桥。
皇城在京都正南方,而紫微宫则位于皇城的正中心。
紫微宫西有禁苑和谷水为屏障,北有曜仪城和圆璧城护卫,南方有太微城作为天然屏障,所以从地理位置来说,紫微宫无论哪个方向都有数道屏障,即使是东边,也有一直是太子居住的东宫和外郭作为屏障,寻常百姓连皇城都进不去,就更不必说进入紫微宫。
不过皇城的东宫其实一直空缺了很多年。
先帝不到四十岁年纪便即过世,后宫嫔妃也没有为先帝生出一位皇子,所以先皇德宗一朝,东宫无主,而当今圣人登基之后,东宫更是空荡。
南方太微城是按照天宫三垣的太微垣命名,星象将天空中央分为太微、紫微和天市三垣,太微垣是三垣之中的上垣,位于紫微垣之下的东北方,在北斗之南。
太微城内建筑宏伟壮丽,庭院明朗开阔,象征着至高的权势。
太微城西南门被称为丽景门,靠近丽景门不远的城内,有一座宏伟的宫殿,与太微城内其他宫殿金碧辉煌相比,这座宫殿显得颇有些灰暗,甚至造型也显得古朴端正,谈不上绚丽壮美。
但没有一个人敢对这座宫殿生出丝毫的不敬之心。
这是御天台所在,御天台是专门为圣人观察天象,御天台可以根据日月星辰的变幻,推算占卜出气运,预测人世间的各种事物变化。
从小了说,这里可以根据天上的星象,来推算一个人的命数起伏,从大了说,则是可以卜算出一个国家的运势兴衰。
如果说人们对街头那些占卜算卦的算命先生还将信将疑,却无人敢对御天台有丝毫的质疑。
民间私下有传闻,当今圣人本是皇后命数,可是很多年前,当时还是夏侯圣后身边亲信的当今大天师逆天改命,生生将夏侯的命数移至紫微宫,拥有了帝王之命,也因此圣人可以顺利地成为天下之主。
此事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楚,但七年前京都遭逢百年一遇到的旱情,连续三个月没有降下一滴雨,正是御天台的大天师亲自在引龙台作法求雨,不到三天时间,京都降下甘霖。
如果说紫衣监已经是帝国十分神秘的衙门,但比起紫衣监,御天台就更加神秘。
大唐三省六部五监九寺各司衙门,全都是在皇城之外办公,唯独御天台设在皇城内的太微城里,而且拥有一座巨大的宫殿作为御天台单独的处所。
没有天子诏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打扰御天台。
那位大天师常年深居于御天台之内,虽然人们对御天台知之甚少,但能够让圣人特旨让大天师居住于皇城之内,由此可见圣人对这位大天师的信任和重视。
月色幽幽,老天爷至少在这一点上还是公平的,普天下的人们都可以沐浴在月光之下。
只不过大多数人对于上天这样的恩赐不以为意。
御天台宫殿的屋顶,有一处花岗岩石制作的石台,石台上雕刻着日月星辰,这便是引龙台,此时此刻,一名全身素白的男子站在引龙台上,双手背负身后,夜风吹过,将他的衣袂吹起,自有一股仙风道骨的气度。
男子面相看起来不过五十出头年纪,而且或许是懂得养生,所以不显丝毫苍老,但却满头白发,与他颇显年轻的面孔颇不相符。
他身材修长,极度契合的素白长衫让他的身材也显得挺直。
在白发男子身后两步之遥,是一名浑身纯黑色宫服的男子,比白发男子看上去大上几岁,和白发男子一样,嘴上没有一丝胡须,与白发男子挺直的身体不同,宫服老者身体微躬,看上去对白发难以有一丝敬意,但却不又不似宫里的奴才们见到贵人深躬。
他略微躬身,只是向白衣男子表示一种敬意,但没有深躬,至少也在证明,他并非白衣男子的仆从。
白衣男子背负双手,望着布满星辰的夜空,身体一动不动,而黑衣男子也如同雕像一般,保持着微躬的姿势。
月光下的御天台静怡而肃穆,许久过后,白衣男子终于轻叹了一声,显得颇有些惆怅。
“大天师是否看出什么?”黑衣宫人上前一步,轻声道:“圣人夜梦烈火熊熊,不知是什么兆头?”
“太白入月!”白衣男子大天师平静道:“太白为兵,月在中天,或许将会有刀兵之乱。”
黑衣宫人眼角微跳:“太白入月?大天师,西陵叛乱,所谓的刀兵之乱,是否就是指此事?”
大天师摇摇头,依然背负双手,转过身来,看着黑衣宫人道:“魏公公,西陵之乱固然不小,却并无侵入紫微中府,对圣人并无太大伤害。此番天象太白入月,是刀兵直接冲着紫微中府。”
黑衣宫人魏公公微皱眉头,也是仰望夜空,片刻之后才道:“大天师,紫微中府光明耀眼,而贪狼、七杀、破军并无丝毫会照的迹象,这是否代表紫微中府无虞?”
大天师虽然年过五旬,但样貌儒雅清俊,不食人间烟火之姿,含笑道:“公公看来对星象命数也是颇有研究。”
“大天师说笑了。”魏公公浅浅一笑:“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些年时常听大天师教诲,略懂皮毛,让大天师见笑了。”
大天师微一沉吟,才道:“七杀、贪狼和破军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之时,会形成杀破狼命局,此命局一旦成功,难以逆转,天下必然动荡,霍乱频出,而且……紫微中府必将受到极大的威胁。”微微一笑,道:“公公说的没错,目前的星象,杀破狼命局没有丝毫会照的迹象,此番的太白入月,只是破军而起,只有破军局,即使会有杀伐,却难成气候。”
魏公公似乎微微宽心,道:“如此说来,太白入月的星象,只是破军局,对紫微中府并无威胁,所以紫微中府耀眼如常。”
“星象之局,如同人的命数。”大天师道:“大多数人的命数早就注定,不会改变,但这世间却还是有不少人能够逆天改命,破坏原来的命局,让自己的命数得到改变,改变命数,是好是坏,没有任何人能够判断。天象命局,同样如此。公公莫忘记,此番太白入月,虽然并非杀破狼同时入局,却还是有破军局在其中,杀破狼命局可以随时变换,破军入局,一旦太白入月的命局越来越盛,很可能会斗转星移,让七杀、贪狼入局,若是那样,杀破狼命局的形成也只是瞬间之事。”
魏公公眉头一紧,道:“如此说来,此番太白入月,我们不能小视?”抬头看了看夜空,问道:“大天师,祸星在何方?”
“东北!”
“东北?”魏公公一怔,随即双目生寒:“渤海国?”
大天师平静道:“太白入月刚刚出现,还不能判断局势。要破解太白入月,只有两个办法,一个便是破除破军局,这自然是要朝廷注意东北方向的动静,随时提防东北叛乱,在他们形成气候之前,必须及早将之扑灭,如此一来,杀破狼命局也就无法形成。”
魏公公微微颔首,问道:“第二种方法是?”
“从根基上破除杀破狼命局。”大天师云淡风轻道:“杀破狼对紫微中府来说,是最坏的命局,一旦杀破狼命局形成,后果不堪设想。除了扑灭破军,还有一途,便是另组命局。古往今来,真正能够将祸患消于无形者,往往都是使用第二种方法。”
魏公公疑惑道:“大天师,这另组命局又是如何一个说法?”
“杀破狼三星之中,贪狼星与紫微中府相克,绝无可能同行,所以不必考虑贪狼星。”大天师解释道:“可是在杀破狼命局未形成之前,紫微中府却可以与破军和七杀任意一星组合,这两星与紫微中府的关系可相克亦可相合,若是紫微能抢先在杀破狼命局之前与这两星任意一星组合,那么杀破狼命局三星缺一,无论如何都成不了杀破狼命局。”
魏公公恍然大悟,道:“大天师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找寻破军或者七杀?”
“七杀若能与紫微中府相合,那便是智勇兼备、勇于任事,是独当一面的帅才。”大天师道:“破军若能进入紫微中府,便也能够恩威并施、敢于承担,可以成为天子臂膀。这两星任意一星进入紫微中府,不但可以破解杀破狼命局,而且会成为紫微中府的保护命局。”微微一笑,道:“方才观星良久,破军星在东北,贪狼星远在南方,唯有七杀星就在紫微中府边上。”
第431章 调令
魏公公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七杀在紫微中府附近,难道是说?”
“杀破狼三星,贪狼求不得,太白入月就应在破军星上,所以破军星已经是相克命数。”大天师缓缓道:“如今唯一可以破局的命星,就只剩下七杀星。圣人天佑,七杀移至紫微中府,正合该与紫微中府相合,这也是圣人洪福齐天的命数。”
魏公公望着夜空,问道:“圣人若是问起七杀何在,我该如何回禀?”
“破军起东北,七杀近日移至紫微中府,如果我判断没有错误,七杀眼下应该就在京都。”大天师转身再次背对魏公公:“京都百万之众,要从中找寻并不容易。”
魏公公道:“大天师所言极是。京都人口稠密,即使七杀身在京都,我们也不能从茫茫人群之中找到他。”
大天师笑道:“公公放心,七杀既然靠近紫微中府,不出意外,就注定要与紫微中府相合,成为紫微星的辅星。我受圣人隆恩,七杀既然来了,我自然不会让他离开。七杀好动不好静,到了紫微中府,势必会引起一些涟漪,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再观摩天象,自能大海捞针,将他找出来。”顿了顿,才道:“魏公公,还请你回明圣人,夜梦烈火,确实是因为太白入月所致,但有七杀辅星前来,我们可以破解杀破狼命局,让她不必担心。”
“如此我就按照大天师所言回禀圣人。”魏公公神色平静,唇角带着一丝浅笑,向大天师微微躬身,这才转身离开。
大天师没有回头,依然是背负双手仰望苍穹,神色平静,一双漆黑的眼眸,亦如同星辰。
御天台大天师的依照星象推算出七杀星降临京都,秦逍自然是一无所知。
他现在身处兵部,在外院的一处厅内等候,心中却一直存有疑问,不知道兵部为何要派人将自己找过来。
昨日从庆丰楼离开后,秦逍按捺住前往知命院的心思,送秋娘回了苦水巷,当时天色尚早,也就没有等顾白衣回家,离开秋娘之后,直接回了客栈。
秦逍在长乐客栈只想等韩雨农回来,谁知没有等到韩雨农,今日一大早,却等来了兵部的库部司主事韩昼。
秦逍并非头次见到韩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