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番前来接应,肯定是对自己为何进京的原因十分清楚。
“有些事情,不得不做。”秦逍道:“就算明知山有虎,也只能向虎山行。”
红叶撇嘴道:“你还真将自己当成重情重义的大英雄。秦逍,你要知道,一旦行踪泄露,或者你落入敌人之手,掉脑袋的可不只是你一人,你在东北的那些部下,也都将迎来灭顶之灾。”
秦逍微微颔首,神情凝重。
“罢了,都已经来了,我说这些等于白说。”红叶叹了口气,想了一下,才道:“你进京之后,准备做些什么?”
秦逍道:“三件事。第一,大理寺卿苏老大人的家眷被污蔑为叛党,一家老小二十多口人都被抓捕入狱,所以我进京的头等事情,就是要将苏家的人救出来。”
“还有呢?”
“红叶姐应该对我的情况已经很了解了。”秦逍道:“秋娘姐在京中,我要秘密带她离开京城。”
红叶面不改色,问道:“还有吗?”
秦逍微一沉吟,终是道:“如果可能,我想潜入宫中,打探一些消息。”
“潜入宫中?”红叶冷哼一声,道:“你的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这三件事情,除了顾秋娘之事,另外两件事情都不易,特别是潜进宫内,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秦逍心想红叶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六品境,肯定还以为自己停留在四品境,而且更不可能知道自己之前就已经秘密潜入宫内与麝月幽会。
如果只是四品修为,要潜入宫中,自然是痴人说梦。
不过他也不急着辨说,心想当务之急还是想出营救苏家人的办法,轻声道:“潜入宫中只是打算,还没有做决定,进京之后,看情况再说。不过眼下第一要紧事是营救苏老大人的家眷,红叶姐姐,你可知苏家人现在的状况?”
“大理寺卿苏瑜自尽,刑部也确实将苏家老小抓捕入狱。”红叶道:“不过苏瑜既死,卢俊忠也就没有急着对苏家的人动手。刑部现在主要对付的是当日参与围城的官员,京都府也已经彻底成为刑部的走狗,任由刑部驱使。现在每隔几天就有一批官员被拉到刑场斩首,而且是由大理寺的官员出面主持执行。”秀丽的脸上一片冷漠,道:“今日之京都,又回到了十八年前的时候,文武百官见到刑部的人就胆战心惊,刑部的走狗遍布京都,凶狠无耻。”
秦逍没有询问为何大理寺会参与其中。
苏瑜既死,大理寺也就是一盘散沙,几名高官都已经逃离京城,剩下大理寺的那些官员,已经成为待宰羔羊,任由刑部鱼肉,这时候刑部一道命令送到大理寺,自然也不可能有任何人敢违抗。
刑部在京都大兴牢狱,却是指使京都府和大理寺一同行事,如此一来,此番因为夏侯家叛乱而兴起的牢狱,名义上就不只是刑部大动干戈,而是京都三法司共同办案了。
“秦逍,苏家的人被关进大狱,你准备如何营救?”红叶在小木凳上坐下,看着秦逍道:“我前来接应你,是尽力帮你达成目的,不是带你进京送死。我想先知道你有什么计划,如果计划可以施行,我可以帮你进京,否则我劝你还是尽快返回东北,远离是非之地。”顿了一下,才道:“不过你离开之前,我可以帮你将顾秋娘从京城带出来,让她随你一起秘密回去。”
秦逍知道以书院的力量,要安排秋娘出京并非难事。
“红叶姐姐,你机智过人,不如帮我一起想办法?”秦逍在木床边坐下,看着红叶道:“以正常的办法,想要救出那几十口人,几乎不可能。”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除了苏家的人,此番刑部还会牵连众多无辜,我不希望看到众多无辜死在刑部的屠刀之下。”
红叶哼了一声,道:“我没你想的那么聪明。不过你说的没有错,现在朝中的文武百官都在自保,谁也顾不得别人,以正常的办法,绝无可能救出苏家的人。”
“苏部堂为官之时,在朝中交结的官员不多,而且这种时候,即使真的有交好之人,也绝无可能出面相救。”秦逍道:“依靠朝中其他官员营救苏家,这条路行不通,只能在刑部那边打主意。”
红叶问道:“怎么打主意?”
秦逍道:“卢俊忠迫害苏部堂,并非真的对苏部堂有什么仇恨,而是将对我的仇恨转嫁到了苏部堂的身上。苏部堂自尽,卢俊忠与苏家其实没什么大仇,并非一定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你觉得卢俊忠杀人,非要有仇才会动手?”
“所以我们要让他改变主意。”秦逍道:“刑部侍郎朱东山是卢俊忠的心腹,如果朱东山在卢俊忠面前说几句话,卢俊忠或许会看在朱东山的面子上,不再与苏家为难。”
“朱东山为何要为苏家说话?”
“有钱能使鬼推磨。”秦逍道:“派人暗中接触朱东山,用重金买命。”
红叶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笑意,道:“秦逍,你可知道这些时日,有多少人想要花银子买命?京中的监牢人满为患,为了保住性命,多少人暗中去求刑部网开一面,听闻刑部内打杂的杂役都成为被人贿赂的对象,你觉得要用银子去收买朱东山,有那么容易?”
秦逍一怔,红叶淡淡道:“我还可以告诉你,刑部许多人都收了贿赂,但刑部的那些人银子照收,冤狱照办,并不会因为收了银子就网开一面。”不屑笑道:“我还以为你真有什么好主意,原来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秦逍低下头,若有所思。
“没有别的办法?”红叶见秦逍不说话,轻声道:“你连营救他们的办法都没有想好,就匆匆来到京都,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
秦逍叹了口气,道:“我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收买朱东山,是我眼下唯一想到的办法,虽然不一定能成功,但我还是想试一试。”看着红叶道:“红叶姐姐,咱们先进京,如果这个法子行不通,再想别的办法。”
红叶犹豫了一下,起身来,道:“你姓何,全名何砖儿,我是何兰,都是雍州九原人氏。京城有一处叫云墨斋的地方,平日里卖些纸笔书卷,掌柜的叫何寅,是我们的大伯父。”顿了顿,继续道:“我们的父亲三年前就已经过世,去年年底母亲也故去,所以此番进京,是投奔大伯父。”
秦逍知道这是书院那边给自己安排的身份,用以掩饰真正的身份,看来书院那边确实做了充分的准备。
“你今年二十二,我比你大三岁。”红叶将包裹放在桌上,打开道:“我现在给你易容改装,只要不浸水,可以保证十天之内面貌不改。”先从包裹里拿出一只瓷瓶子,打开来,取了一只药丸递给秦逍:“这颗药丸你服下,半个时辰后,你的声音会有改变,不过只能保持两天,两天过后药效消失,就恢复原来的声音。”
秦逍当然知道红叶不但武功不凡,最厉害的就是易容的功夫。
当初红叶扮作麻婆,住在自己对屋三年,自己竟然根本没有发现丝毫破绽,一直以为她真的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
渤海国那位化名妍妍的贞黛郡主,也是位易容高手,不过在秦逍看来,比起红叶,贞黛郡主应该还是稍逊一筹。
他也不犹豫,将药丸丢进口中,见红叶要将瓷瓶子收起,忙道:“红叶姐姐,要不……你将这瓶药送给我,药效只能保持两天,我进京之后,未必会迅速离开,如果时间一到,你不在我身边,我声音恢复,那可就……!”
“你放心,为保证你不会做出愚蠢之事,我会在你身边看着。”红叶没好气道,犹豫一下,却还是将那瓷瓶子丢给了秦逍,秦逍接在手中,心中好笑,红叶面冷心热,虽然不苟言笑,但一直以来待自己确实是十分照顾。
红叶已经戴上特殊材料制成的手套,吩咐秦逍道:“接下来半个时辰,你要坐在这里不能动弹,天大的事情也不能中途离开,所以有什么需要解决的,先去解决。”那意思自然很清楚,接下来要开始易容,秦逍如果要进茅房,趁动手前赶紧去,别到时候开始易容,中间忍不住。
秦逍为之莞尔,故意道:“我都准备好了,姐姐要是方便,现在可以去方便!”话声刚落,却见红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顿时不敢多说。
第1229章 嫁衣
京都刑部衙门。
已是半夜,但刑房里却时不时地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嚎叫。
刑房是刑部用来审讯之所在,位于刑部官署的后院,在这空阔的后院之中,左右各有八间用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房子,并无窗户,只有大门,左首八间俱是红门,就像是鲜血泼在门上,而右边八门则是黑色,透着阴森诡异。
两排刑房中间是一条青石道路,直通到底是一间深黑色房舍,对来过刑房的囚徒来说,那件黑色房舍就是阎王殿。
刑房十六门,那是名声在外。
众所周知,刑部堂官卢俊忠是大唐立国以来数得上号的酷吏,阴险狠辣,手底下的一帮官员也都是厉鬼,这些人对于历朝历代使用的各种酷刑了若指掌,而且加以改进,甚至创造出了不少新的酷刑。
进过刑房十六门的囚徒,几乎没有能活着离开刑部,即使有个别大难不死之人,刑房的经历也将成为终生梦魇。
兵部尚书窦蚡当然听说过刑房十六门的残酷,但却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带到这里。
数名刑部差役押着窦蚡走入刑部后院,踏入后院的那一刻,望着那两排刑房,窦蚡一颗心直坠谷底。
他四肢都被铁镣铐着,蓬头垢面,囚衣的血迹已干,脸上却还有几处已经愈合的伤疤。
进入刑部大狱,无论有没有定罪,先要受一顿鞭刑,这是刑部的规矩,如果老实按照刑部的意思供认罪行签字画押,此后倒也不必经受酷刑,只等着最终定罪,否则刑部自然会有人日夜招待,直到囚犯最终实在顶不住。
窦蚡是国相的几位重要心腹之一,而且此前掌理兵部,是夏侯一党中身居部堂官职的要员。
他自己很清楚,夏侯家一垮,自己根本不可能有幸免的可能,当日在皇城之下直接就被抓捕,而后送到刑部,被关进刑部大狱那一天开始,窦蚡就一心等死。
刑部的残酷,他很清楚。
如果自己不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接下来便是日夜不停的残形酷法,到最终自己还是要按照刑部的意思认罪,既然如此,为了免受皮肉之苦,他早就痛痛快快地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承认自己追随国相谋反。
这之后刑部的人还真是没有再为难他,也没有再提审,窦蚡只等着被押赴刑场的那一天,比起在刑部受刑,他更愿意直接被带到刑场一刀了结。
今晚突然被刑部衙差从监牢提出,他惊骇之余却感诧异,毕竟杀人砍头是要在正午时分,现在却是午夜时分,不到时候,这时候急匆匆将自己从监牢提出来,意欲何为?
但不管是什么缘故,对自己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来到后院,看到阴森的刑房,窦蚡感觉身体有些发软,一是根本不敢往前走,两名刑部差役却是直接上前,从两边架住他胳膊,径自向前,窦蚡整个身体几乎是被拖行。
午夜时分,被带到刑房,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刚进监牢时候一顿鞭刑就让窦蚡生不如死,虽然他也是行伍出身,但进入兵部多年,养尊处优,实在禁不住严刑。
一直被驾到那间阎王殿前,一名衙差才恭敬道:“部堂大人,人已带到!”
“请窦大人进来!”
两名衙差架着窦蚡上前,推开门,进去之后,窦蚡便看到里面灯火昏暗,随即被带到左首屋内,这屋里倒是有些亮堂,也颇为宽阔,只见到刑部堂官卢俊忠正站在靠墙处,墙边则是挂着一套极为奇特的刑具。
“先下去吧!”卢俊忠挥挥手,示意刑差退下,打量窦蚡几眼,才笑道:“窦大人这些日子受苦了。”
窦蚡见得他阴森笑容,背脊生寒,却还是客气道:“如此深夜,卢……卢部堂不知有何贵干?”
“这些时日太辛累了。”卢俊忠嘿嘿笑道:“这日以继夜都是办案,天天都要和一群将死之人打交道,心情实在不是很好。今晚请窦大人过来,也是想换个心情。”
窦蚡勉强笑道:“不知有何吩咐?”
“窦大人有所不知,明日又有一批人要被押赴刑场了。”卢俊忠叹道:“行刑名单已经从大理寺送回来,圣人也已经批准,所以明天又是一大片人头落地。刚才本官刚好闲下来,看了一遍名单,才发现窦大人和你的家眷也都在其中。”
窦蚡大惊失色,嘴唇张了张,却无法发出声音。
“贵府上下三十八口,明日午时一到,一个也活不成。”卢俊忠上前两步,背负双手看着窦蚡道:“窦大人,本官刚刚才知道,你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儿,今年刚满十六,听说已经定了亲?”
窦蚡脸色微变,问道:“卢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你亲家五日前就已经满门被斩。”卢俊忠看着窦蚡,似笑非笑道:“本官现在很疑惑,你那女儿算不算是寡妇?”
“你到底想做什么?”窦蚡隐隐预感到什么,厉声道:“卢俊忠,我就算被判斩首,也曾是朝廷重臣,你……你不可欺辱?”
卢俊忠笑道:“何来欺辱?窦大人,本官今晚不但不会欺辱,还会给你一份大大的厚礼。”高声道:“来人啊,带上来!”
窦蚡不知卢俊忠到底要搞什么鬼,很快,便见两名衙差押着一名女郎进了屋内,窦蚡看了一眼,失声道:“倩儿?”
那女郎见到窦蚡,也是叫道:“爹……!”便要冲上前,却被衙差抓住手臂,无法上前。
窦蚡这时候却也看清楚,窦倩浑身上下一片喜庆,竟然穿着大红袍衣,虽然并没有戴冠,但这身打扮,倒像是一身嫁衣。
“窦大人请坐!”卢俊忠拉着窦蚡的手臂,让他坐在椅子上,这才含笑道:“窦大人,令嫒正当妙龄,若是明日拉赴刑场,一刀下去,香消玉殒,何其可惜?我想救她一命,不知窦大人意下如何?”
“你……你要救倩儿?”窦蚡皱起眉头,他当然知道卢俊忠是什么人,此人狠辣如毒蛇,满朝文武,对卢俊忠既是鄙夷又是害怕,如今大发善心,绝不简单。
卢俊忠笑道:“窦大人知道,我一心效忠圣人,勤于公务,对自家的事情倒是疏忽了。至今也就一妻一妾……!”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令嫒若能入我府为妾,我自然可以救她性命。”
窦蚡一脸惊讶,只觉得匪夷所思。
“不知道窦小姐意下如何?”卢俊忠看向窦倩。
窦倩却已经是惊恐不已,看着父亲,不敢说话。
窦蚡却是淡淡一笑,道:“卢大人何必开这种玩笑,我是犯官,被定了叛逆之罪,小女受到牵连,也是罪女,就算小女愿意嫁,卢大人也不该有胆子娶。”
“很多事情,本就在可与不可之间。”卢俊忠笑道:“本官真要让一个人活命,不是难事。”
“大人能不能救我家人?”窦倩终于开口道:“大人若能救我窦家,罪女愿一辈子为奴为婢侍奉大人?”
卢俊忠笑道:“窦小姐,兹事体大,十分困难,但并非不可以。今晚小姐与本官立刻成亲,洞房过后,我可以从明日行刑的名单中将你们窦家人先抽出来,回头再慢慢想办法,你看如何?”
窦小姐欣喜道:“当真可以?”
“窦大人,看来小姐对这门亲事没意见,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卢俊忠看着窦蚡,笑道:“只要你答应,我现在就与小姐行礼……!”
窦蚡看着卢俊忠,神色平和,想了一下,才道:“卢大人,这事是不是有点急了?”
“不能不急。”卢俊忠叹道:“窦大人,明日贵府老小就要上刑场,今晚是最后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