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如今的大唐。
“南边慕容,西边李陀,在我眼中不过是虫豸蝼蚁而已。”澹台悬夜轻蔑道:“此等虫豸,岂能阻我大事?”
圣人微蹙眉头。
无论是南疆慕容还是西陵李陀,都已经是大唐的心腹之患,可是澹台悬夜却一副轻蔑之态,这让圣人只觉得澹台悬夜实在是太过傲慢。
“慕容长都控有二州,割据为王,而且表现出时刻准备乘机北上的迹象,这也不过是他故作姿态而已。”澹台悬夜淡淡道:“南疆二州,穷山恶水,南疆军一直维持着三万精兵,仅此一项,每年耗费的钱粮就是沉重的负担。慕容长都能够在南疆为王,说到底,无非是与南疆六部土司达成了协议,恩威并施,可是这么多年下来,耗费巨大,赋税沉重,直接伤害到六部土司的利益,他们心中对慕容家已经是存有不满之心,无非是忌惮慕容长都的铁血手腕,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圣人淡淡道:“你倒是看得很明白。”
“圣人对南疆一直防而不打,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澹台悬夜微笑道:“你从一开始让裴孝恭时刻保持对南疆的军事压力,慕容长都也就不得不常年维持几万兵马,与朝廷比拼消耗。不过边陲僻壤,即使帝国的实力再弱,自然也不会输给了南疆,按照圣人的谋划,慕容长都撑上三年五载,南疆内部定然生乱,等到六部土司作乱,慕容长都无路可走,朝廷再收复南疆自然是轻而易举。”
圣人缓步走到一张桌边,澹台悬夜却是伸手过去,扶住圣人坐了下去,随即给圣人倒了一杯水。
他的动作温柔和细致,真的如同体贴的夫君在小心翼翼照顾自己的妻子。
“只是圣人没有想到,慕容长都的手腕了得,南疆军的毅力也是惊人。”澹台悬夜在圣人对面坐下,轻声道:“慕容长都并没有垮,甚至六部土司也被慕容长都收复的老老实实,如此情势下,圣人更不敢冒险攻入南疆,只能形成了现在的僵局。”顿了一顿,微笑道:“不过我以为,现在的慕容长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年事已高,六部土司表面顺服,但心中的怨愤越积越深,到了这个份上,慕容长都甚至已经不敢离开南疆,他比谁都清楚,一旦出了南疆,他只怕再也回不去。”
圣人道:“你以为他不会出南疆?”
“除非这个天下已经乱的一塌糊涂,他才有可能探出脑袋,否则我相信他没有那个胆量。”澹台悬夜笑道:“圣人,如果派人与慕容长都商谈,撤走裴孝恭的南方军团,而且下旨由慕容家世代承袭镇南王爵位,直接将南疆两州赐封为慕容家的封地,你觉得慕容长都还会不会继续维持数万兵马?”
圣人龙颜微变,冷然道:“你是说朝廷准许慕容长都裂土封国?”
当年圣人登基,三州七郡叛乱,慕容趁机出兵北上,但却铩羽而归,待得朝廷平定叛乱之后,慕容长都立刻上书臣服,但上书之际,南疆却是整军备战,刚刚经过战乱的大唐需要休养生息,只能与慕容长都达成妥协,赐封镇南王爵位,但却从没有将南疆两州赐为封地,名义上南疆依然是大唐的疆土,只不过被慕容家实际控制而已。
如果按照澹台悬夜的意思,将南疆两州封给慕容家,几乎是等同于朝廷承认慕容家有独立的王国。
大唐开国之后,虽然也会封赏功臣食邑,但却不可能颁旨赐下封地,食邑与封地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本来南疆就在慕容家手里,下旨封地,也没什么不妥。”澹台悬夜微笑道:“而且如此一来,满足了慕容长都所需,南方军团撤走,朝廷对南疆的军事压力立刻减轻,我断定慕容长都为了安抚六部土司,必然会削减兵马,一次笼络人心。”
圣人神色淡定,问道:“你是想以这种方法安抚南疆?”
“稳住慕容,西陵就更容易对付。”澹台悬夜微笑道:“嘉峪关已经封锁了一年多,切断商道之后,李陀的日子举步维艰,以李陀的实力,根本无力破关。”
“你莫忘记,李陀背后有兀陀人!”
“李陀向兀陀人屈膝,想借用兀陀人的力量占据西陵为王。”澹台悬夜淡淡道:“但兀陀人可不是慈悲心肠,一旦关内有变,他们很快就会吞下西陵。西陵三郡,地广人多,兀陀人要将西陵彻底控制,绝非一年半载就能做到的。而且兀陀人与李陀那伙人撕破脸后,李陀必然会在西陵牵着兀陀人,再加上封锁了嘉峪关,短时间内,西陵那边对大唐并不能形成致命的威胁。”
圣人道:“所以澹台统领谈笑之间,两路敌军就被你轻易解决。”语气之中充满嘲讽。
澹台悬夜笑道:“我并无想过真的解决那两路兵马。也许三五年过后,慕容长都在南疆积蓄了实力,而兀陀人也在西陵站稳脚跟,到那时候,他们未必不会向大唐发起攻势。不过那已经是多年后的事情,我需要的是这几年的时间,只要那两路人马不动,朝廷便可以颁下旨意,调集天下兵马,北上漠南。”凝视着圣人,轻声道:“大唐曾经威震天下,唐骑所至,敌寇望风而逃,多少大唐将士希望重现大唐帝国的雄风,一旦颁诏北上,我相信大唐的许多将士定然是欢欣鼓舞。”
圣人盯着澹台悬夜,神色凝重,就像看着一头怪物。
她当然知道,澹台悬夜如此孤注一掷对帝国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即使大唐在最强盛的时候,也并无集结全国之力北上攻伐,只派出劲旅教训了几支不听话的部落,而草原诸部也忌惮于大唐的强大,几乎都是看到大唐旗帜便俯首称臣。
今日之大唐,不复往日强大,而漠南诸部,也从互相争杀的松散部族,被铁瀚几乎统一。
此等情况下,大唐不顾后果北上攻打漠南,凶多吉少,一旦战败,大唐立时就会土崩瓦解,天下大乱,而周边虎狼也不会放过分食的机会,中原大地,必将生灵涂炭。
即使战胜,也定然是惨胜,让本就虚弱的帝国更是变得不堪一击,到那时,诸多野心勃勃之辈同样不会错过机会。
澹台悬夜为了个人的仇怨,以帝国无数生灵的生命去复仇,即使是当今圣人,也只觉得一股寒意袭遍全身。
这简直是一个疯子!
“本来我还寻思如何提防东北那边。”澹台悬夜所说的计划疯狂无比,但他的语气却自始至终平和异常,微笑道:“不过圣人为我解决了这个问题。”
“秦逍?”圣人立时明白。
澹台悬夜颔首道:“正是。”叹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在东北立住脚跟。”看着圣人微笑道:“之前已经向圣人禀明过,秦逍很有魄力,也很有出息。他不但将黑山匪收为麾下,增强了兵力,而且兵不血刃拿下了辽西,短短时间内,将辽东军在辽西郡的势力几乎是一扫而空。他上了几道折子,我都替圣人看过,他已经在黑山设立贸易场,针对的就是汪兴朝的阜城贸易城,而且已经切断了辽东军陆上的商道,几日前我也刚刚接到奏报,辽东军在海上的货船也遭袭击,虽然目前还不确定那股海寇从何来而,但据我猜测,应该是秦逍暗中调动了太湖水军。”
圣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平静道:“如果是你,可能如此?”
“他比我强。”澹台悬夜笑道:“我自问换成是他,绝不会比他做得好。他在折子里恳请户部派人前往辽西,直接过问贸易场的税赋,而且还提议以贸易场的赋税来替代江南提供的军费,我知道他这一切的目的,就是担心关内会出现变故,无法长期供应后勤。”从怀中取出一道公函,递给圣人道:“这阵子无暇过问此事,刚好这两日闲下来,我细细想了想,觉得还是答应为好,圣人看看,这道旨意是否可以颁下去?”
圣人并不接,只是冷冷道:“玉玺在你手中,又何必问朕?”
“有他在东北制衡汪兴朝,我也就不必在东北那边耗费精力。”澹台悬夜道:“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情。”
圣人蹙眉道:“担心什么?”
“他出关仅仅半年,就已经在辽西站稳脚跟,而且即将控制东北的商贸。”澹台悬夜道:“嘉峪关被封锁,大唐与西域的贸易几乎中断,现在大唐商贾将目光纷纷投向东北那边,希望在东北与草原诸部进行贸易。秦逍如果真的能够抵住辽东军的压力,而且掌握了东北的商贸,我担心他很快就会成为一头庞然大物。颁下这道旨意,贸易场的赋税就掌握在他手中,等同于是送了他一把绝世宝刀,我担心这把刀太过锋利,如果他速度太快,我担心他会伤到我。”
圣人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道:“你连朕都不怕,害怕他?”
第1242章 疯狂
“也许。”澹台悬夜眉头难得微微锁起,道:“我只以为他是最普通不过的人,但后来慢慢发现,他反倒是我难以把控之人。”
圣人淡然笑道:“难以把控?”
“他做的每件事情,都出人意料。”澹台悬夜道:“许多人都以为,他去往东北,用不了多久便会狼狈回京,谁能想到竟然被他在东北打开这样一副局面。”
“你害怕他拥有了财源,壮大龙锐军,会阻扰你的计划?”
澹台悬夜凝视圣人,很认真道:“不错。早在多年前,大唐北上的计划我就制定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三面进军,兵分六路。唐军主力集结于北方四镇,自四镇进军,目标直取漠南。另外两路,则是从东西两翼包抄,西陵一路兵马,东北一路兵马,西陵军突破漠西,而辽东军则是突破漠东,最终三路大军会合于漠南,横扫漠南草原,将杜尔扈部斩尽杀绝。”
“西陵陷落,打乱你的计划。”圣人心下震惊,但面上却很镇定。
她自问洞悉人心,对人性看的极深,可现在才明白,眼前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竟然在自己面前隐藏了十年,而自己竟根本没有看穿过他的心思。
眼前这个男人的脸庞棱角分明,阳刚不失英气,甚至有一股正气凛然之势。
可是在这张俊朗的面孔下,竟然有一颗疯狂的复仇之心。
澹台悬夜笑道:“再完美的计划,也终会出现变化,如果一切都能够按照我的设想发展,那反倒是匪夷所思。其实我本就没有想过两翼兵马真的能够与主力会合于漠南,他们能够牵制两边的草原诸部,我就已经很满意。”微顿了顿,才道:“西陵丢失,这一路兵马自然是不复存在,不过漠西诸部素来与漠南不合,就算大唐北上攻打漠南,漠西诸部也不会出兵增援。”
“前一阵不是有战报呈上来,漠东锡勒诸部与图荪人兵戎相见。”圣人缓缓道:“既然如此,漠南如果受到攻击,漠东诸部自然也不会出兵支援,那么东北这一路兵马也就不必牵制漠东诸部。”靠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道:“你忌惮秦逍,无非是担心到时候他如果掌控东北,不会奉旨从东北配合出兵,既然东北这一路可有可无,不会影响大局,你又何必忌惮他?”
澹台悬夜摇头道:“没那么简单。我不担心他抗旨拒绝出兵,恰恰担心到时候他会阻扰唐军北上。”
“他能拦得住你?”
澹台悬夜将视线投向远处的窗外,沉默着,喃喃道:“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才会对他心生忌惮。”将手中的那道公函放在桌上,若有所思。
圣人瞟了那公函一眼,淡淡道:“秦逍只是初生牛犊,比起杜尔扈铁瀚,无论实力还是手腕都相距甚远。澹台悬夜,你对秦逍都心生忌惮,有什么资格去挑战铁瀚?”
澹台悬夜一怔,随即笑道:“圣人说的是。”拿起那道公函,道:“秦逍想要财权,我就给他财权,至少现在他只能将精力放在汪兴朝那边,无力顾及关内,也许等他扳倒汪兴朝的时候,漠南已经成为大唐的疆域。”
秦逍现在的精力并没有放在汪兴朝身上,而是放在了兴安门。
兴安门是皇城秽门,每晚子时开始到寅时之前,两个时辰都是敞开着,由净事监将宫中的马桶全都运出来进行处理。
秦逍潜入宫中与麝月私会,当时就是在长孙媚儿的安排下,自兴安门入宫。
这一转眼间,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
连续三天,他都在观察兴安门的动静。
诛杀卢俊忠,当然不是秦逍此次回京的唯一目的,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事情,是弄清楚宫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故,麝月公主一切是否安然无恙。
刑部堂官卢俊忠被刺杀,虽然已经过去几日,但刑部却封锁了消息,并没有让卢俊忠的死讯在京都传开。
秦逍知道朱东山肯定是在进行部署。
卢俊忠被杀,自然对刑部造成极大的震荡,即使有朱东山稳住局面,可是一旦事情传扬出去,朝野必然会生出波澜,事出突然,就连刑部的差役们也都会陷入恐慌之中。
刑部从上到下都知道自己被朝中各司衙门憎恶,没有了卢俊忠,群龙无首,刑部官员和差役一旦陷入恐慌,很可能会给敌人带来机会,所以朱东山等几名高官自然是竭力封锁消息。
秦逍没有心思再去管刑部之事。
他现在只是想找到机会先潜入宫中再说。
如果是半年前,他就算有这个心,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当时只不过四品修为,潜入宫中,一个不小心,就会陷入困境,在大唐皇宫之内被发现行踪,想要全身而退,那可是难如登天。
不过他如今六品修为,能够极其敏锐地感知到周围的动静,即使此次入宫无功而返,但要想全身而退,应该不算难事。
这几天盘算着入宫,但最大的问题就是大唐皇宫实在是太宏阔,如果没有向导,一旦陷入宫殿之中,很容易就会迷路。
秦逍入宫多次,但每一次都是有太监引路,所见也只不过是皇宫的冰山一角。
他记忆最清楚的,除了一条通往御书房的道路,另一条便是自兴安门入宫,东拐西拐抵达珠镜殿的那条道路。
当初长孙媚儿安排净事监的人帮忙入宫与麝月相会,走的就是这条道路。
秦逍心知要想入宫后不至于迷路,最好就是按照这两条路线走,不过前一条路线肯定是不能用,去往御书房,走的是正大光明的宫中大道,自己又不会隐身术,否则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入宫。
唯一入宫的道路,就只能是兴安门。
兴安门是秽门,位于皇城西北角落,秦逍也仔细观察过,皇城之上除了如木桩一般时刻守卫的卫兵,也会有巡逻队在城头来回巡逻。
白天的巡逻次数不多,可是天一黑,巡逻的次数就频繁起来。
哪怕是兴安门之上的城墙角落,也会有巡逻兵靠近巡查,但他连续三夜细细观察,却也是摸清楚了巡逻兵的规律。
前半夜的巡逻次数频繁,不过到了后半夜,巡逻兵来回的次数就明显减少,特别是在寅时的一段时间内,有至少半柱香的安全时间,这段时间内,巡逻兵不会在城角出现,而且距离兴安门城头最近的城头守兵,似乎是觉得兴安门太过晦气,也并不靠近,至少也有百米之遥,以秦逍的身手,完全可以做到悄无声息不被对方发现。
净事监的车队在寅时之前已经轻车熟路地进入兴安门内,兴安门也一如既往地关闭起来。
秦逍知道兴安门关闭的时候,已经是进入寅时,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抬头望着兴安门之上的城头,小片刻之后,便见到两支火把高高举起,从城下往城头看,其实看不到卫兵的身形,但却可以从卫兵高高耸立的枪尖判断出对方的人数。
他已经搞清楚,这队巡逻兵这次离开后,下一次出现至少是在半柱香过后,这也是一夜之间间隔时间最长的一次,瞧见城头的巡逻队已经掉转头,秦逍不再耽搁,身形如魅,矮着身子,迅速向兴安门靠近过去。
天地之间一片昏暗,秦逍跑到兴安门下,微松口气,却陡然身体一震,竟是发现就在自己刚刚过来的道路上,一道黑影也如鬼魅般跟了过来。
那人也是一身夜行衣,秦逍目力惊人,自然从对方身形轮廓认出,紧随自己过来的正是红叶。
“你怎么来了?”红叶靠近过来,贴墙而立,秦逍急道:“谁让你来的?”
红叶习武之人,身材本就曲线起伏,一双美腿又长又匀称,夜行衣裹住母豹子般蕴藏着力量的矫健娇躯,显得曲线更是迷人,特别是在细腰的衬托下,臀部曲线饱满丰润,充满了质感。
“鬼才想来。”红叶蒙着口鼻,只漏出一双漂亮的眼睛,不过这时候一双眼眸分明带着怨气,恼道:“你要真死在里面,我帮你收尸。”不过这话一说,却是“呸”了两下,道:“我什么都没说。”
秦逍听她语气满是不情愿,依稀明白什么,轻笑道:“红叶姐,你……你是被逼迫过来?”
“少废话。”红叶道:“我最后劝你一次,这皇宫之内肯定是发生了大变故,那帮人能够悄无声息控制皇宫,实力绝对不弱,也许……他们早就料想到会有人潜入宫中打探消息,所以也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若说里面处处是埋伏,我绝对相信,所以你是不是还要进去?”
秦逍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事到临头成缩头乌龟了。”
“我倒宁愿这个时候你是只乌龟。”
秦逍见她明显是压着火气,不由道:“姐姐放心,有机会让你看看我的乌龟……!”
“什么?”红叶一时没听清楚,或许也没反应过来,疑惑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