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娘摇了摇头:“官人,不是这个道理。后来我想明白了。你们这些军官,月月都发实钱,还无法让家眷住这里,钱不花留着干什么?便如你们几个相好的军官,只要不在军营,每次都要饮酒。平常的人家,哪里敢如此破费?有你们这些人在,新野的东西不贵才没有道理。”
张驰听了不由一愣,这倒是自己没有想到的。
王宵猎军中的军官普遍年龄不大,很多统制一级的将领才二十多岁。他们不许养家妓,不许雇佣奴婢,周围的酒楼连个唱曲的都没有。更加没有赌博,钱发了除了吃喝还能够干什么?这些军官花钱大手大脚习惯了,连带着物价也涨上去。
定娘道:“此次你要去整编军队,几个月回不了家,我便干脆回乡养胎了。如若不然,你不在家我在这里如何待得下去?回了家,花费少了,终日日子还过得开心。”
张驰道:“在这里你过得不开心吗?看你忙忙碌碌,也没有什么心事。”
定娘笑道:“你在这里,我自然就在这里。日子就那么一天一天过下去,有什么不心的?好了,你也不要多想。等到回来,孩子也该出生了。那时候我们开开心心过日子。”
张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定娘就从一个有点羞怯的乡下小女孩,成长为一个贵妇人。现在不管说话做事,都落落大方,再没有从前的影子。
五郎里里外外转来转去,终于转得累了。拿了个甜瓜,跑到张驰身边,道:“二哥,你在这里住得好好的,怎么要出去几个月?最近又不打仗?”
张驰道:“军队为了打仗,平时也没有闲的时候。一年之中,总有几个月不在家。”
五郎道:“如此说来,当兵也没有什么好。经常不在家,不是好事。”
张驰道:“当兵是保家卫国,可不是小孩子玩闹。为了战场上能打赢,平时不知道要吃多少苦,流多少汗,怎么跟平常的百姓比?想当兵,就不能够怕吃苦。”
五郎道:“现在北边到处是金贼肆虐,也不见你们去打。保家卫国这话,骗小孩子吧?”
张驰正色道:“正是金兵肆虐,我们才要时时训练,保持警惕。等到练得好了,自然就会把金贼赶出中原!打仗可不是小事,不是想打就打的,总要找机会才对。我当兵不到三年,战场上与金兵搏杀几十场,论军功才做到统制。你小孩子,可不要乱说!”
见张驰的表情严肃,五郎不敢再说。所谓童言无忌,这些小孩子聚在一起,平时什么都说。五郎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随口向哥哥提起。
过了一会,五郎又道:“二哥,你现在赚钱多吗?”
张驰道:“还好。你问这个做什么?爹爹妈妈给你的零用钱少吗?”
五郎道:“不是。我们村里也办了个村学,教人识几个字,学些书算之类。我资质平平,学得可不太好。听说邓城县的城里,有人开了个要出钱才能上的学校,里面教的可好了。我想到那里面去学,总能学些东西。听人说,现在学得好了,可有许多好活计。”
张驰道:“这是好事啊。只要你愿意,我出钱送你去学!对了,学成了你想做什么?”
五郎道:“襄阳城里开了一个专门教人做农机的学校,我想考到那里去。前些日子有人拿着农机到我们那里演示,看着可厉害。我听人说,做这一行一个月不少赚钱。”
张驰一愣:“现在还有这样的学校?还有这样的行当?”
五郎道:“有啊。今年襄阳开了好多个学校呢。不但是有教农业机具的,还有教人怎么地的呢。还有什么做菜、行医,写字、画画,对了,还有教人弹琴的呢。真的是,听说什么都有人教。这些学校有的收钱,有的一文钱都不收,只要考进了就白教。”
张驰想了想道:“放心,只要对你有好处,钱我肯定掏。不过,此事我要打听一下,不能只听你在这里说。这两年来,襄阳、邓州出了许多新的东西,要小心才是。”
五郎笑道:“我找人问过了。那人说只要学成出来,想自己赚钱也可以,到衙门办的工场里面做事也可以。又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又能赚钱,多么好!”
张驰点头道:“只要真的好,我一定会送你去学!只管放心!”
五郎坐在石凳上,跷起双脚,一晃一晃的。道:“这两年,你做了官,我们也成官宦人家了。三哥在村里开了一个做苇席的社,买了几台机器,生意极是红火。许多事情,一下子就变了模样。我常听村里的老人说,这世道啊,突然变得他们不认识了。”
三郎开的苇席社张驰自然知道。买机器的钱,还是张驰借的。一共两百多贯,着实不便宜。只听说那几台机器极是好用,一个人能当十个人用,张驰还没见过。也正是因为机器价钱太贵,周围许多人看着三郎的生意眼馋,却没买不起机器。
张驰道:“说起来,许多日子不见三郎了。本来说这次让他一起来的,却死活不肯。”
五郎笑道:“三哥建那个社,从二哥这里借了许多钱。他现在一心想着赶紧赚钱还债,家里面都很少回,怎么肯来这里?到这里哪怕只用十天,也要少赚许多钱来。”
张驰道:“自己兄弟,哪里差这十天半个月。”
五郎道:“二哥是不知道他生意多红火!现在正是夏天,苇席卖得好,供销社天天催货。三哥累得双眼通红,还做不过来。都是钱,他哪里会舍得!”
张驰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己离开家乡的这两三年,变化太大。百姓粮税虽然还是不少,但苛捐杂税全部免了。这还不算,一年五十个力役虽然多,比以前的杂役支移等等还是轻松。完成了力役之后,给朝廷做工,都是当天结算工钱。百姓的手里,活钱慢慢多了起来。
世界慢慢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一个张驰没有见过,并不熟悉的新时代。新时代既让人向往,又难免让人有些恐慌。有的人抓住了时代的机会,有的人则碌碌无为。
第472章 回乡
定娘有了身孕,张驰雇了辆四轮马车,送一家四口回家乡。等自己从训练场回来,应该也到年底了,那时候才能一家团聚。当兵就是这样,有太多的分别。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家人在车里向自己告别,张驰的心里有些无奈。妻子怀孕的日子里,自己不在身边,总是有些遗憾。愿她回到家乡,能够一切平安。
新野到邓城县两百里。第五天过了午后,定娘与家人到了村外。
在村口与赶车的人结算了工钱,几个人正收拾行礼,得到消息的三郎急匆匆地赶来。
见儿子一身短衣,脚上的草鞋满是灰尘,满头大汗的样子。张炎急痛地道:“你雇的有人,自己不用如此劳累。人的身子不是铁打的,一直如此怎么才行?”
三郎道:“我只是四处看着别人做活,怎么并不动手,不累的。你们一路辛苦,快快回家。”
说完,上前帮着提行礼。手里拿着两个大包袱,当先而行。
五郎道:“哥哥怎么不叫几个工人来帮着提行礼?你看那些做官人的,哪个不是前呼后拥,哪里有像你这个样子的?明明雇着二三十个人,还要什么事情都自己做。”
三郎道:“你知道什么!这些日子供销社里催得紧,做事的人一刻也不能闲下来。好了,快快回家去。晚上煮一盆肉,我与你们饮酒。”
五郎笑道:“三哥,你可就比不上二哥了。在新野的时候,我们每天吃饭都要几个菜,哪里有煮肉吃的时候。临走的时候,二哥还从外面叫了帮厨的,做的菜不知多好吃!”
三郎闷声道:“我如何与二哥相比?他是做官的人,新野又不似我们乡下,当然不一样。”
一边说着,一边提着行礼,与家人一起进了村。
这是一个小乡村,多少年来,张驰是村里面第一个做官的人。村里人见到张驰一家,都自动避到道边,恭恭敬敬行礼。张炎一一点头问题,心里甚是受用。
进了家门,把行礼放下。三郎便道:“五郎你去买些肉,再买瓶酒回来。让妈妈做了,晚上我们一起饮酒。这里有钱,你拿着、路上小心一些,速去速回,不要在外面贪玩。”
五郎接过钱。道:“怎么,我刚刚回到家,便安排去做事吗?今日一家回来,你还不歇一天?”
三郎道:“席场里离不开我,实在是走不开。太阳一落山,我便加家,不必着急。”
五郎道:“现在都要太阳落了山才吃饭吗?点灯难道不费油?”
三郎道:“我买的有油,你不必操心。正在趁着太阳没落山的时候多做些活路,吃饭何必着急!”
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出了门,向村西的工场行去。
看着哥哥的背影,五郎对父亲道:“阿爹,你看三哥这样成什么样子?”
张炎叹口气:“他身上背着两百贯的债,自然一刻不能马虎。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要多为你哥哥着想,不要只想着玩。等还了债,你三哥娶了妻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五郎不满地哼了一声。拿着三郎给的钱,向村口的大路走去。
三郎在村里开了个苇席社,村里的人多了起来。在离村口一里多的大路边,平日里便就多了几个小摊子,慢慢形成一个草市。邻村里一个屠户,每到傍晚的时候会把剩下的肉在那里卖,相当于有了一个肉摊。不过肉多肉少,全看屠户今天赶集的生意怎么样,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除了肉摊,有时候还会有卖瓜果蔬菜的,卖日用杂货的,当然也有卖酒的。这些都是附近村里的人,去别的地方赶集,集上没有卖掉的货物,在路口卖。有了这些摊子,附近的村民方便了不少。
五郎到了路口,看肉摊上只剩了一条羊腿,还有乱七八糟的各种骨头。对摊主道:“秦阿爹,今日生意这么好吗?天色还没黑,就没什么肉了。”
秦阿爹指着羊腿道:“小小孩子,说什么胡话!这条羊腿,不是上好的肉?”
五郎道:“羊肉没有香气,今日想吃猪肉。平日里你不是猪杀的多,羊杀的少吗?”
秦阿爹道:“最近周围卖猪的少,有什么办法?羊肉是好肉,你还挑三拣四!”
五郎没有办法,只好买了一条羊腿,又到一边买了一瓶酒,提在手里。看看天色还早,转到旁边的几棵大柳树下,在那里寻蠽蟟螝。新野的军官们,最喜欢用这东西下酒。在新野住了几天,五郎学会了这种吃法,甚是喜爱。
这个年代,蝉虫极多,而吃的人不多。柳树下面密密麻麻的洞,也不知道有多少。五郎没有多少经验,看见地上有个洞就去掏。虽然好多是蚂蚁洞和不知名的小虫,不大功夫,还是有一大捧蠽蟟螝。从旁边的河沟里摘了个大叶子包起来,提在手里,五郎高高兴兴地回家去。
回到家,就见妈妈正在院子里清洗新宰杀的鱼。见到五郎,对他道:“出去的时候,哥哥不许你在外面疯玩。怎么才回来?看看天,太阳都快下山了。”
五郎道:“妈妈说笑。太阳还那么高,下山还早呢。现在夏天,正是白天最长的时候。”
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羊腿和酒放到棚子下的水缸里。拿着蠽蟟螝,给母亲看。道:“真是好运气!我还找了许多这东西呢!一会用油炸了,今天晚上下酒。以前不知道这个能吃,还跟孩子们捉了这东西玩。去了新野才知道,原来这是无上的美味!”
母亲叹了口气,也懒得管五郎。五郎拿着蠽蟟螝,到缸边舀一勺手到盆里,一个人在那里刷洗。
不多时,父亲从屋里出来。对五郎道:“在路的时候,我本来想到了家,让你和三哥到外面去抓些鳝鱼回来。哪里想到,你三哥忙成那样。想让你一个人去,结果你又在外面玩了半天。”
五郎道:“今天的够了。要吃鳝鱼,我明天去捉。那东西外面的沟渠里不知道有多少,有几个人稀得吃它?也就是城里人,拿它当宝。”
张炎道:“在新野的时候,我吃他们做的鳝鱼,着实美味。这些东西,终须是要有油。没有油,再少盐,有什么味道?做菜时不缺油盐,味道就大大不同了。”
盐政是宋朝官府的重要来源,售价很高。平常的百姓,可不敢吃太咸的东西。王宵猎不从盐政上赚钱,这两年盐价降了很多。再加上家里条件好了,张炎一家也讲究起味道来。
第473章 三郎的生意
直到太阳落山,天色黑下来,三郎才回到家里。家人收拾酒菜,摆到院子里的廊下。
三郎洗过了手脸,到桌边坐下。对父母道:“今日事忙,回来得晚了,爹爹妈妈莫怪。”
张炎有些心痛地道:“也不必这样忙。赚钱的事,总要细水长流。你这个样子,若把身子累垮了怎么办?每日少赚一些,时间长了,也就积少成多。”
三郎道:“以前农忙的时候,爹爹不都是没日夜没操劳?一样的。”
张炎道:“哪里一样?农忙的时候,确实没黑没夜。可一年农忙才有几天。咬咬牙,农忙的时节过去了,很快就休息过来。你现在不一样,是天天如此。这样不行的。”
三郎道:“我那里雇着二十多人,我不做活,其他人怎么肯认真去做?做生意,想要赚钱,不出力怎么行?今年生意好,供销社里的人天天催,不做不行啊。”
张炎没有办法,不好再说,只是让三郎吃肉。
吃过了饭,一家人坐在院子里闲聊。
夜里的凉风起来,吹在身上,登时凉爽了不少。三郎把一盏新买的油灯挂在廊柱上,拿出一把小小的交椅展开,坐了下来。把裤腿拉起来,迎面对着风吹来的方向。
五郎在一边道:“哥哥,我看这灯上面罩着玻璃,做得极是精致。要不少钱吧?”
三郎道:“那是自然。一盏要三贯足钱,用的油也不便宜。不过这灯真是好,比蜡烛还亮,而且没有烟,不伤眼睛。你好好上学,以后可以在这灯下看书。”
张炎听了急忙道:“三贯钱一盏灯,你怎么舍得花这钱?三郎,你生意刚刚起来,处处花钱,要节约一点。更不要说,你借了二郎的钱,终究是要还的。”
三郎道:“我明白。我是做生意的,晚上没有这样一盏灯,实在不方便。你们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去了一次襄阳城,看官府办的那些场。他们那里面,许多地方都有这种灯。”
五郎道:“许多地方都有,天哪,这要花多少钱?我们乡下人家,赚三贯钱可不容易。”
三郎道:“我问过供销社的人,他们说这叫作工业品。刚出来的价格高,慢慢就便宜了。用不了多少年,我们大宋的人家,家家都要有一盏这样的灯。”
五郎听了不由就笑。这话说的轻松,做起来却难。三贯钱一盏的灯,有多少人愿意买。
张炎听了也不由摇头。三郎做了生意,很多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说的话让人觉得是在做梦。
三郎抬起头,让风吹进自己衣服里。夜晚的凉风,让滚烫的心冷静下来。
过了一会,张炎问道:“三郎,一直不好问你,今夜问一问。你的苇席社一年能赚多少钱?”
三郎道:“若是都像今年夏天的生意,几百贯是能赚的。不过,苇席这种生意,就是夏天最好,其他时间必然比不了。在我想来,一年能赚超过一百贯,也就满意了。”
张炎道:“一年一百贯钱,哪个敢想?我们家里近百亩地,粮食全部卖了也不过几十贯。”
三郎笑道:“阿爹,若是跟种地一样,哪个还做生意?赚不一百贯,明年我就不做了!”
杨炎道:“你莫要心大,赚钱是要慢慢来的,哪里能够一下就赚许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