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遂心头火热,很有可能是梁军破三州,唐皇遣派秦王来援陇州,正巧撞上了自己攻破华亭县。
若能击杀秦王……这些年来,李世民这个名字是压在那些军阀头上的黑压压的乌云,大业末年,梁师都就已经建国了,贺遂亲眼所见,强横一时的西秦薛家是如何覆灭,曾经席卷河东的刘武周如何兵败。
很多人包括唐朝的很多人都认为,如果大唐没有秦王,未必能得天下,若是能击杀秦王……
贺遂高声传令,梁军加速追击,前头的唐军不得已提速,狼狈的从一片密林前驰过。
最多一炷香的时间……贺遂正如此想,却听见前军士卒爆发出一阵喧哗声。
贺遂还没反应过来,眼角余光已经瞄见密林背后,一股数百骑的唐骑加速驰来,平端的马槊,闪亮的长刀。
“怎么可能!”
贺遂惊恐的大叫,对方怎么可能会有伏兵?
但再如何难以理解,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唐军先洒出一波箭雨,接下来犀利的冲阵将梁军截成两段。
第七百八十七章 想死想活?
张仲坚选择的时机非常精准,当然了,在有沟通的前提下,他几乎是在进行一次开卷考试。
恰到好处的提速,在骑兵冲击力达到顶峰的时候,恰到好处的杀入如长蛇的梁军中,精准的击打在长蛇的七寸上。
虽然梁军近千,但在被对方伏击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任何还手的能力,张仲坚亲自率军攻破敌阵后,绕出一个弧度,再次横向冲阵,将梁军后阵打的稀巴烂。
曲四郎、何方等将率本队骑兵肆无忌惮的追杀梁军,前方还准备回援的李善、王君昊都懒得出手了,也就侯洪涛不依不饶,带着几十个亲卫杀了上去,刚刚投入门下,得表现一下啊。
“稚圭,如何?”李善点了点远处,笑道:“为兄眼光不差吧?”
张文瓘还好,而张文禧有些羡慕,“怀仁实在眼力不凡,身边亲卫头领先有巨鹿郡公,后有乐寿县男,看来张仲坚他日也当得以封爵。”
常达心里懊悔不已,早知道这张仲坚如此了得,当日就应该答应携其北上,何至于此。
张文瓘疑惑的问:“张三哥如何会在此伏击?”
一旁赶到的候晨笑着解释道:“殿下率两百骑入城,北城门失守,梁军破城,殿下就有从北城门突围的谋划,事前就遣派亲卫告知,之后又以斥候联络,张仲坚方能赶来。”
张文瓘默然无语,梁军破城,最应该做的是尽快撤军,但好友却计划从北城门突围,无非是为了自己和长兄。
张文禧也垂下头,他和李善交情不深,也知道李善主要还是为了张文瓘,但这样的救命之恩……算上当年武城,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这样的恩情,这辈子武城张氏都还不清啊。
“稚圭前日提醒勿要弄险……”李善叹道:“但战阵之中,即使秦王也难言必胜,若不弄险,何以取胜?”
在之前大半个时辰被追击的过程,那是李善穿越到这个时代,最接近死亡的一段时间,比当年在馆陶城外数万突厥围困还要危险的多。
如果张仲坚没有及时赶到,近千梁军对阵不到两百的唐骑,李善几乎没有任何胜算,对方也不可能像当年的阿史那·社尔一样收手谈条件。
战事已经差不多接近尾声了,近千梁军在被打散建制后,面对五六百唐骑,毫无抵抗力的溃败,有的向南逃去,有的向来路逃窜,更多的士卒选择了跪地投降。
李善正要让人拎几个俘虏过来询问军情,那边侯洪涛驱马而来,手中拎着一个明光铠破损的梁军将校。
“砰!”
被扔在地上的贺遂勉强抬起头看去,一个脸上略带箭痕的青年正笑吟吟看来,虽嘴角带笑,但眼露寒芒。
“殿下,此人乃梁军大将贺遂。”侯洪涛得意道:“倒是有些勇力,费了些手脚。”
听到“殿下”这个词,贺遂不禁咽了口唾沫,用生涩的声音开口道:“久闻秦王勇武,此败不冤。”
“怀仁兄,这厮是将你与秦王并列呢。”张文瓘嘿了声,“不过也不算错,的确相仿。”
一旁的张文禧微微颔首,的确如此,同样年少即沙场扬名,秦王固关中,定河东,中原一战擒两王,几乎打下了大半个天下,而邯郸王先后在山东、塞外扬名,数破突厥被视为当世名将。
“贺遂……你倒是好运道。”李善脸色笑容依旧温和,“自阿史那·社尔回返五原郡后,孤就下定决心,他日擒将,必斩头颅。”
“但今日,你可任选之。”
如今李善越来越后悔当日没有阵斩阿史那·社尔,他预感到那位自己认识的第一位阿史那子弟会在将来给自己,给大唐带来很多很多麻烦。
贺遂的身子抖了抖,他已经知道面前这位是谁了。
如果说之前张文瓘那句“怀仁兄”还没反应过来,但“阿史那·社尔”这个名字终于让贺遂醒过神来,脱口而出道:“你是邯郸王!”
虽然长居朔方,但毕竟梁师都依附突厥,贺遂怎么可能不知道李怀仁这个名字,早在去年初雁门一战欲谷设第二次被生擒就知道了。
去年颉利可汗举国南下,梁师都也蠢蠢欲动,没想到十余万大军始终难以攻破雁门关,最终还被唐军杀的那么惨,听闻就是这位邯郸郡王亲自领兵,杀的颉利可汗三度弃汗旗逃窜。
贺遂至今还记得,战报传至统万城的时候,梁师都长长叹息,大唐宗室真是人杰辈出,秦王之后有任城王李道宗、赵郡王李孝恭,如今又出了邯郸王李怀仁。
“想死还是想活?”李善似乎有些不耐烦,“若是足下如此忠心,那就先去地府为梁师都打个前站好了。”
一旁的王君昊适时的抽出了长刀,向贺遂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愿降,愿降!”贺遂非常干脆利索的应下,并且努力扭动身躯,跪倒在李善的脚边。
常达、张文禧等人都面露鄙夷之色,倒是李善笑吟吟的亲手挽起了贺遂,叹道:“千古艰难唯一死啊,但大唐席卷天下,正如当年始皇吞六合,依仗的也多有六国英杰。”
这话说的那叫一个婉转……侯洪涛瞄了眼遍地尸体的战场,这货也算英杰?
“殿下说的是,说的是。”贺遂勉强笑了笑。
李善安抚了几句,随即转到了正题上,“此次足下率兵几何?”
“携四千兵自固原南下,陆续几战,尚约莫有三千。”贺遂搓着手解释道:“不过稽胡头领刘女匿成率两千骑兵来援,如今共计五千兵上下。”
候晨最擅长算账了,随口算道:“原共计五千上下,华亭县内应阵亡数百,再加上这边的近千,如今应该还剩下三千余。”
李善微微点头,在心里盘算,三千多敌军,这个数字不大,但关键不在这儿。
“梁师都遣你攻打陇州?”张文瓘也敏锐的察觉到了关键。
贺遂微微垂头,“梁贼遣兵南下试探一二。”
他是知道梁洛仁从泾州南下直扑岐州的仁寿宫的,但看样子这位邯郸郡王应该还不知情……贺遂想了又想,还是不敢说出口,反正和自己不是一路,不知情也是正常的。
如果梁洛仁得手,就算没斩杀唐皇,说不定也能擒下几个关键人物,说不定还能把自己换回去呢……类似的交换人质,在这是时代非常盛行。
李善又没有读心术,自然不知道贺遂心里打的小算盘,只在心里想,果然是来试探一二的。
来试探,那就意味着应该不会有援军,自己或许能做更多的事。
都已经开打了,李善早就将溜回长安或躲到仁寿宫去的念头抛之脑后了,完全将心思投到脚下陇州这片土地上。
第七百八十八章 空城计(上)
想当年,想当年……
这是刘女匿成从小就念叨的常用语,呃,的确如此,几百年前,曾经出现过一个比如今突厥更加强大的草原部落,匈奴。
而稽胡就是匈奴的后人,刘女匿成也不知道真假,反正先人都是这么说的。
几十年前,稽胡两度立国,结果都被北齐剿灭,之后稽胡依附西突厥,受尽欺凌,不得已南迁,结果DTZ正在内斗,又一头撞上了几十年难得一见的雪灾,最后不得已依附梁师都。
虽然是匈奴的后人,但刘女匿成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不过颇受梁师都嫡系鄙夷,让这位头领颇为不爽……对于贺遂中伏兵败,刘女匿成其实乐见其成。
但很快,刘女匿成就开始胆战心惊了。
“真的是那位邯郸王?”刘女匿成小声问:“就是去年在苍头河畔……”
斥候用力点点头,“就是那个邯郸王。”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啊,在去年三破突厥,苍头河畔杀的血流成河之后,邯郸王李怀仁这个名字在草原上大肆流传……李楷在给李善的信中,是以“可止小儿夜啼”来形容的。
刘女匿成咽了口唾沫,远远眺望远处,山丘上旗帜飘扬,隐隐可见数十人影,山丘下骑兵成列,气势凛然,不时有斥候纵马飞驰,将一列列小股溃逃的唐军引来。
虽然坐拥三千骑兵,而斥候回报,对面的唐军也就一千多人,但刘女匿成可不那么想。
贺遂亲率一千骑兵被毫无悬念的击溃,基本上全军覆没,显然,唐军的援兵已到,而且领兵的还是大名鼎鼎的邯郸王。
一想起传闻中这位邯郸王的残酷手段,刘女匿成就有点两腿发软……人家都能将阿史那子弟的头颅垒成京观,稽胡一族青壮的头颅,估摸着也就一两座京观罢了。
不过刘女匿成也不傻,自己依附梁师都,大将贺遂夺下华亭县却战死,自己就这么跑回去……估计日子不会好过,梁师都那厮可是个出了名心胸狭窄的人,更何况两千梁军也不肯就这么走啊。
远处的山丘上,李善笑着点评道:“听闻稽胡乃匈奴后人,却如此胆怯,以多凌寡都不敢。”
“殿下名震草原,何族不惧?”张文禧奉承道:“即使突厥南下,也要……”
“大哥!”张文瓘赶紧打断,这话可不敢乱说,若是突厥南下,不管领兵的是谁,只怕听闻李善这个名字,就要蜂拥而来啊。
李善也是嘴角抽抽,早在月余前,李楷来信就提及,颉利可汗、突利可汗相争,都是以他日必斩邯郸王为主要手段来拉拢族人的。
特么,颉利可汗也就罢了,你突利可汗和我可是义结金兰的好兄弟啊!
“似有异动。”侯洪涛突然小声提醒道。
李善拿起望远镜看了看,聚集三千余兵力的梁军正在向南缓缓进发,不过阵列尚未展开,也不知道是不是试探一二。
轻笑了声,李善吩咐道:“令张仲坚展开阵列,北进百步,使王君昊率小队出阵邀战。”
一直不吭声的常达用力揉了揉眉心,劝道:“殿下,还是谨慎一二。”
在华亭县城内被李善率亲卫抢出来之后,常达始终保持着沉默,只在一旁冷眼旁观,虽然不言不语,但一切都看在眼中,也不得不佩服这位邯郸郡王的手段。
出人意料的从北城门杀出重围,提前部署兵力,伏击近千梁军追兵,生擒大将贺遂,之后李善迅速率兵南下,在距离华亭县南四十里处竖起大旗,遣派斥候四处召集残兵。
邯郸王这个名号在草原上可止小儿夜啼,在关中、河东也是威名赫赫,消息一散出去,大量唐军溃卒蜂拥而来……没办法,整个陇州北部只有华亭县一座城池,想逃都逃不远。
麾下兵力近两千后,常达以为李善会选择缓步后撤,以待援兵,但没想到李善再次出人意料之外的率兵北进,甚至在刚才还遣派王君昊阵前邀斗,行挑衅之事。
“常公勿忧。”李善一边观察战场,一边随口道:“此战梁军只是试探一二罢了,并不会大动干戈。”
“不错。”张文瓘点头道:“梁师都占朔方,一偶之地,就算胃口再好,已经吞下灵州、会州、原州,必然不会大举南下,难道他还想一直打到长安去?”
常达脸色微变,心想邯郸王虽然和自己不对付,但总的来说气度宽宏,倒是华亭令张文禧这个弟弟牙尖嘴利……这是隐隐刺了自己一句。
人家只是试探一二,结果你先是出兵被伏击大败,之后又被梁兵偷城以至于华亭失守。
张文瓘几乎就将废物两个字刻在常达脸上了。
常达脸都涨红了,强行辩解道:“但梁军尚有三千余兵力,不过千余人马,大都是新败溃卒,何以应敌?”
“当缓步后撤,坚守汧源,以待援军!”
张文瓘一时语塞,求救的看了眼李善。
“世间无非文韬武略,有人擅举荐,如天策府房玄龄,有人擅劝诫,如东宫洗马魏玄成。”李善轻笑道:“有人擅将作之术,有人擅治理地方,有人擅斩将夺旗,有人擅领军攻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