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
“魏……怀仁。”李客师观察着这两人的神色,李善神色淡漠,李靖干脆就没什么表情。
“三弟。”
“二兄辛苦了。”
“为国御边,何谈辛苦。”李靖笑了笑,“正要去拜见秦王殿下。”
李客师担忧的看了眼李善,二兄啊二兄,别以为投靠秦王殿下就能压他一头,人家的资历可比你久的多呢。
不过,让李客师意外的是,得到消息的李世民出门相迎,身后跟着的是房玄龄、杜如晦、凌敬、长孙无忌、程咬金、秦琼、尉迟恭、侯君集、段志玄,可以说英杰尽出,这是无比隆重的礼节。
李靖适时的流露出感激的神色,上前行礼却被李世民一把挽住……冷眼旁观的李善很不适时的冷哼了声,“代国公转道觐见,陛下命臣携其拜会秦王殿下!”
李靖身子微僵……李怀仁说的是没错,但那阴阳怪气的口吻,是在明晃晃说,你李药师就是冲着秦王来跑一趟的。
呃,李善甚至都刻意加重了“转道”两个字。
李世民像是没听到似的,大笑道:“孤立天策府,欲揽天下英杰,却昔日肉眼不识英雄,与药师擦肩而过,还请勿怪。”
李世民扯着李靖的胳膊往里走,李善一脸不悦的走在最后面,一旁的李客师扯了把他的胳膊,“怀仁……”
“伯父勿怪!”李善脸色依旧不渝,顿了顿补充道:“伯父勿忧。”
进门之后,先是大家伙儿寒暄,能寒暄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比如其胞弟李客师,比如当年柏壁一战,比如浅水原一战,这两场战事李靖也是参与了的,他当时还在秦王府中任职,只是下层将校,没有展现能力的机会。
甚至房玄龄还提及了洛阳大战,李靖也是参与的,只是很快就被李渊挑中转而经略巴蜀。
杜如晦赞其抚平岭南之功,黄君汉提及当年平定江淮一战,当时六路大军,黄君汉也是独领一路的。
当然了,所有人都避开了最近几年李靖出镇代地,以及三破突厥的大捷。
呃,但就算所有人都不提,但所有人也都会在回忆……没办法啊,就坐在李世民下首位的魏嗣王李怀仁从头到尾都用那种眼光盯着李靖。
聊了好一阵后,李世民笑着说他日回京,再设宴款待,然后将几员将领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了几个心腹幕僚和知晓内情的李客师。
“怀仁。”李世民转头看向李善。
“殿下。”李善不想多说一个字,只冲着李靖的方向努努嘴。
“臣问策陛下。”李靖简短的解释道:“陛下命臣与殿下商议。”
李世民眉头微蹙,一旁的李善嗤笑道:“殿下,他是建言将薛万彻赶走。”
“也是,若是薛万彻镇守夏州,一旦突厥来袭,孤这位义结金兰的兄弟只怕要埋骨长城以北了!”
“李怀仁!”
“李药师。”李善脸上还带着冷笑,戟指道:“难道孤说错了?”
“要不要去觐见陛下,看孤可有说错?!”
李靖双手摁在案上,手背上青筋毕露,怒目而视,用低沉的声音道:“陛下面前如此,殿下面前亦如此,以为老夫……”
“你以为就那么算了?”李善轻描淡写的说:“当日即言明,他日道左相逢,再论恩仇!”
李世民敲了敲面前的案子,皱眉道:“此议国事,怀仁当慎言。”
“殿下,正要议国事。”李善冷笑道:“代国公心心念着建功立业,锐意进取,只怕要招来大败,陛下调其出任延州道行……”
“住嘴!”凌敬喝道:“陛下调令,是你能质疑的?!”
李世民心里能不明白这位魏嗣王在干什么,叹了口气道:“药师可尽述之。”
李靖精神一震,详细描绘,他说的其实不仅仅是延州道这边,而是囊括了灵州道甚至代州、并州。
“若是突厥袭夏州,需一员能稳守州府,智勇双全的将领镇守,臣率大军屯于长城左右,当能保夏州不失。”李靖详细的解释道:“故薛万彻并不适合久为夏州总管,当另选贤能。”
“榆林一地,可纵快马奔驰,不宜进取,而且在梁贼治下,颇为凋零,难以供应大军。”
“如今突厥内乱,臣曾遣派斥候、暗间打探,突厥渐有分裂之趋,他日大军扫荡塞外,当以代州军为重,延州道出兵为辅,再调灵州军、并州军截断突厥东逃西窜,一战而定。”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投过来了,李善只能保持着面无表情……这是自己去年向李渊、李世民进的灭突厥战略,也是历史上李靖灭DTZ一战的大致谋划。
要不是这两位势不两立,只怕李世民都要怀疑他们暗中勾结了。
李靖有些意外于为什么大家这么安静,也发现长孙无忌用奇怪的视线去打量对面的为魏嗣王李怀仁。
片刻之后,房玄龄打破了沉默,赞道:“代国公果为名将,他日当能踏破王帐,扫平漠北。”
李靖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进策,这是投诚。
房玄龄这句话是在替李世民隐晦的许诺,他日以你为帅。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演戏
“张公瑾?”
一盏油灯边,凌敬点点头,“殿下已经与陛下议定。”
“那也是个滑头。”李善嗤笑了声,“当年代州属官中,也就张公瑾与李药师走的近。”
当年李善在顾集镇一战后夺军北上,张公瑾也参与其中,但在最后苍头河一战中,阚陵与张士贵率军疾驰而至,终第三次大溃突厥……所有的代州属官中,除了当时留守的秦武通、卢承基之外,只有张公瑾不在,一直陪着李靖。
之后李善回了长安,李靖坐稳了代州总管这个位置,但张士贵、薛万彻以及薛万钧都对其不满,刘世让更甚之,就连秦武通当时也没站在李靖这边,尔朱义琛就更不用说了,只有代州别驾张公瑾力挺李靖。
也正是这个原因,张公瑾侵吞司马职责的时候,李靖乘机驱逐尔朱义琛……李善也打听过了,三舅父已经回了长安,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安排。
在任瑰兵败之后,东宫能拿得出手的将领已经不多了,被赶走的罗艺算一个,没有被卸职的冯立算一个,尔朱义琛自然也算一个。
“那代州别驾?”
“长孙辅机有意以黄君汉接任。”凌敬摇头道:“但殿下决定,请陛下择之。”
李善赞同点点头,如果没有玄武门之变,那么李渊在位的时间不会太短,李世民实在没有必要太心急……已经抢到了夏州总管,没有必要再去抢已经大部分属官都是秦王一脉的代州别驾了。
“那薛万彻呢?”
凌敬摇摇头,“未曾提及。”
李善想想也觉得麻爪,但有一个前提,不能让薛万彻回长安,一定得找个地方安置。
一旦薛万彻回了长安,肯定会被裴世矩所用,到时候搞不好就要出事,但实在不好安置啊……夏州总管,上州总管,品级很高,考虑到薛万彻是战阵猛将,应该选择在边疆。
要不干脆塞到代州去做别驾?
这时候,凌敬轻声道:“今天过了点吧?”
“嗯?”
“后殿下提及,用力过猛。”
是说我这场戏演的太过了……李善咂咂嘴,“其实也无所谓,范三郎、谭家兄弟、朱石头、朱四叔……”
“此生,某与李药师,绝无前嫌尽弃而携手的一日。”
凤凰谷西北角的一处小屋内,李药师与李客师相对而坐,前者听着三弟详细的讲述这场仁智宫之变。
“当日以为必死,陛下都已经持矛而战。”李客师回忆月余前那场战事还觉得心惊肉跳,“最后时刻,马蹄声大作,怀仁率亲卫赶至,堪称力挽狂澜。”
李靖默不作声,心想那厮倒是真有运道,去年天台山,今年仁智宫,全都赶上了……不仅仅是救了陛下,而且也两次救了秦王殿下,只此两朝,必然圣眷不衰。
李客师打量着兄长的神色,轻声道:“三郎与十六郎都与怀仁交好,侄女又与赵国公是夫妻,前些日子齐王府属官或杀或流放岭南,还是怀仁向陛下求情,四弟才没有被论罪。”
“和解吗?”李靖嗤笑道:“前嫌尽弃吗?”
“怀仁非是那等睚眦必报之辈。”
“不用说了,此生难以携手。”李靖摇摇头,转而问道:“苏定方如今是?”
“左监门大将军,不过闲置,并不视事领军。”李客师解释道:“不过此次战事,陛下亲自上阵,险些被叛军……就是赵国公救驾。”
李靖琢磨了会儿,“陛下对魏嗣王极为信重?”
“好似平阳公主。”李客师顿了顿补充道:“是秦王殿下所言。”
李靖叹了口气,他如何不知道平阳公主的地位,能与其相较……自己对李怀仁没什么特殊的厌恶情绪,当日对方选择回京,虽然其中颇有缘故,但也看得出此人的不凡胸襟。
此时的李靖不得不心生悔意,当日也不是与突厥大战之机,自己实在没有必要触怒李怀仁……当然了,李靖也知道,很大程度在于自己并不知道那个青年的分量。
直到自己前些日子离开代州,还能听得到闲言碎语……李怀仁植树,李药师乘凉。
李靖也是无语,虽然的确是李怀仁植树,但最大的功劳不是已经被他拿走了吗?
当然了,李靖也知道自己这种想法上不了台面,自己没能捞到战功是因为突厥不犯代州,而以后与突厥国战,代州军必为主力。
李靖稳了稳心神,细细问去,李怀仁如今出任宗正卿,苏定方闲置,只有侯洪涛出任左千牛卫将军,其他的将校大都是闲职甚至不在军中。
“对了,张三郎如今在灵州军中。”
“张仲坚?”李靖有些意外。
李客师解释了几句,李靖更是诧异,李善以及亲卫出身的将领大都闲置,但张仲坚却在灵州军中,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将领。
考虑到灵州军的前两任主帅是李善与苏定方,而其他的大将要么调离,要么回京,如今灵州军的实际掌控权就是在张仲坚手中。
“二兄。”李客师再次劝道:“还是与怀仁和解吧。”
李靖打量着弟弟几眼,“看上去秦王殿下与李怀仁颇为相熟?”
李客师想了想,“约莫是从去年天台山一战之后,此次杨文干谋逆案后,怀仁提及,陛下使其与秦王殿下亲近。”
虽然觉得现在透露也没什么,二兄明显也靠向秦王,但之前杜如晦、凌敬都提醒过不可泄露。
看李客师还要劝,李靖摆摆手,“不用再劝了。”
“李怀仁何等人?”
“虽自承难纵横十九道,但观其数战,实是名将,所谓将不以怒兴兵啊……”
“在陛下面前,在秦王殿下面前,李怀仁言辞犀利,数度诋毁,自然是有缘故的。”
看了眼若有所思的李客师,李靖昂然道:“当今世上,真正能称得上名将的,除却秦王,也不过某与李怀仁而已。”
“不管是陛下,还是秦王殿下,都不会想看到李怀仁与某亲近,更别说他与丹阳房已然渊源颇深。”
说白了,今天都是在演戏,李善是演员,李渊是演员,李世民也是演员。
而李靖虽然是临时插演的,也是演员,他很快就抓住这场戏的关键,自己需要与李怀仁势不两立。
这是一场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却都要做出姿态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