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皮逻阁这话说得阴阳怪气,那宦官没敢接茬,转移话题道:“国主没什么事儿的话,奴婢告退。”
“等等!”皮逻阁阻拦道:“你说……那首诗,到底是他自已写的呢?还是出自旁人之手?”
这就相当于问阁罗凤和遗南之间有没有特殊关系了。
那宦官额头上冷汗直冒,道:“此事关系重大,奴……奴婢不敢妄言。”
“说!”虽然只有一个字儿,却是冷峻异常,显示话语的主人,正在强压着怒火。
那宦官不敢再耍滑头,道:“奴婢以为,应……应该是新作吧。这宫闱深重,就算,就算……应该也没什么机会。”
皮逻阁这才神色稍缓,道:“嗯,孤王也是这么想的。凤儿天资聪颖,就是一刻钟内写出一首诗来,也并不奇怪。不过……你说,他为什么写南人呢?”
“难道不是南诏之意?”
“太过牵强,恐怕是仓促之间,将所思所想表露而出却不自觉。”
这是怀疑阁罗凤对遗南公主怀着不可告人的想法?
还是……皮逻阁给阁罗凤的解释打补丁?毕竟心里想想,也没犯罪不是?正所谓,万恶霪为首,论心不论迹。
抑或是……让我给王子殿下传话,暂时稳住他?
那宦官心中千回百转,嘴里却道:“国主英明。”
皮逻阁苦笑道:“英明?英明有什么用?想那唐太宗英明一世,还不是儿女不肖成群?甚至立了对父亲小妾有心思的唐高宗?”
“……”那宦官装没听见。
“罢了,罢了,不难为你了。”皮逻阁摆了摆手,道:“去,召凤儿入宫。”
“你是想?”
“嗯?”
“是。”
那宦官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领命而去。
功夫不大,已经到了阁罗凤的府内,直接宣旨道:“王上有旨,召王子殿下入宫觐见!”
“遵旨。”
阁罗凤站起身来,挥了挥手,伺候的丫鬟人等,顿时会意地退了出去。
那宦官面色微变,强笑道:“王子殿下这是干什么?王上崔得甚急,请随奴婢来吧。”
“召铎沣公公!”
阁罗凤腿一软,跪倒在地,道:“今日罗凤一家老小的性命,就都在您一念之间了。看在咱们以往的情分上,您可得给我指条明路啊!”
“王子殿下,你……你这是干什么?”宦官召铎沣赶紧往旁边一躲,道:“奴婢怎能受王子殿下如此大礼?快起来!快起来!”
阁罗凤坚定道:“不,公公不答应的话,罗凤就跪死在这里。”
召铎沣急的直跺脚,道:“不是……王子殿下,事情没到那个地步。”
“您确定?”
“我……”皮逻阁话语含糊,君心难测,召铎沣还真不怎么确定,顿时一阵语塞。
阁罗凤见状,更是一阵绝望,赌咒发誓道:“如果有朝一日,我阁罗凤为蒙舍诏之主,召铎沣就是大内总管,品秩与清平官等同。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在南诏,宦官地位低下。清平官就是南诏宰相的称号,阁罗凤的本钱下的不可谓不大。
召铎沣目光有些闪烁,道:“王子殿下您起来,奴婢有一条建议,不知当不当说……”
第1382章 父慈子又孝
阁罗凤这才起身,连声道:“公公请坐,公公快说!”
召铎沣字斟句酌地说道:“以王上的缜密心思,若他现在就对您起了杀心,那就万事皆休。不过,若只是把您关起来,或者降爵,奴婢愿意为王子效死!”
阁罗凤听完了,面色微变,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公公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重得父王的信任而已,却从没想到要铤而走险。罗凤本孤儿,王上不仅给我衣食养我成人,还有意让我继承南诏王位,实在是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我……我怎能行那悖逆之事?”
“重得王上的信任?”召铎沣轻笑一声,道:“王子殿下是想欺骗奴婢?还是想欺骗自已?奴婢虽然是个刑余之人,却也知道,这种事儿根本就解释不清楚。要不然,您至于急晕过去?”
阁罗凤咽了口吐沫,道:“可……可是……”
召铎沣道坚定道:“没什么可是的。您没听说过疑邻偷斧的典故吗?这疑心一起,只会逐渐加重,而不会有半点削弱。只要王子殿下不想身首异处,断子绝孙,家中的美妾被人分了,势必就得走那一步!”
“且……容吾三思!”
“三思?您还思个什么啊?您不记得太宗李世民的典故吗?纵有玄武门之变,又何损他的圣名?还有,纵是成为隋炀帝杨广,也好过成了太子杨勇吧?”
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天下闻名。至于杨广?相传杨广和父亲杨坚的美姬私通,杨坚得知之后,欲废杨广,重立太子杨勇。结果,杨广深夜入宫,掐死了杨坚,登基为帝,矫诏赐死杨勇。
想到这两个先辈,阁罗凤那充满犹疑的心思,终于坚定下来,一咬牙一狠心,道:“那本王子就多仰仗公公了。”
说着话,他从腰间取下来一块玉佩,交到了召铎沣的手里。
召铎沣道:“王子殿下,这是?”
“如果……本王子是说如果,我被父王囚禁起来,你拿着这个玉佩,去见宋昊康。”
“宋昊康?他是您的人?”召铎沣的脸上终于变色。
宋昊康乃是皮逻阁的心腹,官位虽然不高,却控制着太和城内一千精锐,为皮逻阁做了许多秘密差事,乃是标准的实权派。
一千精锐,那也不少了,李二陛下发动玄武门之变时,也没用到一千人啊。
更何况,太和城内所有兵马加起来还没一万人呢,远不能和大唐的长安相比!
见此状况,召铎沣对阁罗凤更有信心,大礼参拜,道:“多谢王上信赖,奴婢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阁罗凤赶紧以手相搀,道:“多谢公公相助,事成之后,咱们富贵共享之!”
……
……
二人计议已定,打点精神,出王子府,入王宫,进问心阁见皮逻阁。
“儿臣阁罗凤参见父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赐座。”
要是别的容易引起误会的事情,阁罗凤此时就该说什么“儿臣有罪,不敢起来”。然后,趁着这个话头,把误会解释开去。
然而关于私通遗南公主的话题,他根本就没法开口!
阁罗凤一边心里把崔得杨骂了千万遍,一边起身,道:“谢父王。”
然后,他坐在召铎沣搬来的小凳上,小心翼翼地道:“不知父王这么晚了,宣召儿臣,到底……所为何事呢?”
皮逻阁没正面回答他,而是挥了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
伺候的宦官宫女齐齐退下,就是召铎沣,也不得不在阁罗凤万分不舍的目光中,退了出去。
不过,要说召铎沣对里面发生了什么,毫不知情,那就小看他了。
五年前,南诏击败河蛮之后,才迁都太和城。所以,包括王宫在内,整个太和城都并非南诏所建。一个偶然的机会,召铎沣救了一个沦为奴隶的原河蛮贵人,得知这王宫内有一密道,与问心阁相通。
这密道原本是河蛮王逃生所用,现在被召铎沣变成了偷听之所在。正是利用这条密道,召铎沣得知了皮逻阁不少秘事,投其所好,越来越为其信重。
现在皮逻阁和阁罗凤要秘谈,他赶紧故技重施。
一刻钟后,召铎沣到了密道的尽头,与问心阁相通,却没听到任何声音。
直到他心惊胆战,以为这密道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才听到一阵阵的脚步声传来。
又过了良久之后,皮逻阁的声音才响了起来,道:“阁罗凤,你可知罪?”
噗通!
阁罗凤跪倒在地,颤声道:“儿臣……儿臣冤枉啊?”
“哼,冤枉?怎么个冤枉法?”
“儿臣那“南人歌一曲”实际上指的是……”
“行了,不必往下说了!”皮逻阁厉声道:“你以为,我深夜把你宣召至此,就是为了让你解释一首诗?就是为了问一下,你有没有和遗南私通?”
“呃……”阁罗凤不做声。
皮逻阁恨铁不成钢地道:“凤儿,你太令我失望了。莫非你以为我会中崔得杨的离间计不成?我还没老糊涂呢!本王曾经说过,坏我六诏大业者,就是崔得杨其人。现在怎么样?应验了吧。你想杀人家,人家略施小计,就让你吓得吐血!”
“父王英明,父王英明!”阁罗凤连磕了几个响头,语气有些放松道:“敢情父王刚才是有意吓唬孩儿啊,真把孩儿吓得不轻。”
“吓唬你?当然不是。凤儿啊,你果真有罪,却不在于此。”
“还请父王明示。”
“遗南是什么人?说好听了,是我的王后,你的义母。说不好听的,那就是咱们一个战利品。只要我蒙舍诏兴旺发达,这样的女子要多少个有多少个!别说你和她没什么了,就是真有什么,我岂会因为一女子,坏了咱们父子之情?”
“父王……”“啪”“啪”连声,阁罗凤似乎在抽着自已的嘴巴,连声道:“孩儿以小人之心,度父王君子之腹了,真是该死!”
“凤儿啊!”皮逻阁继续语重心长地道:“刚才,你真是令父王失望了。你也不想想,我让你为世子,却不让于城节为世子。这说明什么?说明在我心中,你这个干儿子,比亲儿子还重要。更何况,是一名女子呢?”
“父王……儿臣该死,儿臣该死啊。”阁罗凤痛哭出声。
“傻孩子啊……”
稍后,皮逻阁的哭声也响了起来,似乎是父子二人在抱头痛哭,好一个父慈子孝的场面!
然而,召铎沣听到这里,却已经浑身上下尽皆被冷汗湿透了。两股之间,更有滴滴水滴滴下。
他被吓尿了!
没办法,道理是明摆着的,阁罗凤和皮逻阁一尽释前嫌。他成什么了?挑弄父子关系的小人吗?
阁罗凤若是深受皮逻阁感动,把他卖了可咋办?
就算阁罗凤隐而不宣,这不是还有阁罗凤和他的密谋吗?这不是还有阁罗凤的玉佩吗?不把召铎沣除了,杀人灭口,阁罗凤能睡个安稳觉?
召铎沣不禁心中暗想:阁罗凤啊,阁罗凤,上了贼船,你还想下来,哪那么容易?待我略施小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召铎沣也顾不得听阁罗凤和皮逻阁说什么了,匆匆出了密道,往信花宫而来。
而这信花宫,正是遗南王后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