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大元当时就跪了,道:“越王您的水刑之术天下无双,要周兴那个酷吏来干吗……呃……”
他很快就醒悟过来,崔耕叫周兴来干什么?废话,解气呗!
胡大元赶紧改口,道:“小人的意思是,您问什么,我说什么不就完了吗?用不着动刑啊!”
“你招了也难逃活命!”
“小人怕疼,没法咬舌自尽。又没带自我了结的药物,如今只求速死而已。”
“你……”
胡大元这么光棍,崔耕也没啥法子了,坐下来道:“说吧!但有半句虚言……”
“您尽管大刑伺候!”
然后,胡大元将自已的来历,毫不隐瞒,娓娓道来、
胡大元当然不是他的本名,他本人叫萨福万,是一个大食人。此次是受了阿布*穆思里姆的命令,前来大唐行刺崔耕。
对,就是阿布*穆思里姆。
崔耕以为自已对阿布*穆思里姆有恩无仇,又献出三条计策,暂时把大食安抚住了。然而阿布*穆思里姆,却认为崔耕迟早为大食之大患,必欲除之而后快。
虽然现在大食和岭南道并不接壤,阿布*穆思里姆还是派出了萨福万,伺机行刺崔耕。
萨福万之所以把落脚地选在端州,是因为林闯在此为官。林闯和崔耕的关系人尽皆知,萨福万准备慢慢布局,一击必杀,将崔耕刺死。
孙维和他的姐姐,都有大食血统,乃是萨福万的手下。其实孙维当初对崔耕说谎了,他的父亲的波斯人,母亲才是汉人。
尽管大唐朝廷严禁胡人娶汉女,但这事儿在长安就管得不甚严。到了广州,就几乎无人追究了。如今广州有十余万胡人,找出合适的混血儿并不是什么难事。
孙维的妹妹上赶着嫁给了林闯为妾,非常受宠,相应地,孙维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在端州府衙谋了一份职司。
按照正常计划,应该是林闯回泉州述职的时候,孙维的姐姐撺掇林闯请崔耕吃饭。崔耕在林家能防备什么?萨福万借机动手。
然而,好死的死的是,某日有一个乡民追一只野兔,进入了一个山洞之中。在这山洞内,他发现了一条非常丰富的端砚矿脉。
由于事机不密,这事儿被萨福万知道了。
财帛动人心,于是乎,萨福万动员了部分大食人到端州,开采端砚。至于雕琢端砚的人手,则由孙维提供。
渐渐得,这黑色生意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江湖亡命参与其中,江韦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江韦不知萨福万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想除掉崔耕,是为了把这黑色生意长久地做下去。至于说,除掉了崔耕之后,岭南道的独~立地位能不能保住?林闯还能不能做端州刺史?这帮子江湖亡命哪想得到那个?
又过了一段时日,机会来了。
朝廷借助崔耕的名义行括田令,萨福万就借助官府的力量,将小陶村的地都收了下来。
其实他的目的不是那些田地的出产,而是这里距离那秘密矿洞太近,把附近的地买下来,偷采端砚就安全多了、
这事儿却引发了陶三妹双亲惨死,陶三妹上京报仇。萨福万得知此事后,就让江韦想办法与陶三妹结识,共同行刺。
成功了最好,若是不成功,就推说自已是因为括田令失去田地的农人。
然而,没有想到,就这么说还是把崔耕招来了。
于是乎,萨福万准备一不做二不休,一边让江韦邀请崔耕参见这场拍卖会,设下三毒计杀害于他。另一方面,故意泄露消息,将林闯引来,同时将林闯杀死。最后,趁着端州群龙无首的机会,洗劫端州城,带着这些财物逃走。
说到最后,萨福万又磕了一个响头,道:“该说的,小的都说了。如今我只求速死,别无其他!”
“哦?你果真都说清楚了?”崔耕眉毛一挑,道:“你们杀本王,害林刺史,犯了这么大的案子,就想一走了之?逃的出去吗?说,谁是你的接应之人?”
“这个……”萨福万面露难色。
崔耕伸了个懒腰,道:“不说就算了,反正本王也听腻了。来人,去叫周兴来端州,替本王接着审。”
“别介,我说,我说啊!”萨福万没办法,垂头丧气地道:“广州波斯富商颇多,他们的故国已为我大食所占。知道我是阿布将军派来的人后,无论我干什么,都会给行个方便。不过,能提供全力支持之人叫宰德,此人在广州颇有势力,护送我们扬帆出海绝无问题。就是从端州到泉州的一路之上,也有他的人照应。”
“这么配合?”崔耕眼睛一眯缝,道:“说宰德不是阿布将军的人,说不过去吧?”
萨福万苦笑着摇头,道:“那还真不是。当然,宰德也是无利不起早。他准备联合我们的力量,大抢一遍广州城。一下子赚够本,回波斯养老!”
“这样啊……”
崔耕稍微一转念,就相信了萨福万的话。
后世记载的清清楚楚,在安史之乱时:癸巳,广州奏:大食、波斯围州城,刺史韦利见逾城走,二国兵掠仓库,焚庐舍,浮海而去。
这些大食、波斯兵,据说是唐军平定安史之乱的雇佣兵。在离开大唐之前,突然变作强盗,洗劫了广州,渡海而逃。
然而,广州城城高池深,广州又是整个岭南道的军事中枢所在。哪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联想到此时城内军民五十万左右,而波斯人就有十二三万,恐怕是有内应啊!而这内应,说不定就是宰德!
想到这里,崔耕猛地一拍几案,道:“三郎的仇,一定要报。只是此地距离大食山高路远,要杀那个恩将仇报的畜生只能从长计议。说不得,现在也只能先杀了这个宰德,收点利息了!”
第1465章 胡商与贪官
心中怒火千层焰,快马加鞭。
留下李裹儿处理端州的后续事宜,崔耕只用了四日,就到了广州,和广州刺史周利贞议事。
原本岭南道有两个军事中心,一大一小。大的是广州大都督府,小的是桂州都督。后来崔耕为岭南王,定都泉州,成立了泉州都督府,由封常清任大都督。
相应地,这岭南道的军事大权集于泉州都督府,广州都督府被裁撤。
周利贞原本是广州都督,为崔耕执掌岭南道打好了前站。此人虽然人品不怎么样,崔耕总不能卸磨杀驴啊。于是乎,崔耕任命他的广州刺史。
今日要崔耕要除掉宰德,当然要找周利贞来议事。
崔耕道:“广州胡商宰德的阴谋不诡,谋害本王,图谋岭南道,罪不容诛。怎么样?周刺史,你有信心拿下此人不?”
“这个么……”
周利贞竟然渐露难色,想了一下,字斟句酌地道:“咱们是官,宰德是民,若是调动大军,末将说拿不下宰德,那肯定是说谎。不过,这事儿的确不好办啊!”
“哦?怎么不好办呢?”
“其一,广州城内的波斯人,有十余万之众,异常抱团。而且,这宰德在此地的威望颇高。若是拒捕的话,没有三万以上兵马,难保万无一失。”
“还有吗?”
“其二,若真出现那种最坏的情况,咱们说宰德是图谋不轨,人家那些番商信吗?说不定会以为您贪图他们的家产,罗织罪名,行此不义之事。恐怕不仅广州,就是连泉州的胡商都成为惊弓之鸟。胡商都跑了,咱们的海贸怎么办?”
崔耕皱眉道:“还有,此事一出,大食必定断绝与我岭南道的贸易,大大不美啊!”
说白了,无论大唐还是大食,都是当世大国。有海贸当然很好,锦上添花,但没有海贸凭借本土的庞大市场,照样撑得下去。
但岭南道就不同了,就算崔耕控制了契丹、渤海、室韦、渤海、黑水等国,也只是军事上空前强大,经济上不但毫无助力,反而是个大大的包袱。
按道理来说,崔耕现在要做的,就是直接跟李隆基翻脸,取得中原的人口、土地,获得与军事实力相衬的经济实力。那样的话,断绝了与大食的海贸也没什么。
可崔耕自我约束,不想挑起内战,他的处境就尴尬了。林三郎的仇一定要报,但崔耕会尽可能的把动静变小,不引起两国相争,断了海贸。
崔耕沉吟了半晌,道:“不知周刺史可有妙计,既抓了宰德和其爪牙,又不引起广州胡商的反感呢?”
“这个么……其实万变不离其踪,为今之计,唯有引蛇出洞。至于到底如何行事,微臣却是一时没有头绪……”
“回事——”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轻叫了一声。
崔耕乃是秘密来广州,处置宰德之事。周利贞当然不敢声张,以至于现在还有下人打扰。
周利贞对崔耕投了一个歉意的眼神,冲着外面,道:“什么事?不是说,本官在会见一位贵客,任何人不可打扰吗?”
“小的不敢打扰周刺史,可是,可是……”
“胡商宰德求见。您……您……不是最喜欢这个胡商的吗?还说,胡人的银子也是银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周利贞面色大变,打断道:“宰德的事儿,本官知道了,你让他先等一会儿。”
“是。”
那下人领命而去。
崔耕一听这二位的对话,就知道,周利贞和宰德的关系简单不了。想想也不奇怪,周利贞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先投靠武三思,后投靠韦后,后来又投靠太平公主,最后阴差阳错才成为自已的手下
这家伙身处扬州这膏腴之地,不大把的往家里划拉银子反而不正常了。
而宰德是广州最大的胡商,周立贞能没打过他的秋风?这二人的行贿、受贿,究竟是谁主动的,那可难说得很呢!
当然了,崔耕现在也懒得管周利贞的破事儿。
他轻笑一声,道:“怎么?周刺史和宰德很熟?”
“不熟……不,不是跟熟……我们……也……也有点联系……”
崔耕没当回事儿,周利贞可受不了啊!要知道,崔耕那是能跟大唐天子李隆基分庭抗礼的存在,麾下数十万精锐,跺一脚天下震动!
杀个周利贞,那跟碾死个蚂蚁的难度差不了多少。
更何况,在多年前,周利贞受武三思之命暗杀过崔耕!更何况周利贞的屁股极其不干净,一查一个准!
此时此刻,崔耕清淡的话语在周利贞听来,却是意味深长,暗含杀机!
噗通!
周利贞终于忍不住了,跪倒在地,道:“微臣死罪!死罪啊!往昔我和那宰德过从甚密,收了他不少贿赂,也为他行了不少方便。但是,某对越王的一片忠心可鉴日月,我……我以前,确实不知道,此人狼子野心,竟然想对您不利啊!”
“行了,起来吧。本王又没怪你。”
“您……您真不怪我?”周利贞将信将疑。
崔耕道:“当然不怪你。而且,我告诉你,这次再见了那宰德,你不但要和以前一样,而且要变本加厉,竹杠敲的越响越好!”
“微臣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什么不敢?你以为本王在说反话?”崔耕循循善诱,道:“咱们之前,说要如何对付宰德来着?”
“呃……引蛇出洞!”
“对,引蛇出洞!但是,你若是不敲竹杠,又怎么能打草惊蛇呢?”
“敲竹杠?打草惊蛇?”
周利贞人品不好,却不是不聪明。
他马上就恍然大悟,道;“您虽然是秘密来广州,但是萨福万在端州出事的事儿,恐怕瞒不了那宰德。他只是不知道,萨福万对您说了多少,有没有把他供出来!所以,这才着急来见我,看看我的口风。所以……我得奉旨敲竹杠,逼得他……狗急跳墙?!”
崔耕笑道:“正是如此,若知道本王在此,那宰德可不敢硬抗,只能是团结广州胡人,与本王软抵抗,那颗就难办了。但若是你周刺史负责此事……他说不定他以为,这广州有可乘之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