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晚间,麴武望又设下隆重的酒宴款待诸人,一是接风洗尘,二是赔礼道歉。
不过宴会结束之后,麴武望又秘密将崔耕、李嗣业以及王思礼请到了一间雅室之内。
分宾主落座后,麴武望开门见山地问道:“我看崔先生今日白天所言,颇有未尽之意,而王都督也是颇为心有灵犀。呃……是不是白日人多嘴杂,崔先生有些话不好开口呢?现在总该对我开诚布公了吧?”
“麴国主好眼力!”
闻听此言,崔耕对麴武望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他心中暗忖,以前我还是小瞧麴武望了。看来,他不是不聪明,而是性格不好,天生优柔寡断而已。
崔耕字斟句酌地道:“麴国主有没有想过,这黄金失窃案究竟是谁泄的密呢?”
麴武望道:“知道此事的人极少,查泄密的人并不难。麴某人已经查清楚了,是我最得宠的一个小妾。昨夜她也通过那条密道,逃之夭夭了。”
“您那小妾是大食人?”
“当然不是,她是一个杂胡。”麴武望道:“怎么?崔先生怀疑她是阿布派来的卧底?这说不通啊,那小妾我都纳了好几年来了,而我和阿布接触,却是最近的事情。”
崔耕暗暗腹诽,有什么说不通的?原来那小妾不是间谍,后来阿布派人给你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她就又变成了间谍呗。要不然,就算有内应,又有哪方势力能一夜间盗走黄金十万两?
当然了,尽管是这么想的,崔耕却不好直接说出来,只得道:“在下还是觉得,此事和阿布有关。国主请想,阿布为何要送您黄金十万两呢?”
“当然是为了弥补我的丧女之痛。”
“哼,丧女之痛?”崔耕冷笑道:“阿布的目的,是动员您的力量,和大食一起,合攻小勃律国。他既然给了您那么多黄金,您又何必再铤而走险呢?以您和阿布的接触来看,此人岂会如此不智?再者,俗话说得好,财不露白。您得了十万两黄金的消息,怎么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被萧嵩知道了呢?”
麴武望心中一动,道:“那崔先生的意思是……”
“无它,怀璧其罪而已。您有这么多的金子,又久有谋反之志,官府一查一个准。即便是没有萧嵩,也会有别的大唐高~官,看上这笔钱的。到时候,您若是交不出钱来,那些官员能不把您抄家灭族?您就算不想和大食合作,成吗?”
王思礼端起桌上的茶汤来,慢悠悠地道:“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嘿嘿,佛家说今日因昨日果,真是有一定的道理啊!”
麴武望当然明白,王思礼这么说,是在讽刺自已。自已用孙宁逼着他造反,和如今阿布的所为,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本质上却是一样的。这可不就是自已遭了报应的表现吗?
至于到底是不是阿布派人偷走了那些黄金?其实麴武望内心深处已经认定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要不然,和给自已戴绿帽子的人合作,那也太丢人了。而现在,自已似乎别无选择。
王思礼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道:“就算咱们料定是阿布所为,又能如何呢?没了他的支持,咱们对抗得了大唐官府?”
崔耕恶狠狠地道:“就算最后还是不得不和他合作,那也不能让他得意了去!他不是要来和咱们歃血为盟吗?行,咱们答应了。不过……”
“怎样?”
“到了那时候,咱们略施小计,把他劫持了!哼,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能劫持云仙公主,咱们就不能劫持他吗?他能偷走十万两黄金,咱们就不能再勒索回来吗?”
李嗣业猛地一拍大腿,道:“就是这个理儿!让咱们给他大食卖命,也不是不成。但是,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这十万两金子,他非得给咱们不可。”
“可是……”麴武望迟疑道:“若咱们把阿布得罪狠了,事成之后,他反悔怎么办?”
王思礼阴阴地一笑,道:“麴国主这话是怎么说的?莫非咱们把他阿布供起来,他就不会反悔不成?我倒是觉得,这是咱们三家整合的大好机会呢。”
麴武望并非不聪明,瞬间就明白了王思礼的未尽之意。王思礼、麴武望、李大棒子三家结盟,貌合神离,但在共同坑了阿布一把之后,那就算“共同分过赃”,以后必定团结一致,共抗阿布。
与此同时,自已若是不答应,那三家的结盟,恐怕会瞬间分崩离析。凭自已之力,能单独对抗阿布?
再者,十万两黄金啊,这可是黄金十万两!真真是善财难舍!
麴武望最终一咬牙一狠心,道:“好,就这么办了!等和阿布结盟之时,咱们突然动手,劫持了他。嘿嘿,高昌是老子的地盘,阿布纵是头虎,来了这里,也得卧着!纵是头龙,也得给我盘着!”
崔耕道:“麴国主好气魄,咱们一言为定!”
他心里却默默祷念着,三郎啊,你的在天之灵,往下看一眼吧。我为你报仇的日子,为期不远了!
第1489章 青天也失手
尽管崔耕想尽快为林三郎报仇,但阿布的步调与他希望的完全不一致。
一直到十天之后,阿布才到了高昌城,派人前来,宣布要和麴武望、李大棒子、乃至王思礼歃血为盟。
这种场合,崔耕当然不能露面了。不仅他不能露面,郭子仪、安禄山乃至崔秀芳等人,尽皆不能露面。无它,这些人都和阿布照过面儿,保不齐就被阿布认出来。
最终,崔耕选了辛承嗣以及柴云瑞在李嗣业身后护卫,伺机刺杀阿布。
与此同时,崔耕也对李嗣业交代了底牌——自已这一行人的目的,就是刺杀阿布!
李嗣业把胸脯拍的“啪啪”响,道:“原来你们千里迢迢到高昌来,就是为了阿布这小子啊!行了,这事儿交给我吧,保管万无一失!”
崔耕叮嘱道:“务必一击必杀,你们三人联合行动。”
李嗣业对辛承嗣和柴云瑞的能力是了解的,道:“哈哈,那就更万无一失了。俺就不信,天下还有什么人,能逃过俺们三人联手一击。”
“别把话说得太满,须知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
“行,俺晓得了。”
李嗣业满脸的混不吝,崔耕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多少。当然了,崔耕实际上也并不如何担心,刚才这番嘱托,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李嗣业、辛承嗣乃是历史上大放异彩的猛将,足可以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柴云瑞“壁龙”之名传遍四海,他祖上曾经吓得太宗皇帝夜不能寐。
再加上王思礼乃至麴武望的配合(他们以为崔耕是想绑票要钱,会配合对阿布的抓捕),这还能出什么意外呢?
第二日,崔耕在自已的小院中,和几位亲信在一起闭门不出,静待好消息的到来。
而在前院,数百名麴家的私兵排列成行,保卫四方结盟的进行。毕竟人家阿布也是带着侍卫来地,没这些人手镇压是真不成。
两刻钟后,前院响起了一阵喊杀之声,又有一阵阵惨叫声传来。
似乎厮杀得甚是惨烈。
崔耕听了,不禁心中一沉,道:“今日之事,已经谋划得甚是周全,有心算无心,按说不该发生多大的动静啊?怎么会厮杀得如此惨烈?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李泌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出点变故是很可能的。不过,咱们的人数占着绝对优势,又有辛将军、李将军在,就算出了什么漏子,也必胜无疑。”
“希望如此吧。”
崔耕从逻辑上也认同李泌的判断,但在直觉上却感觉非常不对。
他吩咐道:“现在反正已经撕破脸了,秀芳,你去前院看看。”
“行。”
崔秀芳出去,推开院门就准备往外走。但还没迈步呢,就远远望见李嗣业在前,王思礼搀着麴武望居中,柴云瑞和辛承嗣断后,快步往自已这边走来。
除了王思礼身上干净点儿,其余几人已经成了血葫芦相仿,也不知那血是他们自已的,还是别人的。
李嗣业一边跑,一边大叫道:“快,快集合咱们的兄弟们,往后宅撤!他奶奶的,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麴云简那瘪犊子想上位,杀了哥哥,还要杀老子啊!”
“啊?还有这事儿?”
崔耕也听见了,赶紧带着众人出来,召集手下往麴家后宅退去。
说是后宅,其实也能叫后宫。
整个麴家就是仿照长安皇城设计的,只是比例缩小了很多而已。麴家的后宅,就相当于一座宫城了。
崔耕、王思礼的手下,以及麴家的手下,总共一千多人,慌里慌张,撤入了后宅之内,准备好防御。
直到这时候,崔耕才听王思礼简要地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按照高昌的规矩,麴家的下代家主,就是老大麴云勇。麴云简不甘心,也不知什么时候,和阿布勾搭上了。今日安排的参与盟会的侍卫,也都是麴云简的人。
自已等人勒索阿布的计划,自然也被麴云简提前告诉了阿布。
就在歃血为盟时,大家准备发动的时候,麴云简和阿布先下手为强,把麴云勇杀了,威逼麴武望让位。
麴武望对于这个问题,倒是显示了足够的硬气,誓死不从。幸亏那些侍卫虽然是麴云简的人,却不敢冒犯麴武望。也幸亏这些人低估了辛承嗣和李嗣业的实力,几人才非常幸运地冲了出来。
不过,阿布的手下对麴武望可不客气。他们知道麴武望的死活,是今日的关键,尽全力冲着麴武望招呼。现在麴武望已经身负重伤,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谋划落空,崔耕心中自然无比郁闷。但是现在,他还得想办法安慰麴武望。
崔耕道:“麴国主,你怎么样啦?”
“崔先生放心,暂时我还死不了!”麴武望强打精神,道:“我一直以为,背叛我的是彩云,没想到,竟是这个逆子!他为了蒙蔽老夫,竟然把彩霞杀了,伪造成失踪的假象,真是禽~兽不如啊!”
所谓彩霞,就是她那个宠妾的汉名。
崔耕原来也以为,是那个彩霞被阿布策反了,没想到竟然是麴云简故布疑阵所为,不禁感到阵阵惭愧。
李嗣业大大咧咧,可不管那个,道:“拉倒吧!杀你一个小妾就禽~兽不如?那他还把你大儿子宰了呢,还要杀你呢?那又算啥?哪有轻哪头重,你都分不轻?”
“你懂什么?”麴武望死到临头反而越发倔强,道:“王室之争,父子相残,兄弟互戮,不算什么稀罕事。要不是因为彩霞之事,我还对得对这逆子说声佩服。”
李嗣业讽道:“敢情还是个痴情种……”
“别说了!”崔耕狠狠地瞪了李嗣业一眼,继续对麴武望道:“那事到如今,您又准备怎么办呢?你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麴家可就只剩下麴云简一个后裔啦。”
噔噔~~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阵脚步声响起,一名麴家私兵入内,道:“启禀家主,二公子他……他……”
“那孽畜要如何?”
“他叫您出去答话。”
“哼,他这是怕我死不了啊!”麴武望强自起身,道:“扶……扶我到门楼上!我倒要看看,那孽畜是准备如何逼死老父!”
第1490章 你看这是谁
一刻钟后,王思礼搀着麴武望,和李嗣业一起,带着众人登上了麴家后宅的门楼。
崔耕躲在人群这中,往四下里望去。
但见围困整个宫城的军兵,能有三四千人,其中甚至有不少身着大唐官兵服饰之人。
他不由得暗叹了一声:看来麴家对高昌城的掌握,比自已想象中要深得多。麴云简不费吹灰之力,已经彻底掌握了高昌城。
功夫不大,久违的阿布和一个顶盔掼甲、相貌俊朗的年轻人,带着数十人,在门楼一箭之外站定。
不用问,那年轻人就是麴武望的二儿子,麴云简。
他微微一躬身,道:“儿臣不孝,不知父王的身体,现在可还好么?”
麴武望看他的目光中仿佛能喷出火来,咬着牙道:“拜你所赐,恐怕是活不过今晚了。逆子,你现在可得意了?”
“不敢!”麴云简不卑不亢地道:“今日之事,实非儿子所愿,儿子是不得而为之啊!若不是您听了某些人的蛊惑,要与阿布将军为敌,将我高昌人葬与水火之中,我又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