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业兴高采烈,崔耕却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就算李嗣业恰巧赶上了一声巨响,阿弩越人就那么胆子小,一听这声音就吓得投降了?没道理啊。
他一边随口敷衍着李嗣业,一边注意着阿弩越城的动静。
此时城门已然大开,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人,微微躬着身子,从城门处鱼贯而出。
这些人的身材相貌跟汉人差不多,只是眼珠有些发蓝而已。
功夫不大,这群人已到崔耕等人的近前,道:“敢问哪位是越王千岁?阿弩越酋长斯罗诺在此。”
“本王就是崔耕。”
“参见越王千岁。”在斯罗诺的带领下,阿弩越人匍匐在地,道:“我等一时糊涂抗拒天兵,如今已经翻然悔悟,还请越王千岁恕罪啊!”
“好说,好说。”崔耕亲手将斯罗诺搀起,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贵部能弃暗投明,本王心中甚是欢喜,往事可以既往不咎。”
“谢越王千岁。”阿弩越人再次下跪。
……
……
阿弩越人敢降,崔耕却不敢深信,更不敢轻身入城。他一边命郭子仪带两千人入城抢占军事要地,一边将这些阿弩越贵人引进中军账内,摆下好酒好菜款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崔耕不经意地问道:“斯罗诺酋长,尔等归降我军,本王当然是欢迎之至。只是……我想不明白啊。诸位因何转变的如此之快呢?”
“越王您真不知道?”
“确实不知,本王只是听说发生了一声巨响。”
斯罗诺轻叹一声,道:“实不相瞒,那声巨响,乃是我们阿弩越城以北的雪崩所至。这场雪崩太过巨大,已经改变了地形。我军对吐蕃人已经无险可守,不投降您,难道等着被吐蕃人灭族吗?”
“原来如此”。
崔耕点了点头,暗暗寻思,阿弩越城不仅面对冰川的这面非常险要,面对小勃律境内那面的地形,同样如此。
要不然也不能在吐蕃和小勃律国的数次攻打中,坚持下来了。
双方虽然暂时停战,那不过是无可奈何之计,早就结下了血海深仇。如今地形一变,阿弩越人可不得赶紧抱自已的大腿吗?
至于说……为何阿弩越人为何之前要对抗自已?废话,虽然阿弩越人保持了独~立,但他们本身的实力要远弱于吐蕃和小勃律。虽然吐蕃和小勃律固然不想跟阿弩越人死磕。但同样地,阿弩越人也不想给他们口实啊。既然之前阿弩越人之前不看好自已的实力,当然得站在他们那边,对抗自已。
李嗣业却哈哈笑道:“敢情是这么回事儿啊?你说,怎么就那么巧,俺这一嗓子之后,雪山就迅速崩塌了呢?是不是跟神灵有关?”
斯罗诺恭谨地道:“恐怕正是如此,这也是我等迅速投降贵军的原因之一。”
“那岂不说明,越王给俺的铜钱果真管用?”李嗣业笑嘻嘻地道:“越王千岁,俺立了如此大的功劳,要不您就把这铜钱赏赐给我吧?”
“给你,给你。”
崔耕当然不认为,这事儿跟铜钱有关。
硬要说的话,这事儿应该的确跟李嗣业那一声大喝有关。众所周知,真应了景儿,一个微小的声音,都可能引起一场巨大的雪崩。所以,在雪山上严禁喧哗。
而阿弩越城以西的雪山,就是到了这个关键时刻。
这是有作证的,为何在历史记载中,高仙芝到了阿弩越城下,阿弩越人就主动投降。
他们之前为何不投小勃律或者吐蕃呢?
恐怕是因为在高仙芝的大军到达前不久,雪山崩塌,让阿弩越城无险可守,急于寻找盟友。
甚至有可能,高仙芝提前得到了这个消息,才下决心兵进小勃律。要知道,跟自已被逼无奈不同,高仙芝是主动进攻的。若没有一定的把握,让阿弩越人投降,他此行就不是军事冒险,而是主动自杀了。
解开了一直困扰在心中的谜团,崔耕心中一阵振奋。
他高兴地将酒杯高举,道:“阿弩越城一下,我军最艰难的一段行军,已然结束。接下来,就是小勃律的首都孽多城,以及那该死的藤桥了。来,诸君一起共饮此杯。咱们马上……兵发孽多城。”
“且慢!”
斯罗诺赶紧劝道:“越王千岁,您这么冒冒失失的过去,可就全完了。”
“哦?此言怎讲?”
“要到达连接吐蕃的藤桥,就必须先攻克孽多城。那么长时间,人家吐蕃人早就派来援军了啊!所以,必须想方设法先斩断藤桥,再攻打孽多城,这个次序不能乱。”
薛裕道:“确实如此。”
崔耕暗暗寻思,高仙芝破小勃律,没有直接猛攻孽多城,而是宣称要借道去攻打大勃律,骗了小勃律君臣,才取得了砍断藤桥的机会。
但是,现在……有阿布通风报信,人家小博律人会信自已的话吗?
他看向薛裕道:“你们拔汗那人的内应,现在怎么样了?能否……先帮本王把藤桥斩断呢?”
第1511章 勃律朝堂变
薛裕大包大揽地道:“应无问题。我们拔汗那人在小勃律的暗子甚多,小勃律君臣也早已厌弃吐蕃。只要我一封书信下去,必然……”
“等等!”斯罗诺摆了摆手,打断道:“你们拔汗那人在小勃律有暗子?”
“对啊。”
“你还说小勃律君臣早已厌弃可吐蕃?”
“正是如此。”
“那都是老黄历啦。”斯罗诺苦笑道:“不信的话,你尽管派人去调查,那些暗子还在不在?和你们拔汉那人勾结的吐蕃高~官,还在不在?更关键的是……副王后罗辛娜还在不在?”
“啊?你的意思是……”
“哼,你们拔汗那人背叛吐蕃,出走小勃律投唐,吐蕃人岂能无动于衷?就在你们走后不久,吐蕃人就在小勃律展开了大清洗。不但所有反对吐蕃的大臣被抄家灭族,就是副王后罗辛娜也被凌迟处死。她的子嗣除了千蕊公主外,都被……屠戮一空。”
“啊?果真如此?”
闻听此言,就是崔耕都变了眼色。
当初吐蕃人战败了小勃律,强行将公主赤玛禄嫁给小勃律之主苏失利为后。
但苏失利原本是王后的,其人名叫罗辛纳。
赤玛禄为王后,罗辛纳就被降了一级,为副王后。没错,就是副王后。西域诸国礼仪粗疏,直接加一个“副”字儿,表示她的地位在赤玛禄之下,就算完事儿了。事实上,别说是穷山恶水的小勃律国了,就是最发达的石国。此国被大食侵占后,另立国主,原来的国主也只是降为副王。
罗辛娜贤良淑德,甚为小勃律国军民所敬。在被降为王后之后,她的权势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成为小勃律国内反吐蕃势力的一片旗帜,很多大臣投入了她的门下。
如今罗辛娜都被凌迟处死了,显然形势已经恶化的无以复加的程度。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千蕊公主,又为何能留存于世呢?”
“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据说那王后赤玛禄,想要把她许配给竭师国王子伽怒为妃。”
“这不对啊!”
崔耕疑惑道:“竭师国国民勇猛善战,乃是吐蕃在西域的铁杆盟友。在吐蕃人的心目中,竭师国的地位不在小勃律之下。难道那赤马禄就不怕,千蕊公主得了竭师国王子的宠爱,为报杀母之仇,鼓动竭师国和吐蕃为敌吗?”
斯罗诺解释道:“她还真不怕。越王您还不知道吧?那伽怒性情暴虐之极,不但对男子如此,对女子更加变本加厉。落入他手中的女子,从来没人能活过一个月。这王后赤玛禄把千蕊公主卖给伽怒王子,是怕她死的不够惨啊!”
说到最后,他口中已经啧啧连声,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是可,最毒妇人心。原来我还有些将信将疑,听说了这事儿之后,我才算真信了,这赤马禄真是够毒的啊。”
崔耕道:“有倒是虎毒不食子,那小勃律之主苏失利是千蕊公主的亲生父亲,他就不管这事儿?”
“嗨,怎么管啊?根本就管不了。”斯罗诺道:“经过这场大清洗,朝堂上尽是亲吐蕃的势力,苏失利自身都难保,又哪管得了千蕊公主?”
……
随着大家对吐蕃变局了解的越深,越来越感觉此事难办。
从阿弩越城出发不远,就是孽多城。只有过了孽多城,才可能接触到藤桥。
如今阿拔汗的暗子完全指望不上,只能靠崔耕等人自已的力量了。
派少部分人混过去,趁乱斩断藤桥,可不可行呢?完全不可行。那藤桥有一千吐蕃军保护,人少了连吐蕃军都打不过,又怎能破坏藤桥?
至于人多了?连混都混不过去啊!
这可咋办?
崔耕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几日有没有大食人,劝说你们与本王为敌呢?”
“大食人?”斯罗诺摇头道:“没有大食人劝说我等,只是前日有大食商人绕城而过而已。”
“恐怕那些人中就有阿布,他让那波斯死土宣扬的消息,就是为了吓唬本王,迟滞我等的行动。那他拖延时间的目的,又是为什么呢?接下来,他会如何出招呢?”
考虑到阿布可能会给小勃律和吐蕃人通风报信,崔耕更是一阵心烦意乱。
正在这时,“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响,有个土卒飞奔入内,道:“报!启禀越王。有一支大约两千人的竭师国军队,已经离着阿弩越城不远了。郭将军派小的来,向您请示。到底如何处置这些竭师国的人呢?”
“竭师国军队?”崔耕稍微一转念,就眼前一亮,道:“难不成是竭师国王子的大军?”
斯罗诺点头道:“有可能。我听说竭师国王子伽怒会亲自来小勃律国迎亲,算算日子,他也应该到了。”
“那他为什么来阿弩越城呢?”崔耕眼中精光一闪,道:“本王大概猜到这位伽怒王子的意思了。传本王的命令,全军速速入城!”
“喏!”
郭子仪如今已经将阿弩越城的城防控制住了,崔耕一行迅速入城。
才入城之后不久,竭师国的军队就到了城外,有人高声道:“城楼上的人听真,我等得到可靠消息,大唐越王崔耕,不久之后,就会带数万大军赶到,攻打阿弩越城。我们竭师国王子伽怒心肠好,特意来帮你们守城。快点开城门啊!”
斯罗诺站在城楼上回应道:“竭师国王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阿弩越城自建城以来,从未允许外族军队入城,这次也不能例外。您……请回吧?”
“嗯?”
一名竭师国壮汉举步上前,怒道:“我就是竭师国王子伽怒,怎么?你们阿弩越城不放本王子入城?”
“恕难从命。”
“嘿嘿,看来尔等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伽怒勃然大怒,猛地一挥手,道:“吐蕃人奈何不得你们,小勃律国奈何不得你们,但我们竭师国却未必奈何不得你们。来人啊!”
“在!”
“给本王子攻城!”
“喏。”
竭师众勇土答应一声,将早已准备好的攻城器械摆好,就要强攻阿弩越城。
“我……”
事到如今,斯罗诺都有些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