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一福,语带悲伤地道:“奴家是薛娘子的丫鬟小翠,昨日的比诗招亲会后,薛娘子就收到了一封书信,乃是崔先生所写,邀她月下私会。薛娘子本来对崔先生印象还可以,但见了这封书信之后,却觉得他前后不一,对崔先生心生鄙夷。不过,为了顾全崔先生的面子,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然后呢?”
“说来也巧,过了不久,元先生也命人送了一封信来,邀请薛娘子月下相会,地点还是那。薛娘子也答应了下来。她本准备在崔、元两位先生面前,直接把话说清楚,对两位先生都未曾倾心……可……可谁想到……赴约之后,竟然香消玉殒!”
“胡说八道!”
元载扯着脖子喊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昨夜晚间,是薛娘子邀元某人相会不假,而不是我主动邀请的她。结果,我等了一夜,都没等到她的人,更别提杀她了!”
华南金冷哼一声,道:“虚言狡辩!不是你杀的,难道是薛小娘子自尽,然后她的头颅自已跑开的不成?依本捕头看,分明是你和那姓崔的,被薛娘子拒绝之后恼羞成怒,取了她的性命!快说,薛小娘子的人头在哪里?”
“头在……那我哪知道啊!华捕头,我……我真是冤枉的啊。”被华南金这样一说,元载显得有点中气不足,说话显得吞吞吐吐。
“哼,是不是冤枉的,到衙门里去说吧!”
然后,又看向崔耕道:“姓崔的,你呢?到底是束手就擒,还是负隅顽抗到底,快做决定吧。”
“我……”
崔耕怎么可能跟他到衙门?真的让华南金把他得罪死了,为了自保,说不定华南金就狗急跳墙了。
再说了,堂堂越王,被抓进衙门里,丢人不丢人啊?
无奈之下,崔耕看向牛仙童道:“实在对不住……我只得把自已的身份讲明了。”
牛仙童真是恨死华南金了,气急败坏地道:“姓华的,你知道这位是谁么?你这是放着地上的祸不惹,你惹天上的祸啊!若……”
华南金满脸地混不吝,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行了,少来那一套!我管他是谁呢?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在真源县,是龙你得跟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
“哎呦呵,华捕头,好大的口气啊。嗯,强龙不压地头蛇,有道理。只是,我怎么觉得,这真源县的地头蛇……应该是我呢?”
说话之人并非崔耕,而是客栈外的一个人。
“谁?谁敢在我华南金面前拿大?”
“是我。”
脚步声声,在一群甲土的护卫下,有一身着浅绯袍官袍的官员走进了客栈。
华南金面色骤然一变,道:“张县令,是你?你……你怎么……来了?不是,我是说,这些甲土是哪来的?”
“当然是从洛州刺史衙门借来的。”那绯袍官员笑吟吟地道:“吃一堑长一智,本官现在可不敢再小瞧华捕头了。不借来这些官兵,我在县衙里面,还真睡不安稳呢。”
骰盅揭开,华南金反而冷静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张县令这些日子是去洛阳了。嗯,这手耍得好,要不是您自已说出来,我还以为您一直在县衙里呢。”
“多谢华捕头夸奖。”
那张县令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现在这里是什么景况?怎么华捕头要打要杀的呢?”
“是这么回事儿……”
华南金自恃占理,简要地将事情介绍了一遍。
最后,他高声道:“这位崔先生的身份不简单,刚才还想表明身份,以势压人来着。卑职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什么叫刚正不阿,哪个叫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所以,说出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要将他抓捕归案,依律治罪。”
顿了顿,他看向那张县令,道:“怎么?张县令有不同意见?”
“我……”
张县令为求洛州刺史的武力支持,在洛阳等了十来天。可洛州刺史一直打官腔,并不松口。
直到昨天夜里,洛州刺史才答应给出五百府兵支援,并且交代了他一样秘密差事——想办法把薛瑶英给拦住,准备在恰当的时机献给皇帝。为了完成这个差事,甚至准许他连夜出城。
此事虽然不怎么地道,但在这个年代人们的道德观念里,也不算什么过分之事。皇帝睡女人那叫什么?幸。睡你是你的幸运。
张县令明白,华南金手眼通天,这个差事是洛州刺史答应借兵的交换条件。他稍微一考量,就答应了下来,带着人马快马加鞭的往回赶。
可他刚入真源城,就听说华南金正带着衙役们,围了一间客栈。
华南金到底是什么德行,张县令简直太了解了,不用问,这是华南金准备害人啊,他赶紧带着甲土来到了现场。
没想到,这个案子表面上看起来,是华南金在秉公执法。
自已阻挡,却是在表面上站到了正义的对立面。
他心中暗想,这回可麻烦大了。
怎么就那么巧,洛州刺史刚让我拦下薛瑶英,薛瑶英就为人所杀了?
难道……这次是华南金和洛州刺史合谋,给我下的一个套儿?我又要栽一个大跟头?
第1621章 佳人死与生
崔耕虽然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早已从华南金手下那里,得知了张县令和华南金之间的恩怨。
嗯,只要张县令和华南金不是一伙的,事情就好办了。
崔耕轻咳一声,道:“张县令,撇开崔某人的身份不谈,我的确是被冤枉的啊!”
“冤枉的?”张县令眼前一亮,催促道:“怎么个冤枉法?难不成,你也是薛瑶英主动相邀的?你空口白牙的一句话,怎能让本官信服?”
“不仅仅是这样。”崔耕道:“是我邀的薛瑶英也好,不是我邀的薛瑶英也罢。最关键的是……崔某人跟本就没有赴约,杀薛瑶英之事更是无从谈起?”
“对啊!”元载道:“现场只有元某一人,并未见崔先生的身影。”
华南金还真不知道这事儿,反驳道:“薛小娘子是你们二人所杀。姓元的,你休想混淆视听,借以脱罪?”
“我哪有混淆视听?”元载怒瞪着华南金。
崔耕也微怒道:“什么脱罪啊?我们根本就没罪!这样吧,华捕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昨天晚上,崔某人到底有没有出去,你问问店里的伙计不就行了?”
“哼,问就问。”
功夫不大,客栈的伙计们被叫了过来。
华南金面冷厉,阴恻恻地道:“昨夜发生了一场命案,薛小娘子为人所杀,本捕头怀疑,是那姓崔的和姓元的所为。你们说……当天晚上,这姓崔的可在店里?”
顿了顿,又再三沉声叮嘱道:“人命关天……几位,你们可得想清楚了再说啊!”
“我……我们……不知道啊!”
“对,对,昨天晚上一起喝酒来着,都喝醉了,人事不省。”
“是啊,昨天晚上他过生日,我们为他庆祝,都喝了许多酒。后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等完全不知。”
“要不怎么说喝酒误事呢!没想到,我们就是喝了点小酒,竟然就令薛小娘子的案子无法大白于天下,真是该死。”
……
伙计们多精明啊,他们既不敢得罪华南金,又不想诬陷好人,干脆来了个一推二六五,两不得罪。
华南金双手一摊,道:“姓崔的,听见了没有,没有任何人肯为你作证。你还要如何证明自已的清白?”
“我……”
事到如今,崔耕也有些傻眼。
他一边心思电转思考对策,一边看向那张县令,没话找话拖延时间。
崔耕问道:“明府姓张,但不知台甫是……”
所谓台甫,就是初次见面,不好直接问人家的名字,显得不礼貌,就索性开口问人家的字。
崔耕既然已经能直接称这位为“张县令”了,再问台甫,就没什么必要,就是纯属没话找话了。
张县令道:“某姓张名巡字依旧是巡。”
唐朝以后,人的名和字都是截然不同的。但在唐朝以前,名和字可以不同,也可以相同,比如郭子仪,字子仪。
崔耕听了也不以为意,敷衍道:“哦,张巡,好名字啊……这个巡字起得好……嗯?张……张巡?”
他惊呼出声,道:“你可是蒲州河东人氏?令兄张晓,如今官居监察御史之职?”
“不错,正是。你怎么知道的?”
“废话,他跟你们家沾亲带故呗。事到如今,你们装什么不认识啊?”华南金不以为然地道:“人传张县令铁面无私,今日一见……真是闻名更胜见面啊,哈哈。”
他这么说,当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仅张巡不认识崔耕,崔耕也不认识张巡。
崔耕之所以能脱口说出张巡的资料,主要是根据后世的记载。
这位张巡可不简单,他中进土之后,历任太子通事舍人、清河县令、真源县令等职。
安史之乱时,张巡起兵守雍丘,以数千兵马打得叛军数万不得寸进,一战就名扬天下。
后来,安庆绪派部将尹子琦率军南侵江淮屏障睢阳。
当时,张巡就是睢阳的守将。他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死守睢阳,与十三万叛军,前后交战四百余次,使叛军损失惨重。有效阻遏了叛军南犯之势,遮蔽江淮地区,保障了唐朝东南的安全。
当时大唐朝廷的军费粮草全赖江南供给,可以说,若无张巡的坚守,唐军的粮饷就得断掉,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可惜了,尽管张巡做出了偌大的贡献,终因粮草耗尽、土卒死伤殆尽而被俘遇害。
若论大唐年间的善守之将,张巡当属第一。
当然了,张巡只是擅长守城,断案却不是他的强项。至于舌辩?张巡就更不擅长了。
此刻他被华南金一挤兑,直羞得满面通红,连忙解释道:“不……不是……我们俩是真不认识。”
崔耕也跟着点头道:“崔某人和张县令的确没见过面,也没任何关系,我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号罢了。”
华南金不以为然地道:“你们俩或许真没见过,但要说毫不相干,谁信啊?张晓、张巡尽皆没什么名望,你以为能够打听到?”
“呃……我……我其实……其实……对了!我见过张晓的画像,张晓为监察御史,为一户人家平反了冤案。那户人家为了感谢他,给他画了一副像,四处祭拜。当时,我偶然间在那户人家中投宿,见到了这副画像,就问他,这是哪路神仙。那人才告诉我,张晓的身世。”
这番话也太牵强了,崔耕勉强解释了出来,却是自已都觉得难以服众。
他还得不断打补丁,道:“张晓有个兄弟叫张巡,我是知道的。你想啊,这画像么,就有人的脸。张县令一提自已的名字,我再仔细观察,他确实和张晓的画像有些相似。对,就是人脸相似……诶,有了!”
忽然,如同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崔耕豁然开朗。
他颇为兴奋地高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华南金的心头,呵斥道:“什么玩意儿啊,一惊一乍的。你明白,你到底明白什么了?”
崔耕咽了口吐沫,道:“我明白了,那薛小娘子案子的关键。她……她恐怕还没死。”
张巡讶然,道:“崔先生,您没说胡话吧?怎么那薛娘子的脑袋都丢了,还没死呢?”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谁告诉您,死的那个是薛娘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