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不断呼喊着催马前行,如风一般行进在长安大街之上,看起来威风凛凛。然而实际上,他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模模糊糊间,李晟见前方出现了一队人马。仆从尽皆青衣小帽,也没什么净街的旗牌。
毫无疑问,这就是某个有钱平民的队伍。如果是官员出行,肯定会有铜锣开道,旗牌林立,官兵或者差役保护。
这就简单了,平民百姓的队伍,遇见官员理应避让。
“闪开!快闪开啊!”
李晟并不减速,继续前行。
然而那支青衣小帽队伍之人却没有丝毫让路的意思,前面的人大喝道:“大胆!站住!哪里来得莽汉,给俺闪一边去!”
“我乃堂堂五品游击将军,闪开的应该是你们!”
“五品将军算个鸟啊?!你就是三品将军,也得给我们让路!再不让路,仔细你的皮!”
说话间,几个青衣小帽之人不退反进,抽出了随身的兵刃,看来若李晟不识相的话,就要动手了。
“哎呦呵!还敢威胁朝廷命官,反了你们了!”
一方面是李晟太过劳累,脑袋并不怎么清醒;另外一方面却是,李晟明白,自已杀人潜逃,得罪了越王,没几天好活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即便自已继续闯祸,最坏的结果还能怎么样?
当时,他心中怒气勃发,从得胜钩上摘下了自已的方天画戟,叫了一声:“杀!”
当!当!当!
人借马力,马助人威,李晟戟出如龙,将那些青衣小帽之人的兵刃尽皆磕飞。
紧接着,他的方天画戟用力横扫,将那几个小厮抽飞了出去。几个小厮被抽出了一丈多远,大口吐血,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的娘啊!好厉害!”
“这是哪里来得疯子?”
“我哪知道啊?快跑吧,跑得晚了就没命了!”
……
其余青衣小帽之人见状不好,顿时做了鸟兽散,唯把一顶轿子留在了当地。
“一群软蛋!”
李晟哼了一声,翻身下马,将那轿帘拉了开来。出乎他的预料之外,里面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绿袍官员。
从官袍的颜色就知道,这是个七品官。不到长安不知道官小,七品官在长安不算官儿,比小吏也强不了多少。按说这种官儿出门,要么带两三个伴当,要么就是自个儿出门,不会带仪仗,要不然就会被御史台弹劾。
这位绿袍小官带了一批青衣小厮出行,不是仪仗胜似仪仗,真够装逼的。
李晟哼了一声,道:“你是啥官儿?这谱儿摆的挺大的啊!”
“大胆!”那官员怡然不惧,冷哼了一声,道:“吾现在官居吏部主事之职,你这粗坯……”
“你粗坯!你全家都是特么的粗坯!”
李晟听到“粗坯”俩字儿这可不干了,劈头盖脸的冲着那官员打来,怒道:“老子是五品游击将军,你一个七品官儿,既不是御史台的,又不是左右拾遗,在我面前嘚瑟个啥啊?”
这话有理,像是左右拾遗、监察御史等官,虽然品级不高,但极为清贵,即便五品游击将军也要给以必要的尊重。
但是,吏部主事?
文官或许怕他,因为吏部管着文官的职司。武将怕个鬼啊?职司是兵部管的,跟吏部不挨着!再说了,李晟都要没命了,还管啥自已的职司前途啊?
另外再看看这位的年纪,四十多了还只是一个七品官儿,也不可能是什么大人物的亲戚。
李晟毫不犹豫地打了那小官几拳,恶狠狠地道:“快给爷爷道歉!快给爷爷道歉!不道歉的话,爷爷我打死你!”
那位还真硬气,梗着脖子,道:“我……我不道歉!你知道我是谁么?我……”
“老子管你是谁呢?一个吏部主事算什么玩意儿啊?竟敢对本将军无礼!我冲锋陷阵的时候你在干啥?我豁出命去,为国尽忠的时时候,你在哪里?现在骂我粗坯,你不是找死吗?找死!找死!找……诶!不对啊!”
忽然间,李晟发现,这位再也不动弹了。
他不禁喃喃道:“奶奶的,这位……该不会像是泥儿捏的一样,完全不经打吧?我看看……”
李晟将手伸出,微探那官员的鼻息,却见果然,这位已经声息皆无了。
擦!
我又失手打死了一个人!
李晟的心里一阵腻歪。
当然,也仅仅是腻歪而已,一个羊也是赶着,俩羊也是牵着。反正他身上已经背了崔初九的人命了,再背一条有什么啊?
李晟不怎么在意,下了轿子,上了自已的马,打马扬鞭,往王晙的宅邸方向而来。
不消一会儿,就听到身后有人大喊道:“不好啦!不好啦!阎大人被打死了!快点报官啊!”
“呸,一个吏部主事也算大人?什么时候,长安百姓的眼皮子,变的这么浅了呢?”
李晟嘟囔了一句,继续前进,功夫不大,已经到了王晙的府邸前。
将名姓通报进去,没费什么劲,李晟就在相府客厅内,见到了当朝宰相王晙。
李晟大礼参拜,道:“末将见过……”
“李将军不必多礼。”王晙以手相搀,没让他拜下去,迫不及待地问道:“李将军这岭南道一行,可关系到咱们大唐朝廷的生死存亡啊!怎么样?差事办的怎么样了?钦州之战你有没有插手?现在岭南道究竟是何人主事?岭南道对于派兵支援朝廷一事,可曾应允?现在回纥出兵在即,时间可不等人啊!”
李晟道:“末将就是为此事来的。是这么这么回事儿……”
他简要地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没提自已失手打死崔初九以及那吏部主事的事儿。毕竟在李晟的心目中,和回纥攻的阴谋诡计比起来,这两件事实在不算什么,稍后再提不迟。
最后,李晟道:“末将和越王之见略同,回纥人很可能是在打咱们三座受降城的主意。王相您可得报知朝廷,早作决断啊!”
“这个么……”王晙听完了沉思半晌,道:“现在既无人证,又无物证,想让朝中诸公相信回纥人的阴谋,没那么容易啊。就是本相也猜测……这是不是崔耕的一计呢?”
第1793章 小官掌大权
李晟道:“崔耕的一计?什么意思?您是说,崔耕是想利用此事,拒不出兵?”
王晙道:“正是如此。你想想,那张可岚一案,为何早不案发,晚不案发,偏偏在你面见崔耕的时候,恰巧案发了?这也太巧了吧?”
“呃……”李晟无言以对。
“还有,既然崔耕笃定回纥是在打受降城的主意,他为何不提出来,自已愿带一支兵马,在受降城附近埋伏,将计就计呢?”
“呃……”李晟挠了挠脑袋,道:“这只是一个猜测,万一回纥的目的不是受降城呢?岭南道劳师动众,靡费不小。再者,崔耕派那么多兵马到受降城附近,朝廷得派相当数量的军队监视吧?受降城附近根本就不适合埋伏大军啊!”
王晙冷笑道:“不适合埋伏大军?那埋伏一小支兵马,伺机给回纥一个狠狠的教训呢?越王为何也不肯呢?”
李晟都觉得王晙此言有些强词夺理了,道:“若是一小支兵马,朝廷完全可以自行办到,也用不着越王出兵啊。”
王晙冷哼一声,道:“说白了,他还是不愿意出军为质。既然如此,那本相就很怀疑崔耕的用心了。”
李晟也不想给崔耕继续辩解,微微一躬身,道:“越王崔耕的确有私心,但是末将以为,回纥趁机偷袭受降城的可能性着实不小,王相还是要早作准备。”
王晙只是对崔耕有些偏见而已,战略眼光还是有的。
他手捻银髯,沉思半晌,道:“关于这点到的确是不得不防。嗯……现在在让崔耕出兵肯定是不可能了,到底朝廷的下一步怎么走,本相爷实在难以决断。我这就入宫,禀明陛下,请陛下圣裁。”
李晟道:“无论如何,只要咱们不抽调受降城的兵马,回纥无机可乘,事情就到不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本相明白。”
说着话,王晙站起身来,就要入宫面圣。
可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有一小厮快步入内,面色惊慌,道:“王相,大事不好,有羽林军把相府包围了。”
“啊?到底是何人领军?”王晙的面色骤变。
他暗暗寻思:我现在官居宰相,按说除了陛下下旨,谁敢下令围我的府邸啊?那跟谋反有什么两样?
但话说回来了,朝堂现在风平浪静,陛下根本就没理由对付自已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小厮摇头道:“小的不知,您快去看看吧。”
“也好。李晟,你跟本相来。”
“是。”
就这样,王晙带着李晟等几个伴当出了相府。往前望去,但见果然,几百名羽林军将自已的宅子团团围住。
王晙高声道:“敢问对面是哪位将军?你受了何人的命令要对本相不利?”
“不敢!”
有一羽林军将军越众而出,道:“末将乃羽林军昭武校尉裴方,受了裴相的命令,特来您这里,捉拿作乱的贼人。”
“贼人?”王晙眉头紧皱,沉声道:“你是说本相的相府内藏有贼人,所以你就受了裴光庭的命令,来本相的府内捉贼?”
“不错,正是如此。”
“大胆!”王晙气得浑身直哆嗦,道:“裴光庭哪来的胆子,调动羽林军围本相的宅子?哼,什么捉拿贼人?这都是借口,我看他分明是图谋不轨,意欲谋反。你……你敢不敢闪开一条道路,让本相入宫面圣?”
裴方面色有些尴尬,连连拱手道:“王相息怒,王相息怒啊。借给裴相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谋反啊。今日之事,裴相实在是迫不得已,他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那个所谓的贼人……”
“不是所谓,他就是贼人。”裴方快刀斩乱马,伸手一指,道:“那贼人就是李将军!他杀了吏部主事阎麟之。裴相大怒,一定要末将将他捉拿归案。”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李晟。
王晙当时色变,看向李晟道:“果有此事?你果真杀了吏部主事阎麟之?”
李晟现在也感到有些不妙,道:“没错,刚才末将一时失手,打死了一个吏部主事。兴许就是那阎麟之吧。王相您放心,末将一人做事一人当,该领什么罪,就领什么罪。”
“不成!万万不成!”王晙斩钉截铁地道。
李晟道:“王相何必如此?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末将不值得您如此袒护啊。”
王晙急得直跺脚,道:“这根本就不是袒护不袒护的事,你以为老夫把你交出去,就一了百了了吗?”
李晟这才意识道事情的严重性,道:“这阎麟之的生死关系如此重大?他……他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吏部主事吗?”
“哎,傻孩子,你什么都不懂啊!”
形势紧急,王晙顾不得裴方就在现场了,将阎麟之的身份简单地介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