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字斟句酌地道:“微臣相信,裴相和李相说的都是实话。既然幕后黑手并非他们两个,其他宰相就更不可能了。如此看来……那幕后黑手,恐怕并非是大唐之人,而是大唐之外的势力。”
李隆基道:“谁?朕听说越王的儿子杨乐丰,正率领五诏联军,攻打南诏。南诏覆灭在即,绝没那个力量发动这么大的阴谋。那么……就只剩下回纥和扶桑了。”
崔耕道:“贼子的这几次行动,都需要强大的情报网络做支撑。回纥人立国不久,怎么可能对大唐渗透的如此之深?。”
李隆基道:“扶桑!他们立国比咱们大唐还久,在中国有些秘密势力安插并不奇怪。越王早就在图谋扶桑,他们要设计对付你,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崔耕心中隐隐觉得,这个推论不怎么严密,幕后黑手未必就是扶桑。但就那么几个国家,他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崔耕沉吟道:“若是扶桑的话,咱们就得防着他们和回纥人勾结的可能。所以一战灭回纥的计划,陛下还是放弃吧。”
李隆基眼珠一转,道:“越王的意思是……让你的十万精锐回岭南道?”
“陛下可以这么认为。”
“也不是不行。”李隆基缓缓道:“不过,朕和越王原来有约定,用郭元振的性命换取你出兵十万,以及宽恕李晟。如今你不想出兵了,却还要朕释放郭元振,就得答应朕一个条件。”
崔耕道:“陛下请讲。”
李隆基看了看李林甫,又看了看裴光庭,道:“今日之事,越王就当没发生过。决不可对外提起。”
顿了顿,又继续道:“裴爱卿,虽然你受了些委屈,但行刺李中郎总是事实。朕已经舍下这张老脸去求越王,以求平息此事,你就不必再耿耿于怀了吧?”
裴光庭好不容易保住了相位,不敢继续啰嗦,道:“微臣遵旨。”
李隆基道:“李林甫,你再胡作非为,弄些乱七八糟的事,朕可真再也护不住你了。下不为例!”
李林甫也跪倒在地,道:“谢陛下隆恩!”
唯有崔耕没有直接答应,道:“陛下让微臣对今日之事视而不见,可以。但您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隆基不悦道:“那怎么成?莫忘了,朕这个要求,是以你那十万大军换的,已经非常公平了。怎能乱加条件?”
崔耕却胸有成竹地道:“陛下莫着急啊,听微臣把话说完。为了让陛下答应这个条件,我可以给陛下一样好处。”
“什么好处?”
“忘忧草。”
“啊?忘忧草?”李隆基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道:“你手中果真有忘忧草?太好了!朕的爱妃有救了啊!”
当初,李隆基派王焘前往钦州寻找忘忧草,以治疗武惠妃的胸痹之症,若是找不着这味草药,恐怕武惠妃就只有一年的寿命了。
他派李晟前往钦州偷袭黄峒,也有接应王焘的意思。
可是王焘被僚人捉了,幸得崔耕搭救才幸免于难。他的女儿王嫣然,更是与崔耕不清不楚的。所以,王焘完全成了崔耕的人,那寻找忘忧草之事自然也就完全没着落了。
没想到的是,现在崔耕竟然主动提出,已经找到了忘忧草,并且愿意献给李隆基。
这份人情给的不可谓不厚。相应的,要还这个人情,也相当不容易了。
李隆基先是一喜,然后又迅速冷静下来,道:“越王所要提的条件,该不会是关于李晟的吧?”
李晟当了这么久的千牛卫中郎将,对武惠妃的事也有所了解。他明白,和武惠妃一比,自已在李隆基的眼中算个屁啊。
更关键的是,自已无论是误杀崔初九,还是当街打死阎麟之,都是不占理的一方。
至于今天,一见崔耕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更是完完全全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怎么看,自已都有取死之道。既然这样,又何必枉做小人,让颇为赏识自已的大唐天子为难呢?
想到这里,李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若越王想要末将的性命,尽管来取。即便您不向陛下献上忘忧草,末将也绝不反抗。”
崔耕却忽地展颜一笑,道:“怎么?李将军很想死?”
“不是想死,只是李某人罪大恶极,甘愿领罪。”
“算了!”
崔耕沉吟了一会儿,拍了拍李晟的肩膀,道:“人死不能复生,杀了你有什么用?李将军,你可愿意放弃荣华富贵,戴罪立功?”
“越王的意思是……”
“本王始终觉得,贼人的阴谋没那么简单。但万变不离其宗,现在我大唐的软肋,无非是那三座受降城。只要三座受降城无恙,贼子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所以,本王想请李将军前往受降城驻守,不知李将军意下如何呢?”
第1811章 元振不痛快
这的确是崔耕的真实想法。
关于崔初九的案子,不管怎么说,李晟也罪不至死。但是让他在长安享受荣华富贵,一点都不受惩处?那也太便宜他了,还不如让他在受降城为国效力呢。
那幕后黑手纵有万般阴谋,千种诡计,最终也得落实在受降城与李晟交手。
李晟若是战死,自已也不心疼。他如果能挫败了敌人的阴谋,也算将功赎罪了。
裴光庭听了这话,看出了便宜,道:“越王所言甚是,不如就李中郎前往中受降城,接替微臣的女婿韩景昆吧。他在外驻守这么多年,也该回京好好歇歇了。”
说实话,崔耕提的这个要求,可远在李隆基的心里底线之上,他赶紧道:“难得越王如此宽宏大量,李晟,还不快多谢越王的不斩之恩?”
“多谢越王。”李晟郑重地给崔耕磕了一个响头。、
崔耕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道:“快去准备吧,本王不想再见到你。”
“是。”
李晟出门接了高丽丽,往自已的府邸而来。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娇妻的愤怒了。他必须得回府安排停当,等天一亮就出长安城门,免得崔耕改变了主意。毕竟忘忧草的威力太大了,崔耕就算要他的命,李隆基也不敢不听。
事实上,李隆基对崔耕的这个做法,也非常奇怪。在李晟走后不久,他就忍不住问道:“越王既然手中有忘忧草,可救爱妃的性命,又为何不用忘忧草换郭元振呢?”
崔耕道:“若这忘忧草是微臣自已找到的,说不得还真可能就像陛下预料的那样做了。但是,这忘忧草是王焘王神医自已找到的。他说此草是受陛下之命寻得的,万不可用此要挟陛下。微臣也只得尊重王神医的意见,只敢用此草向陛下谋些小好处了。”
李隆基心说,王焘被你控制着,忘忧草又到了你的手里了,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王焘有些迂腐也就罢了,你崔耕怎么也如此死心眼呢?
不过……这种死心眼,朕喜欢。想来你要是不是如此死心眼,早就尽起大军,把朕的大唐覆灭了吧?
他眼圈微红,轻声叹道:“难得王神医如此深明大义,越王也是至诚君子。有朝一日,见了王神医,还请越王代朕向他当面道谢。”
崔耕道:“微臣遵旨!”
李隆基占了大便宜,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下,道:“郭元振虽然行刺于朕,但朕可没又委屈他。既然越王已经到了长安,那朕现在就把他放了吧。”
“谢陛下。”
李隆基和郭元振仇深似海,自然是不方便见面了。稍微李隆基摆驾回宫,众位宰相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崔耕倒是不用走,高丽丽一走,此宅就成了无主之物。他尽可在此这里休息。
没到半个时辰,郭元振被李隆基的人带来了。
郭元振的相貌明显苍老了许多,也不知是因为岁月的侵蚀,还是因为这些日子受的打击。
崔耕摆下一桌酒宴,为郭元振压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崔耕劝道:“郭老爷子,你那么大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李隆基连个儿子都没有,大好江山都得送给别人,已经够惨了。你还是莫跟他计较了吧?”
“那怎么成?”郭元振轻拍了一下几案,怒道:“李隆基犯下了滔天罪孽,一个“无子”就能抵消了?”
崔耕弱弱地道:“不是说抵消。而是他经过遇刺之事后,肯定防卫得越发严密,您恐怕再也没什么机会啊?不想开一点,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白白送死吧?”
“我……嘿!”
郭元振哑口无言,猛地一跺脚,将一坛酒举起来,大嘴张开,一饮而尽。
他抹了抹嘴边的酒渍,盯着崔耕的眼睛道:“二郎,你果真不帮我?”
崔耕为难道:“不是不帮,李隆基的死活干我屁事。事实上,他和我之间还有血仇呢。但是我若参与了此事,就算和李隆基彻底撕破脸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一旦事发,就会掀起岭南道和朝廷之间的大战,后果不堪设想啊!”
“行行行!你崔耕崔二郎,人称崔青天,爱民如子,胸怀广大,俺姓郭的不如你!佩服佩服!”
崔耕也不知郭元振说的这是正话还是反话,道:“郭老爷子,您这是在骂我吗?”
“那怎么可能?老夫刚才说的可是真心话。来,我敬你一杯。”
“郭老爷子请!”
……
接下来的饮宴里,郭元振绝口不提找李隆基报仇之事,只是要和崔耕饮酒。
崔耕知道老爷子心里面不痛快,不光是难以找李隆基报仇,他那些铁杆儿手下,都被李隆基一勺烩了。现在郭元振就是光杆司令一个,连个心腹之人都没有,能高兴得了吗?
所以,他尽力逢迎,酒到杯干,尽力哄郭元振开心。
没用半个时辰,郭元振就喝得有些过量。忽地,他站起身来,道:“行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告辞!”
“老爷子,您往哪去?”
郭元振醉眼朦胧,大手一摆,道:“这话说得新鲜,我能到哪去?回家呗!托您越王的福,李隆基已经把我那宅子发还给我了。”
崔耕顾不得他语中带刺儿,赔笑道:“宅子是发还给你了,但时间仓促,里面什么人都没有,您回去干啥啊?不如今晚就留在这儿……”
“怎么?”郭元振下巴微昂,不耐烦地打断道:“合着我郭元振混到现在,只能走寄人篱下这条路了?连回自已家都不成?”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就别拦着。再拦着,老夫可要翻脸了。”
言毕,郭元振转身就往外走,崔耕也不敢继续拦,使了个眼色,让杨玄琰在后头跟着。
一刻钟后,杨玄琰回来了,气鼓鼓地道:“这老爷子真不识好歹,现在宵禁了,要不是我替他打发了几波羽林军,他能安安稳稳地回去?可我在那照顾他,他还拿出刀来和我拼命。没办法,我也只能回了。”
崔耕无奈道:“郭老爷子迭逢大变,心里面不痛快,你就少说两句吧。睡觉睡觉!”
“是!”
天色已然不早,大家赶紧上床休息。
可第二天,天上刚刚泛起一度白,就被一阵咣咣咣的砸门声吵醒了。
有人在外面高声道:“越王千岁,不好了。您快出来看看吧?出了大事了!”
第1812章 郭公英灵远
这话是在大门外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