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波注高兴地道:“照您这么说,小老儿可是立了大功一件?”
“嗯,的确是大功一件!”崔耕手举酒杯,道:“要不是您指证了季云,焉有李光弼和张巡镇守两座受降城的机会?来,本王敬您一杯。”
“多谢越王!”安波注一饮而尽,道:“想不到我安波注年轻的时候一事无成,老了老了,却因为有一个好儿子,得享荣华富贵。今日又在阴差阳错下,立下如此大功,人生际遇,真是无常!我……老头子我,真是高兴啊!哈哈……哈哈哈……哈!”
啪嚓!
突然间,突然安波注手中的酒杯掉落于地。安波注身体摇晃了一下,缓缓往后面倒去。
“老爷子,安老爷子!”
杨玄琰赶紧一侧身,把安波注扶住了。却见安波注已然双目紧闭,口吐白沫,呼吸非常微弱。
杨玄琰道:“安老爷子恐怕是犯病了,快,快叫大夫来。”
等大夫来了之后,安波注面色惨白,情形越发不妙,等到了第二天早上,老头子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命呜呼了。
那大夫劝道:“安老爷子这么大岁数了,又接连骤逢大悲大喜,身体遭受不住,并不奇怪。越王千岁,您可得节哀顺变,想开一点儿啊。”
崔耕道:“本王明白,先生不必再劝。”
话是这么说,但崔耕心中还是一阵腻歪。
他暗暗琢磨:自已对安波注之死倒是可以理解,但这事儿真不好对安思顺解释啊。
怎么解释?
安波注自已喝酒喝得太高兴,结果喝死了?
还是说,安波注受自已的牵连,屡次被算计,以至于引发了今日之事?
安思顺能不胡思乱想吗?
但事已至此,崔耕也没啥好办法,只得修书一封给安思顺,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叙说了一遍。
然后崔耕就准备回转岭南道了,反正在长安也没什么事儿,那季云这么久了也没抓着。
但突然发生了一件事,令他推后了行程——回纥二王子,或者说是太子,药罗葛骨力裴罗,又出使大唐了。
这次的出使和上次有些关系。
当初崔耕为了报复回纥人自说自话,和药罗葛骨力裴罗打了一个赌:双方比试三次,若大唐三次皆胜,回纥二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就得认李隆基为爷爷。言外之意,李隆基就是回纥可汗伏帝难的父亲辈人物了。
最终大唐三试皆胜,药罗葛骨力裴罗认了这个便宜爷爷。
不过,有一利就有一弊。
如今的回纥可伏帝难提出,自已的这个辈分,不仅本人面上无光还有辱回纥的威风。当然了,这是愿赌服输的事儿,自已也不好不认,只是要加上一个条件——和亲,自已娶李隆基之女太华公主为妻。
这样的话,自已就是因为娶了李隆基的女儿,才降了辈分,也不算太丢人。
如果李隆基答应的话,他愿以骏马万匹,牛羊十万,五百里牧场为聘礼,迎娶公主。从今以后,回纥就和大唐成为翁婿之国,永世修好。
如果李隆基不答应的话,那就是对和平却全无诚意。自已就要尽起大军,与大唐为敌了。
公允而论,骏马万匹,牛羊十万,五百里牧场为聘,这份聘礼已经相当之重,堪称倾国为聘,表明了回纥对大唐公主非常看重。
大唐为了两国和平,真应该答应下来。
但与此同时,那回纥可汉伏帝难都七八十岁了,李隆基怎么忍心让自已的女儿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再说了,当时回纥有妻母的风俗,如果公主嫁过去之后没几天,伏地就难死了。回纥人非要公主改嫁给药罗葛骨力裴罗,那可怎么办?自已的女儿先后侍奉父子两代人,这让李隆基的脸往哪搁?!
最后李隆基灵机一动,想到了崔耕,让他全权处理这次回纥的和亲之事。
崔耕一想,此事的确跟自已有关,也就答应了下来。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不仅回纥人居心叵测,就是长安很多人,也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正在想法子给他使绊子呢。
第1824章 秀实退婚记
在回纥使团到来之前,崔耕就没什么事儿可做了,过了一段比较悠闲的日子。
这一日,他正在府中闲坐。忽然,杨玄琰走进来屋内,递给他一张纸条,道:“父王,您看。”
崔耕念道:“明日正午,永新坊重阳楼乙三房一会,段。”
杨玄琰道:“应该就是段秀实写的。这厮还真当自已是个人物,竟然大大咧咧的,邀您密会。他也不想想,自已一个小小的明经,哪有资格和您平起平坐?”
段秀实如今已经通过科举考试,明经科榜上有名。
当然了,这明经的功名太小,前程不佳。现在还没有官做。也难怪杨玄琰看不起他。
至于段秀实曾经说过的,要为朝廷大臣,促进朝廷和岭南道之间的和平,更是被杨玄琰视为无稽之谈。道理很简单,天下中明经的人多啦,有几个成长为能影响证据的大人物的?简直屈指可数。凭什么就轮到他段秀实?
崔耕微微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段秀实现在虽然没有高~官得坐,但他腹中自有乾坤,不可小觑。这次他紧急要求和本王密会,可能是有什么大事要告诉本王。”
杨玄琰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大事?就算真有大事,他段秀实一个无官无职的人,是从哪知道的?依孩儿看啊,他是在吏部那碰了一鼻子灰,想通过您的门路,谋个一官半职呢。呸!都混到这个地步了,还跟您假撇清,真是个伪君子!”
其实崔耕也想不出,现在段秀实找自已能有什么正事,但他相信段秀实的人品,道:“玄琰你莫乱讲,段秀实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你准备准备,咱们明日往永新坊重阳楼一行。”
“是。”
……
李光弼已经去受降城走马上任了,法进是个和尚太过扎眼,所以,第二天,崔耕这次只带上了杨玄琰和凌十三。
三人换上了一身便装,往府外走去。
还没出府呢,胡人多罗素从旁边的小路上走了出来、
他深深一躬,道:“越王您这是上哪儿去啊?怎么不带小的一起去呢?”
崔耕面色微沉,道:“多罗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跟踪本王?!”
多罗素赶紧解释,道:“不是跟踪,小的是诚心实意的要找为越王效力的机会啊。再者,您当初可是答应了,只要我立下大功,就能跟在您身边的,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本王说过这话吗?”崔耕记不清了,将信将疑。
杨玄琰却哼了一声,道:“放屁!父王从来没说过这句话,他老人家只是答应收留你而已。再者,你小子文不成武不就,越王凭啥带你啊?你自已说说,自已有啥优点?可千万别告诉我,爱说大话,满嘴的不着调,是你的优点啊?”
多罗素的面上不见丝毫惭愧之色,道:“还别说,爱说大话,那……那还真能算我的优点?!其实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要脸,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越王乃是至诚君子,名声甚好,有什么不方便出面的地方,完全可以让我出马啊?”
凌十三道:“拉倒吧,就算父王有什么不方便出面的地方,还有我们哥俩儿呢,哪用得着你?”
“那可不对!”多罗素振振有词,道:“你们俩可是越王的干儿子,若说错了什么话,还不是连累越王的名声?我就不一样了,杂胡一个,谁能跟我一般见识呢?没得弱了名头。所以,我是真有用。”
“擦!有道理啊!”
崔耕听了多罗素所言,忍不住想起了后世的一句话:自从我变成一坨屎,就再也没人敢踩在我的头上。
多罗素赶紧顺杆儿爬,道:“越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可不能说了不算啊。那您这次出去,就带上我吧?”
崔耕却微微摇头,道:“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本王这次办的事儿,确实用不着你。你退下吧,等用得着你的时候,本王再派人叫你。”
杨玄琰挥了挥手道:“快!快滚!不许再跟踪我们了,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是!是!”
多罗素一缩脖子,赶紧溜走了。
崔耕这才带着杨玄琰等人出府,到了永新坊重阳楼。
重阳楼虽然算不得长安第一酒楼,但也相差不远。此楼共高三层,雕梁画栋华美异常,菜肴精美还有胡姬陪酒,一般的平民百姓可消费不起。
只有富商巨贾,达官贵人才可能经常光顾。
这还说的是重阳楼的大堂,此楼的雅间消费则更加昂贵。、
崔耕等人刚到重阳楼下,就有伙计上前,接过了马匹,去后面安顿。还有迎客的伙计殷勤道:“几位顾客是在大堂吃呢?还是在雅间吃呢?一二三楼都有空座。”
崔耕道:“我们已经约好了,就在乙三号房。”
“乙三号雅间,明白了,您请!”
崔耕等人随着伙计上楼,乙三房就在二楼。到了地方一看,段秀实已经等候多时了。
功夫不大,一桌上好的酒菜已经摆好。段秀实一使眼色,那伙计就退出去了。
崔耕这才道:“不知段小哥今日邀本王一会,可是有什么大事啊?”
“这个么……”段秀实的面色有些尴尬,嗫喏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在下就是想请越王您帮一个忙。”
“什么忙?”
“越王您……您能不能借给我五千贯钱啊。”
“五千贯?这么多?”杨玄琰忍不住惊呼出声,道:“姓段的,你真能狮子大张口啊!你自已琢磨琢磨,把你自个卖了,值不值那么多钱?”
“闭嘴!”崔耕狠狠地瞪了杨玄琰一眼,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段小哥要这么多钱,肯定是有原因的。”
杨玄琰不服气地道:“有什么原因啊?我就不信了,他一个光棍儿,能有什么正当理由,花五千贯钱?要知道,就是去平康巷买小娘子暖床,一千贯都妥妥的了。”
“呃……”
崔耕看向段秀实道:“莫说五千贯钱了,就是五万贯,五十贯钱本王都能借给段小哥。不过,的确,你得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
段秀时面色微红,嗫喏道:“其实吧,在下的理由也算正当。我想用这五千贯钱做聘礼,迎娶我的未婚妻。”
见杨玄琰面色不善,他赶紧补充道:“我那未婚妻是工部主事薛伦之女,自小和我定了娃娃亲,我绝不是靠这笔钱财攀龙附凤什么的。”
杨玄琰还是感到有些难以理解,道:“话虽如此,你那老岳父家,对你家能拿出多少钱来,心里边能没点儿数?”
段秀实苦笑道:“他正是因为心里有数,才要五千贯钱的聘礼难为我。当初定亲时,家父是洮州司马,我那岳父是洮州主簿,也算门当户对。但现在人家高升工部主事了,就有点看不起我家了。”
杨玄琰哭笑不得地道:“还真有这薛老头的,洮州主簿是七品官,工部主事也是七品官,他凭什么翻脸不认人啊?”
段秀实道:“话不能这样说,工部主事是京官,洮州主簿是地方官,京官本就较地方官为高,再说了,工部主事例规颇多,岳父家家资豪富,也难怪看不起我家。”
杨玄琰道:“如此说来,这薛老头明着是要钱,实际上却是要退婚啊。要我说,你真有骨气的话,就应该把婚退了,大丈夫何况无妻?等你功成名就的时候,让那老东西后悔去吧。”
段秀实叹了口气,道:“不是姓段的不硬气,实在是……我那岳父虽然所为有所不妥,但薛小娘子却对我情深义重。那日在岳父和我面前,薛娘子以死相逼,誓不嫁他人。美人恩重,为了她,我实在没办法,也只有求到了越王的身上了。”
崔耕道:“既然薛小娘子是个好姑娘,五千贯就五千贯吧。”
这笔钱对崔耕来说,着实不算什么。;他伸手从袖兜内掏出来一张一万贯钱的钱票,道:“夜长梦多,你先五千贯钱下了聘,再拿五千贯钱办喜事。也不用还,这就算本王给你的新婚贺礼了。”
段秀实也不矫情,接过钱票,道:“多谢越王。”
……
事情已经办完,又说了几句闲话,段秀实就准备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