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波一眼就看见了封常清,他对这个劫持过自已大块头印象太深了。
再往后一看,那不正是自已的死仇——崔二郎吗?
瞬间,梁波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指着崔耕,喝叱道:“崔御史,你这是干什么?莫不是要率兵攻打朝廷县衙?这是要造反吗?”
崔耕切了一声,摸了摸鼻子,撇嘴道:“你哪只眼睛看到这是兵了?他们全是本官的随员。哼,朝廷官员审案,就应该光明正大,事无不可对人言。陈县令搞的这般鬼鬼祟祟,本官身为岭南道肃政使,肩负监察地方百官之责,当然有权力怀疑你们是不是在舞弊审案?现如今本御史来个突击检查,有何不可?”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咧嘴一笑,揶揄道:“倒是你梁波,不过是一个果毅都尉。按我大周律例,军政必须分离!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难道要陈县令帮你徇私舞弊吗?”
“你……你懂个屁啊!”梁波理直气壮道:“这个案子是武安抚使安排本官旁听的,有何不可?难道想说武安抚使也没资格插手民政?”
“既然是武安抚使关注的案子,为何搞得鬼鬼祟祟的?”
“因为……因为……”梁波说了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气急败坏地道:“因为这事儿根本就不能公开!”
越说不能公开才越说明有问题!
崔耕大喜过望,不理梁波,转而对陈子昂道:“陈县令,你现在审的是什么案子?”
“这个……”
陈子昂面容一阵为难,道:“崔御史,这事儿跟你没多大关系,还是不说了吧?”
崔耕道:“怎么能不说?本官身为岭南道肃政使,有什么案子不该知道?陈县令快些讲来!”
一旁的梁波赶紧打岔道:“不能说!不能说!”
夹在崔耕和梁波之间,陈子昂也是一阵为难。
这既不是他现在对崔耕生了什么芥蒂,也不是说他就怕了梁波,而是对于熟知内情的他来说,这事儿对崔耕颇为不利!
他索性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崔御史今日光临本县,总不会是光为了这个案子吧?”
“本官是接到了一份状子,特来转交给陈县令。”
这份状纸是崔耕让封常清写的,基本以昨天王瑞月的话为依据,只是略去了卢雄安排她找崔耕告状的事不提。虽然没有直接指控武三忠是杀人凶手,但也差不多了。
陈子昂微微一扫,就大约明白怎么回事。
他心中暗想,崔二郎还真给我找了个好活啊!我若真将这个案子破了,那我姓陈的就算名扬天下。破不了,我这个南海县令也算当到头了。
别看陈子昂整天文质彬彬的,还以文才出众名扬天下,甚至被后世称为初唐诗文革新人物之一。
实际上,此人颇有侠气。
在少年时,陈子昂根本就不读书,手持三尺青锋行侠仗义。后来因为打抱不平伤了人,才开始弃武从文。
虽然改行做了一个在长安颇有名气的文人,却没改变他那颗任侠之心。
陈子昂点头道:“好,这个案子本县接了,不知王夫人现在何处?”
“就在县衙外。”
崔耕吩咐一声,封常清就出去把王瑞月请了进来。
梁波虽然没看状纸,但一见是王瑞月就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事,顿然怒斥道:“你这疯婆娘,张子瑞不见了,你去青~楼妓馆里去找啊,到衙门里来捣甚乱?连自已的男人都看不住,你还有理了?”
王瑞月冰雪聪明,看出了梁波色厉内荏之后的心虚。
她也不理梁波的这些污言秽语,对着陈子昂微微一福,道:“小妇人参见陈县令,还请陈县令为妾身做主,为我家夫……咦?”
说着说着,她戛然而止,神色巨变,颤抖着玉臂,指着二堂地上一个散开的包袱,颇为激动道:“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第173章 峰回路且转
这个包袱并没有包紧,露出了一件玉佩和几件珠宝首饰,都颇为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
如今放在那对身着囚衣的男女跟前,八成就是赃物!
梁波听着王瑞月询问,不由面色一紧,喝骂道:“你这疯婆娘,没见过好东西啊?这都是两个贼人从武安抚使的府邸偷出来的,关你什么事?”
“从武安抚使的府邸偷出来的?”这回王瑞月终于肯正眼瞧梁波一眼了,正色道:“梁都尉,你确定?”
梁波微微一扫,满不在乎地道:“当然确定了。”
“好!”
王瑞月说罢,看了一眼身旁的崔耕、和端坐衙台之上的陈子昂,道:“崔御史、陈县令,妾身有话想问这对犯囚,不知可否?”
毕竟她只是个妇道人家,一没勋爵二没诰命,自然不能越俎代庖,在公堂之上私问犯囚。她必须要征得崔耕和陈子昂的同意,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至于在旁监审的梁波,就被她彻底无视了。
气得梁波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啊!
崔耕和陈子昂对视一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王瑞月道了声谢,又看向那一对男女囚徒,问道:“梁波所言都是真的?这包袱是你们从武安抚使府邸偷盗来的?”
那对男女虽然不知道王瑞月是干什么的,但见她见官不跪,镇定如常,就知道她不是一般人。
人赃并获,他们也不抵赖,点头承认了。
王瑞月这才对崔耕道:“崔御史,还请您发下文书,让梁波和这对罪囚画供。”
“画供?我画个蛋的供啊?”梁波一听要自已跟犯囚画供,顿受羞辱,气道:“这是武安抚使家里的案子,关姓崔的毛事?他有何资格干预此案?”
“哼,本官乃岭南道肃政使,有监察地方百官之责,就连你梁波都受本御史的监察,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崔耕白了一眼梁波,冷笑道:“梁波啊,你若张口闭口直呼本御史名讳,信不信我先让人撕烂你的狗嘴?”
崔耕还真有这个权力,毕竟是岭南道肃政使嘛,位卑而权重,梁波有些怂了。
随后,陈子昂与崔耕又对视一眼,皆感到王瑞月的表现很不简单,彼此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封常清非常有眼力劲儿地走上前,将刚才那份小吏所作的笔录拿了过来,呈在崔耕面前。
崔大御史刷刷点点,笔走龙蛇,抄了三遍,盖上了岭南道肃政使的大印。
两份给那对男女,一份给梁波。
这就是公事公办了,那对罪囚固然老老实实地按了手印,梁波也不敢挑衅朝廷赋予一道肃政使的权威,老老实实地签上了自已的名字。
王瑞月眼见三份口供都画押好了之后,长松了一口气,道:“陈县令,妾身想更改一下刚才呈给您的那份状纸。”
“改成什么?”陈子昂问。
只见王瑞月神色渐渐肃然,倏地跪地,高呼:“妾身要改成……状告岭南道安抚使武三忠,谋杀妾身的夫君张子瑞!”
陈子昂犹豫道:“虽然武安抚使颇有嫌隙,但这状纸上多是你的揣测。你要直接控告武安抚使谋杀尊夫,证据恐是不足吧?”
王瑞月指向那三张口供,道:“原来的确是证据不足,但现在已经有了物证了。”
“啥?这份画押的口供是物证?”陈子昂瞬间明白过来她刚才要让梁波画押的缘由了,惊问:“王氏,你是说这地上的包袱是……”
“准确地说,应该是包裹里的玉佩。”
说着话,王瑞月从袖兜中拿出了一块玉佩,双手高举,道:“陈县令请看,妾身这件玉佩与地上包袱中的那件玉佩本为一体,纹理完全可以对得上。我这件玉佩上面写了一个月字,那件玉佩上写了一个子字。”
陈子昂已然秒懂了,赶紧令人将包袱中的那件玉佩拿起奉上,道:“贼赃里面的玉佩,是张子瑞大人的……遗物?”
一听遗物二字,王瑞月的眼圈又有些泛红,柔柔弱弱道:“正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请陈县令为奴家做主啊!”
梁波此时已经是欲哭无泪,什么叫人证物证俱在?物证是那件玉佩,人证不就是指的他梁波和那对罪犯吗?
这该死的婆娘,她竟让自已当场与那对盗囚画押,原因竟是为了坐实这张子瑞的遗物出自安抚使衙门。
完了,完了,上了这贱婢的诓骗!
死定了,武三忠绝对不会饶了我啊!
他赶紧慌忙解释道:“一派胡言!刚才那份口供不算,本官没看清楚。呃……那包袱里原来根本就没那块玉佩!”
“去你妈的,还要不要脸?”
崔耕冷笑道:“这里有本御史,有陈县令,还有众多衙役,甚至还有两个囚犯,亲耳所听你说过这玉佩出自安抚使衙门。而且也亲眼所见,你在这口供上画了押,承认此事!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妄想抵赖?”
“放屁,统统都是放屁!”
梁波也是真急了,疯喊道:“整个岭南道,谁不知道你和武安抚使有仇?陈县令和衙役们都是受了你的威逼!这一男一女的罪囚…唔…对了!”
梁波索性道:“他们也和武安抚使有仇,所以要诬陷武安抚使。你且问问陈县令,这对罪囚是不是跟武安抚使有仇隙?看本都尉有没有冤枉她们!”
他娘的,这谎话还编出花儿来了~
随即,崔耕问向陈子昂,道:“陈县令,他说得可是真的?刚才我在堂上听着,好像他俩不就是从武安抚使偷盗了东西吗?”
“唔,是的,他俩的确是从武安抚使家中偷盗了这个包袱。”
陈子昂点点头,苦笑了一声,道:“不过梁都尉说得也是真的,他们二人的确和武安抚使有仇隙!这堂下的女囚复姓欧阳,单名一个燕字,而这男囚姓庄,名忠顺!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堂下这个叫欧阳燕的女子,是武三忠才纳不久的小妾。那个叫庄忠顺的男子呢?则是武三忠的马夫。
因为武三忠家中妻妾众多,加上年纪也略大了,男人嘛,那种事情肯定是年纪越大,越力不从心。
所以,这位欧阳小娘子难耐春闺寂寞,红杏出墙了。
非但如此,她还想和庄忠顺长相厮守。
于是乎,她就偷偷卷了武三忠一些珍贵财物,包袱款款,和庄忠顺私奔了。
武三忠知道后自然是震怒无比,但又不想抓捕这对狗男女闹出大动静来,毕竟绿毛龟的名号不好听,而且小妾偷~腥还他妈的跟穷马夫私奔,一旦被人传扬自已力不从心了,他还要不要脸在广州城里呆着了?
所以,也没有派人追查他们,对外就宣称欧阳燕暴病而亡,就当吃了个哑巴亏。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陈子昂手下的衙役太厉害了,发觉这对男女形迹可疑,暗暗盯梢,竟然把这桩案子给破了!
陈子昂当然是不明白怎么回事,就给武三忠送了一份公文到府,说你家里暴毙的那个到底是谁啊?我这抓了一对形迹可疑的男女,这女的自称是您的小妾,你派人过来查证一下,不然下官不敢乱判呐。
武三忠一看这封公文,一口老血没喷出来,赶紧吩咐梁波主抓这件事,务必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个案子给息了,千万不能传给外人知晓。
都是男人嘛,陈子昂知道来龙去脉后也表示理解,这才有了今天县衙闭门审案之事。
结果崔耕阴差阳错地跑了进来,形成了一桩案中案!
王瑞月听完了,不由得痛哭出声,道:“天下哪有这等巧合之事?恐怕是我把苦命的夫君英灵不散,冥冥中安排这个玉佩给他报仇啊!”
这年头人们大都信奉鬼神之说,闻听此言,人人色变。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郎声道:“如今看来,张别驾的案子就算水落石出了。武安抚使乃是朝廷命官,本官可没权利拿他怎么样?咱们不如把侯罢黜使找来,主持公道。”
陈子昂明白了崔耕的用意,暗骂一声滑头,嘴角抿笑地点头道:“还是崔御史想得周全,理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