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曹月婵派人送信过来,说是同意了崔耕的计划,聚丰隆开始了迅猛的扩张。
聚丰隆内有崔耕的方阵部署,外有曹月婵的开拓进取,真是一日一番光景,一月一番气象。
可就在形势一片大好之际,崔耕却突然得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第188章 参天树已倒
“御史大人,您看看这个。”
说着话,封常清递给崔耕一份公文,上面贴着“岭南道肃政使崔耕亲启”的封条。
朝廷官员往来的公文,有些并不封口,经手人可以随便查看,甚至按规定要晓谕百姓。
有些公文就要讲究个隐秘性,贴上封条。按照大唐律,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最严重的可能是掉脑袋。
但一般的封条,也不过是写个“岭南道肃政使拆”。
这种情况下,封常清作为崔耕的贴身侍卫兼幕僚,自已就能打开看,甚至加以整理并批示,只要崔耕最后盖印示认可就没问题。
但这份公文不同,封条上贴着“岭南道肃政使崔耕亲启”的字样,字面之意除了崔耕本人,任何人都不得拆开。
哪怕是崔耕自已,也得先在封条上盖好自已的大印再撕开。然后,被撕毁的封条会被带回去做存档。
以这个年代的技术水平而言,可谓是保密到了极致。
综上所述,这是一份非常隐秘且极其重要的公文!
封常清将公文递交到崔耕手中,说道:“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看这架势,肯定是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大人快拆开看看吧。”
“岭南道肃政使就是个监察官儿,就是真出了什么军国大事,我也插不上手啊。”
崔耕满腹狐疑,依照规矩盖上自已的大印,接着撕开封条,把里面的公文取了出来。可等他看完之后,疑惑非但未解,反而愈加深了。
原来,这份公文是他所属的右肃政台发来的,右肃政台归狄相爷兼管。
公函中交代的事情非倒是言简意赅——让崔耕和陈三和在任期满后,不必回京述职,原地待命。
就这点小事还用这么保密?还八百里加急?还非本尊不得私自拆启?这不是浪费朝廷公帑吗?
不对啊,事出反常必有妖!
蓦地,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难道是我不知不觉间得罪了长安那头的什么人,有人准备对付我,狄相想让我留在这边暂避一时?还是侯思止回长安之后在朝中又告了我一记刁状,朝廷又准备派出什么罢黜使之类的来调查?
怎么破事儿一档接一档,这刚刚才消停多久啊?
一时间,崔耕心乱如麻。
将这份公文按照朝廷制度处理封存好之后,他索性将巡查岭南道的事儿给停了下来,直接又返回了清源城,随时准备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略显莫名的危机。
……
崔耕这趟又回清源县,可不是衣锦还乡归故里,但泉州官场上的官员们可不这么想。
现如今他崔二郎还是岭南道的肃政使,手上还攥着监察地方百官之权。他们这些地方官在这个时候,不是更应该往清源城崔府跑勤快些吗?别临了临了,被姓崔的打了小报告,那就划不来了。
于是乎,前来送礼者有之,拍马屁者有之,探听消息者更有之,崔府门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熙熙攘攘仿若闹市。直如烈火烹油,更似鲜花着锦!
这一点,是崔耕始料未及的!
这一日,宋根海、封常清联袂而至,还带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道:“崔御史,您看谁来了?”
那人紧走几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道:“下走参见崔御史!”
什么叫下走?就是自称供您奔走役吏之人!
下走?这自称委实有些过谦了。
那人一抬头,崔耕看清面目,好家伙,这不是折冲府的书吏姚度嘛?
想当初自已任清源县尉时,姚度和宋根海就相当于自已的左膀右臂。
后来清源县撤销建制,二人都面临下岗失业的危险,联袂找到了自已这个老上司。最后自已安排宋根海做了府兵的队正,姚度做了折冲府的书吏。
公允地说,姚度识文断字熟悉吏情,论能力可比只会吹牛拍马的宋根海强多了。
不过有时候,运气往往比能力更重要。
如今宋根海跟着自已巡查岭南道,混得风生水起,姚度的境遇可就差远了,还是窝在武荣折冲府当着他的小书吏。
崔耕是念旧的人,许久不见姚度了,赶紧以手相搀,高兴招呼道:“原来老姚?哈哈,快些起来。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今天可要好好地喝几杯。”
招呼完姚度和宋、封二人坐下,崔耕问道:“老姚你今日过来,可是郭都尉派你来送信的?”
“启禀大人……”姚度又要站起来。
崔耕双目微瞪,佯怒道:“老姚,你这是什么毛病?还当本官是不是你的老上司了?见个礼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来回整这么多假模假式的,那不是生分了吗?”
姚度一听训斥,却是乐得眉开眼笑起来,仿佛与有荣焉道:“正是当您是老上司,学生才特意来见您的。实不相瞒,我已经将折冲府的职司辞了,今日特来投奔大人。”
“啥?把折冲府的职司辞了?”
崔耕微撩双眉,不由数落道:“老姚,你挺聪明一个人,怎么干了这么一件糊涂事儿?我这岭南道肃政使任期将满可没几天干头了,下个职司还没着落呢。你这个时候来投奔我,不是跟着一块瞎吗?”
“嘿嘿,大人误会了,老姚多鸡贼啊,这种大的事儿能不仔细斟酌?”
一旁坐着的宋根海笑嘻嘻地插话道:“正是因为您的岭南道肃政使当不了几天了,他才迫不及待得辞职哩。”
崔耕大惑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唔,那句话咋说来着?对,封侍卫,前头听你说过一嘴,那句话咋说?”宋根海是个半文盲,只得求助封常清。
封常清道:“大人,您别忘了,朝廷有规定,诸外任官人,不得将亲属宾客往任所,及请占田宅,营造碾硙,与百姓争利。实不相瞒,不仅姚书吏递了辞呈,我和宋队正也在昨日通过姚书吏,辞了武荣折冲府的职事。以后啊,大人你去哪,我们仨就跟到哪!”
话音落毕,宋根海和封常清、姚度一齐跪倒在地,齐声道:“愿为大人效死,还请大人收留!”
崔耕这才恍然大悟过来。
姚度就不说了,别看宋根海和封常清跟着自已在岭南道各州府巡查着,但他俩的编制却是一直挂在武荣折冲府里,一个是府兵队正,一个是长史侍卫。
自已任期将满,这岭南道肃政使算是当到头了,按照惯例自已肯定得到其他州府去任职。
到时候就算郭恪胆子再大,再怎么愿意帮衬自已,他也不敢把手下的府兵和职事吏员,继续暂借给其他州府的官员使唤啊。
所以,宋根海等人要想继续跟着自已,就必须先辞去折冲府的职司。这帮人之所以这么急,估摸着是担心名额被抢了先吧?
朝廷是有章程规定的,为了避免与百姓争利,朝廷律法规定,县级以上的官员,不准带亲属和宾客到任所赴任。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你不让带亲属,我带小妾总行吧?按律法“妾比畜产”,我带几个牲口你管得着吗?
所谓宾客,指的就是官员的门客和策土。
但是宾客……你说是宾客就是宾客啦?我们几个关系好,义气相投,我去哪他去哪,不行吗?难道当官的就不能交朋友了?
所以,这条实际上只是限制了官僚门客的规模,而不可能完全禁绝。
到底什么官能带多少宾客,官场上自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
崔耕若是调出了御史台,以他岭南道肃政使的七品官秩,一般情况下,最低也得给个从六品官的外调地方官秩,按规定可以带四个幕僚上任。
名额有限,若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这几位可就追悔莫及了。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崔耕一边让他们起来,一边摇头苦笑,道:“不是本官说你们,还是太冲动了,怎么事先不跟我说一声?说老实话,眼下本官都有些自身难保了。”
紧接着,他把那封神秘的公文和自已的判断解释了一遍。
宋根海和封常清还好,姚度当时就有点傻眼,喃喃道:“不能吧?狄相可是兼着右肃政使的职司,有他在上头罩着,您调个合适的职司,还不是小事一桩?”
“唉,你别听风就是雨,其实我和狄相的关系,没有外界传得那么那般紧密……咦?我想到了,那份公文……对,狄相!!!”
如同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困扰崔耕多日的疑惑,霎时间豁然开朗!
那公文透出来的意思,并不是有人要对付自已!
而是有人要对付自已所谓的靠山——狄仁杰!
在荒唐大梦中,如果自已没记错的话,就是在今年,狄仁杰貌似要遭遇今生最大的一场危机,险些丢了性命。
史上所载,自从武则天正式登基为帝以来,酷吏集团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有些人选择了夹起尾巴来做人,有的人像侯思止一样,准备出京避避风头。
但是,作为酷吏集团的领军人物来俊臣,却选择了绝地反击!
为此,他精心炮制了一场天大的冤案——地官尚书狄仁杰、益州长史任令晖、冬官尚书李游道、秋官尚书袁智宏、司宾卿崔神基、文昌左丞卢献,合谋造反!
好么,大唐(大周)实行三省六部制,这一个案子就牵扯了三个尚书和一个丞相,另外两个也是官居要职。
相当于半个朝廷要反了,武则天听了来俊臣的密报之后,自然是心惊肉跳,慌了手脚。
为了把这个案子变成铁案,来俊臣趁机建议,这些人身居高位,对朝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他们主动认罪,就不必牵连其家人。
武则天当即就点头允准。
面对来俊臣发明的种种酷刑,就算狄仁杰是神仙也挺不住啊,索性利用了来俊臣办成铁案的心思,直接认了谋反之罪。
然后狄仁杰当真不愧是狄仁杰,他趁着来俊臣松懈下来,偷偷用头巾写了一封书信诉说自已的冤屈,藏在自已的绵衣内,让家人带了出来。
他的儿子狄光远在武则天召见时,拿出那封书信,为父亲鸣冤。
武则天大为吃惊,让通事舍人周琳去查探真相。
不过周琳也惧怕来俊臣,草草看了几眼,就回来向武则天谎报绝无此事,并拿出了来俊文事先伪造好的认罪书。
如果没有运气帮忙的话,一代名相狄仁杰就得死在天牢里头。
幸好,天可怜见,整好赶上武则天发现多年前误杀了凤阁侍郎乐思诲,心怀愧疚,召见了乐思诲的儿子。
乐思诲的儿子对酷吏们恨之入骨,趁机为狄仁杰说起了好话,说陛下很可能被蒙蔽了。
最后,武则天亲自接见狄仁杰,说你怎么又写认罪书,又说自已是冤枉的呢,都当过宰相的人了,怎么做事还这么没溜儿?
狄仁杰说我怕挨打,主动招供,这事儿我认。但认罪书的事儿我可不认,要不咱们仔细对对笔迹?
至此真相大白!
不过,武则天并未就因此重罚来俊臣,让狄仁杰等人官复原职了!
最后处理的结果竟然是,来俊臣屁事儿没有,被诬陷的六人却贬官出京,狄仁杰贬任了彭泽县令。
造反这种事嘛,当然是有杀过没放过。
其实,以武则天多疑诡诈的心理,并不是完全相信狄仁杰等人是无辜的,能留他们一条命,已经算相当够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