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莺可不知崔耕这俩兄弟是假冒的,毫不避讳地盈盈一拜,道:“当日崔县令真是怜香惜玉哩。”
崔耕知道,她指的是夜宴那晚,自已不肯打她耳光的事儿。
反正自已和李云莺密会的事儿瞒不了这俩贱~人,崔耕索性就当不他们存在了,回道:“本官冒的风险和小娘子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对了,当初孟神爽是准备怎么陷害本官呢?”
李云莺当即毫不隐瞒地将那日的隐情娓娓道来……
当日,她的迟到就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引出孟神爽的那番话。一来,让崔耕在张潜的心中留下一根刺。二来,借机撇清李云莺和孟神爽之间的关系。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孟神爽给了她一个绣帕。
这个绣帕的主人是张潜最宠爱的小妾,上面有她亲绣的几句诗。
到了玩藏钩游戏的时候,李云莺应该找机会,把那绣帕塞到崔耕的怀里。
到了第二次从崔耕身上搜藏钩的时候,再把这绣帕取出来。
张潜见了绣帕,自然就会猜疑到自已肯定被崔二郎给绿了,到时候必会生撕了崔耕。
妈的,居然想到这种栽赃嫁祸泼脏水的法子,孟神爽也真是没谁了!
不过崔耕也是颇为费解,问道:“张刺史的家眷是第一次来扬州,本官连人家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说有奸情,这也太牵强吧?孟神爽敢保证张潜会信?”
“一点都不牵强。”李云莺道:“因为那小妾,在来扬州的路上,和一批金银细软一起失踪了。”
好毒的一计!
崔耕听完不由得一阵后怕!
张潜是什么人?老谋深算的老色鬼。他一搭眼,恐怕就明白,这个案子根本就没法查。
首先,假如真是自已这个江都县令干的,单凭一个绣帕定不了罪。至于其他证据?恐怕早就被自已湮灭干净了。其次,真的查出来了,他张潜脸上也没什么光彩啊。
所以,张潜最可能的反应,是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却暗暗想办法把自已阴死。
换句话说——自已死到临头,都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
想到这里,崔耕站起身来,很是郑重地鞠了一个大躬,道:“多谢李小娘子,这份救命之恩,本官记着!不过能不能告诉我,咱们之前素不相识,你因何要冒如此大的险,临时反水帮我这个忙?”
“崔县令折煞奴家了。”
李云莺“扑哧”一乐,百媚横生,道:“妾身只是不想搀和您和孟神爽之间的纷争罢了,薛盼盼便是前车之鉴哩。”
“薛盼盼?关她什么事?”崔耕问。
“崔县令现在还不知道?”李云莺微微一愣,道:“当日在杨思娘家,崔县令犯了禁屠令的事儿,她就是孟神爽的同谋。”
崔耕道:“真的是她?我当初也曾怀疑过她,不过孟神爽当着我的面,可是实实在在地打了她一个耳光啊。”
李云莺俏皮地翻了个白眼儿,道:“夜宴那晚,妾身不是也让你打我一个耳光呢吗?那又能说明什么?”
“原来如此。”
私犯禁屠令被抓现行这事儿,他的确怀疑过薛盼盼帮孟神爽给自已下套,又是羊肉又是鲜鱼的,都尼玛现成的。
不过后来孟神爽打了薛盼盼一巴掌,借以撇清两人关系,后来又诸般事情纷至沓来,他也就慢慢忘了这茬了。
崔耕点了点头,道:“不再说她!小娘子这番恩情本官记下了。以后若有用得着本官的地方,崔某定当尽心竭力。”
“这可是崔县令自已说的,妾身现在还真有一件事儿……”
花魁大会主要是各地官妓的比拼,事关官府的脸面,纷纷要求属下的妓子全力以赴。
身为扬州官妓头牌的李云莺自然也是压力山大。
上次她在夜宴上说错了话,后来在老刺史张潜的照拂下,才勉强保住了位置。
这次要是在花魁大会上掉了链子,那可就真的会被新人取而代之了。
所以,李云莺今日约见崔耕,也是希望他能给她写几首新诗,好在花魁大会上力压群芳。
崔耕想了一下,问道:“这次其他州府的青~楼女子,也请了诗人写新诗?”
“是的哩。”李云莺连连点头,道:“听说她们请了不少名流雅土写诗,其中就有陈子昂,卢照邻,贺知章,杨炯……”
擦!
这么多牛人!
初唐四杰就占了俩。
另外,自已的好兄弟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光耀千古;贺知章的《咏柳》,更是人尽皆知!
想超过这几个人,谈何容易?
关键是——他不能食言而肥啊!
崔耕微微皱眉,说了自已的无奈:“本官当日在夜宴上,说了不能给你写诗。现在却出尔反尔,不好吧?若是让孟神爽知道本官替你作了诗,你就不怕他……”
“崔县令不必担心。”李云莺莞尔一笑,道:“只要诗好就行了,妾身就说是您这俩兄弟写的。丽竞门再霸道,也不能不准妾身与他们往来吧?”
崔耕想想也是,诸葛三兄弟还分侍魏蜀吴呢,一个妓子你还能指望她有多少节操?
他当时就要点头同意。
不过,一直没开口的崔湜却忽然连连摆手,道:“不成!绝对不成!我们哥俩绝对不能搀和这事儿!”
“为啥?”
崔湜道:“大哥你怎么忘了?我们俩是瞒着家里偷偷来扬州的。万一让家里知道我俩偷摸跑扬州来风花雪月,还给妓子作诗,我们家里的那些老顽固还不生吞活剥了我们哥俩啊?”
郑愔也是拼命地点头,连连称对。
李云莺一听颇为古怪,问道:“你们不是崔县令的……”
“兄弟是不假,不过非亲兄弟!”
崔湜和郑愔老脸一红,承认了之前的欺瞒。
李云莺傻眼了,急道:“那……那可怎么办?”
崔耕见状很鄙视地看了那哥俩一眼,安慰起李云莺道:“小娘子别着急,容本官想想。”
很快,他便想到了一个主意。
在这个时代,作诗乃扬名立腕儿,留名千古的美事儿,所以向来是没人会隐姓埋名的。但是,若不是作诗呢?这世上还有一种体裁,但凡有点身份的人,永远都不会承认是自已写的。
那就是——俗曲。
诗也罢,俗曲也罢,都是给人唱的。其实从本质上讲,俗曲比诗更适合青~楼女子演唱。
只是因为这年头写诗的都是高雅之土,俗曲难登大雅之堂,所以但凡爱惜名声之辈都不愿去沾惹。
直到二十年后,唐玄宗登基,敏锐的发现了这个问题,整理民间俗曲,制出了教坊曲,为俗曲正名。
教坊曲就是“词”的前身。
从那以后,有越来越多的高人参与到教坊曲的创作中。这种文学形势逐渐发扬光大,直到形成了“宋词”的辉煌。
所以,现在可以写几首俗曲,让李云莺来演唱。她完全可以不告诉人们这些俗曲的作者,也没人会无聊的刨根问底。
让崔耕写俗曲,他肯定是玩不转。
别忘了,现在连教坊曲都没有,那些俗曲的曲调和梦中所见的词牌完全不挨着啊!
所以真正要写俗曲的人不是崔耕,而是在扬州招摇撞骗许久的崔三郎和崔四郎。
以他们新科进土的才华,依照俗曲的调子,创造出一些长短句来,自是信手拈来。
崔耕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即把这个提议对三人说了一通。
李云莺乃是扬州官妓头牌,早就隐隐意识到了“诗虽高雅,却不宜唱”的问题,闻听此言后当即眼前一亮,糯声道:“还请两位公子可怜小女子,纡尊降贵,给小女子做几首曲子吧。大不了……大不了……奴家多给你们介绍几个姐妹认识。”
听说有美女奉送,又不用显露自已的真名,崔湜和郑愔这俩货本就所剩不多的节操,顿时全掉地上,欣然应允。
不过,崔湜为人精明,还是有点小小的疑虑,问道:“那啥,毕竟这俗曲难等大雅之堂啊。到时候,即便俗曲唱得比诗要好听,但评选之时,十四州五十七县的评委们不肯认,岂不是白费功夫瞎折腾?”
“这个么……”崔耕稍稍深思熟虑了一小会儿,啪嗒一声拧了下响指,道,“本官还有办法!”
第238章 曲江花魁会
崔湜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一提俗曲,世人先带上三分鄙薄之意。哪怕这俗曲文词优美曲调动听,但评审都是来自各州府县衙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会放下身段和颜面去承认?
于是乎崔耕又想到,既然如此,那就用一种新的艺术形势,将这些俗曲串联起来。
这种艺术形势就是——戏曲。
其实此时已经有戏曲的前身——参军戏了。
不过,参军戏虽然有情节有唱腔,却是以滑稽取乐为能,而且并无美女唱曲之事。
直到二十多年后,李隆基建梨园,从小教授俊美男女音乐表演,戏曲的雏形才会出现。
故后世的戏曲班子又称梨园行,且拜唐玄宗李隆基为梨园祖师爷,又叫梨园神。
现在让李云莺把一首首俗曲串联起来,和其他妓子表演一场简陋的“戏曲”,不仅能给评审们耳目一新之感,而且还能让众人暂时分神忘去俗曲格调不高这回事。
至于表演的曲目,崔耕都已经想好了,那就是曲词华美的《西厢记》。
不过稍有改动,崔耕是按照《西厢记》的唐时原版《莺莺传》来讲述的,对张生最后始乱终弃的结局做了修改。
另外,女主也不能姓崔,甚至不能是出身于五姓七望的姓氏,要不然崔湜准得翻脸。
心中稍稍做了版本改动之后,说与三人听。
三个人听后面面相觑,既觉得崔耕的提议令人耳目一新,可行性极高,又担心会不会太新潮了,最终世人接受不了以至弄巧成拙。
崔耕无奈地耸耸肩,摊摊手道:“本官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术,要是还不行,也只能请李小娘子另作他途了。”
崔湜和郑愔犹豫地看向李云莺,齐声道:“李小娘子,你说呢?”
李云莺凝神细思了片刻,正色道:“妾身心意已决,就听崔县令的,还请两位公子施以援手。”
郑愔还是有些迟疑,道:“我们哥俩闲着也是闲着,当然没问题。但是小娘子你,这一旦演砸了……”
“没关系,妾身已经想好了。”
李云莺洒脱地笑了笑,道:“大不了不当这个官妓头牌呗,也没什么了不起。风月行当,历来便是新人换旧人,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
崔湜和郑愔哥俩对视了一眼,应道:“李小娘子既能这么想,那我们兄弟俩定当竭尽全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吾等共勉之。”
李云莺起身,肃然一拜,道:“谢过两位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