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等崔耕讲完,张潜便打断了他,大手一挥,很是爽快道:“这事儿老夫作主了,应承你便是,你跟韦参军商量吧。”
说完,张潜可能真是刺史府中有急事,便起身离开了江都县衙。
崔耕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之后,一筹莫展了。因为张潜之前的担忧已经统统转嫁到他的头上了,他必须要想好解决应对之策,如何跟各方背景都很牛逼的人马打交道,最后将工程交给谁,做到谁也不得罪!
他愁归愁,可人张大刺史却不给他时间,回到刺史府后便差人全城贴出告示,说是兴建罗城之事,全权由江都县令崔耕作主,并给了他便宜行事之权!
崔耕闻讯之后,气得在县衙内宅再次大骂张潜老匹夫的不厚道。
随着告示贴满城中,一时间,江都县令崔耕变成了当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前来求见商榷兴建罗城工程的人,都能踢破了门槛子。
要知道这兴建罗城可是价值数百万贯的工程,黑心一点的话,甚至可以将成本翻至千万贯,甚至是……所以任谁都对这项工程心动垂涎。
这些来访之人无一不代表着世族豪门,朝中大佬,勋官贵戚,还有皇亲国戚……
崔耕哪个都不敢得罪,每日里迎来送往,苦不堪言。
惟独宋根海最是开心,整天乐在其中,因为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人登门拜访崔县令,暗中给他塞递红包作为敲门砖,他每日收的门包钱都有近百贯,他是恨不得这样的日子永远持续下去。
……
这一日,崔耕忙里偷闲,翘着二郎腿端着一杯茶汤,却见宋根海又进来通禀,不禁没好气道:“妈的,又是哪路神仙啊?这么多天了,老子就没有消停过。”
“不是哪路神仙,是崔湜和郑愔两位公子。”宋根海道。
崔耕一听是这俩货,就知道对方来的目的了,颇有些不耐烦道:“他们俩也来凑什么热闹?告诉他们,本官公务繁忙,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宋根海本想说好的,可掂摸了一下袖兜里刚才崔湜塞得几两碎银子,还是不忘拿钱办事的职业道德,多说了一句道:“大人,两位公子看着挺着急的,兴许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吧?”
崔耕听罢想了想,最终还是让宋根海把他们领进了内宅的屋内。
崔湜一见崔耕,就急道:“大哥,出大事儿了,快帮我们救一下人。”
“救谁?”崔耕问道。
崔湜道:“崔日用。”
崔耕一听,重重地将茶盏放到桌上,皱眉不悦道:“嘁,崔湜你没事儿吧?让我救他?这王八蛋算哪颗葱?跟我更没半文钱的关系,爱死死!”
饶是崔湜脸皮厚,也是面色微微一红,吱吱唔唔道:“那啥,他在妓馆嫖完了不给钱,还跟人打架,被人抓起来了。大哥,帮个忙呗,好歹他是我博陵崔氏的族正,与我一同来扬州,我不救他,万一他出个好歹,回到族里小弟实难交代的过去啊!”
崔耕顿时目瞪口呆,诧异道:“堂堂博陵崔氏的族正,世家子弟,还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崔湜羞赧道:“男人嘛,好点女色,风月勾栏里去去也实属正常。”
崔耕白眼一翻,“妈的,我是说这事儿吗?我是说,还能嫖了妓子不给钱?这尼玛太丢人现眼了啊!”
“呃……”崔湜苦笑道:“我也不知道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过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赌坊放出话来,让您亲自去领人。晚了一个时辰,就剁他一根手指头。”
“让我亲自去领人?他爱死爱活,跟我有毛线的关系?”
崔耕很奇怪对方为什么提这个要求,突然他反应过来,“我靠,不会是崔日用那王八蛋借我名头,在外面干那些狗屁倒灶的烂事儿吧?这可不行,我得去瞅瞅,别让这王八蛋玷污了哥的一世英名!”
随后,便带上几十名衙役,与崔湜俩人直奔一个妓馆而来。
刚到门口,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对方倒是客气,抱拳见礼,说道:“崔县令,我家主人说了,人多嘴杂,只允许您带两个随从进去。”
崔耕把众衙役留在外面把守,带着封常清进了门。
一到妓馆里头,就见着崔日用被打得鼻青脸肿,五花大绑,由几个彪形大汉看押着。
见崔耕进来,他臊得赶紧低下头去。
崔耕没有理他,大声问道:“这里是谁在主事啊?”
“正是在下。”
第274章 崔氏倒霉鬼
“正是在下!”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走出来一位约莫四五旬的中年人,自报家门道:“老夫王弘义,崔县令,你我虽未曾谋过面,但可是神交已久啊。”
是他?
何止神交已久,崔耕暗忖,你丫跟老子可是有杀子之仇啊!
王弘义一出场,崔耕对崔日用的事儿就差不多能理清七八了,笑道:“看来今日之事,也是王御史的手笔了,怎么着,设局抓崔日用这个废物,引我来这儿想干甚?”
“好,既然崔县令如此痛快,老夫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扬州罗城的城墙,你得给老夫留一面!”
“嗤……王弘义你没病吧?”
崔耕大乐,道:“纸上画个大鼻子——你好大的一张狗脸!你一个小小的侍御史也敢惦记这么大的工程,我看你是病得不轻!”
“嘿嘿,老夫当然算不得什么人物,“王弘义被崔耕这么嘲讽,也不恼怒生气,“口舌之利我不与你争。谁让崔县令有把柄在我手里攥着呢?”
崔耕微微一愣,道:“把柄?少唬我,老子能有什么把柄?”
“当然就是这位崔日用崔公子了。如果崔县令答应了老夫的条件,我就对崔日用这桩丑事守口如瓶。但要是不答应,哼哼,那就没办法了,我丽竞门就将他的丑事公之于众。本御史倒要看看,博陵崔氏的脸面往哪搁,你崔耕崔二郎又如何对列祖列宗交代?”
这计谋倒是挺毒的。
不过崔耕还是笑了,因为这有能耐我何?无论是崔日用,还是博陵崔氏,跟他有什么关系?丢得不是他崔耕的人,辱没的也不是他崔二郎的祖宗。
王弘义见崔耕不言语,以为得逞,咄咄逼人道:“本御史的要求,崔县令到底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快些决定吧,本御史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崔县令,崔县令……小僧求见!”
正在这时,妓馆外面有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崔耕一听这声音甚觉耳熟,好像是慧明小和尚的声音。
当即,他对王弘义说道:“外头有朋友在找本县,兴许是什么急茬儿。你这事儿我一会儿再答复你,王御史,你先让外头那人进来。”
王弘义之前不让无关人等与崔耕进来,担心的是怕人多嘴杂,崔日用这桩丑事一旦传扬出去让太多人知道,就没了要挟崔耕的效果。但眼下崔耕既然要求领人进来,他也就不可无不可了。
不下一会儿,慧明小和尚就出现在了大厅之内。
现如今,南禅宗在扬州地界儿上,官府中最大的靠山自然是崔耕。离了崔耕,南禅宗在扬州境内根本玩不转,更别提跟北禅宗斗了。
前不久的小隐寺崔耕遇刺一案,也是将慧明小和尚吓得心惊肉跳,直呼好悬。
今天也是赶巧,他去城中某处大户人家讲佛弘法,恰好看到崔耕亲自带着几十名衙役出了县衙。
他当时就嘀咕,这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在后面紧紧跟随,待崔耕进了这家妓馆之后,按捺不住担心,走上前来,向宋根海等人询问究竟。
他一听,不禁数落埋怨起宋根海等人,里头不知是敌是友,你们怎么能让崔县令孤身涉险呢?万一真有亡命徒受了丽竞门的指使,再次刺杀崔县令可怎么办?
崔耕对南禅宗在扬州的意义实在是太重大太深远了,慧明小和尚自然不允许崔耕出现闪失。
思前想后一番,他便在妓馆外头赶紧高声大呼,要求见崔大县令。
崔耕听完慧明小和尚的来意之后,不由好笑,看来利益同盟这种事儿还真挺靠谱,连佛门中人都不能免俗啊。
寒暄一番后,小和尚问崔县令为何来此?发生了什么事儿?
崔耕也没打算对小和尚藏着掖着,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慧明小和尚听后,啪的一声轻拍在自已的脑门上,惊呼一声:“这世上咋有那么巧的事儿哩?”
崔耕好奇,问道:“什么情况?”
小和尚道:“是这样的,小僧昨日路过仁寿坊的时候,见过这位崔施主……”
他指了指正被五花大绑,一脸倒霉相的崔日用,继续道:“小僧整好看见崔施主被几个黑衣大汉,架上了马车,好像是被人劫持绑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崔县令莫要责怪小僧,当时他们人多,小僧一个文弱和尚,自然不敢上前搭救。于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没有理会……惭愧惭愧!”
居然见死不救,见难就怂,小和尚也越来越油滑了,看来红尘世俗真是把他给浸染坏了。
不过眼下崔耕没有计较这个,而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和尚道:“这都被人劫持绑了票,哪里有嫖宿妓馆的机会?更别提赖账不给银子了。崔县令,小僧猜崔日用崔施主,会不会是被某些人作局陷害了呀?匪徒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瞒到崔县令头上来了,这事儿要明查,不能姑息啊!”
说完,他看了一眼被捆着的崔日用,又大有深意地扫视了一眼在场王弘义等丽竞门中人。这赤~裸裸的眼神,就差大呼说,这些人就是劫持绑票的匪徒了!
崔耕抿嘴笑而不语,好一个油滑的小和尚,甭管他说得是不是真的,只当是真的来听了。
这边王弘义心里这个气啊!因为他知道小和尚就是睁眼说瞎话,而且这个瞎话说得非常不用心,居然敢在自已这个天下名闻,仅次于来俊臣之下的酷吏面前颠倒黑白,简直活腻味了!
随即他脸色猛地一沉,厉声喝道:“小和尚,莫要信口胡诌,昨日你真的看清楚了?”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慧明一脸真诚。
“胡说八道!崔日用自已进了妓馆,有众多人证,又岂是你几句信口胡言能混过去的。”王弘义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小和尚。
小和尚丝毫不惧,振振有词道:“小僧乃南禅宗惠能大师的关门弟子,虽非得道高僧,但也师承佛门正朔,在岭南有小僧十数万信众。王御史以为,世人是会信小僧的佐证之言呢?还是会信几个妓子和嫖客的伪证之词?”
“少拿你佛门那点骗人的鬼话来吓唬本御史!”
王弘义道:“你真以为只是几个妓子和嫖客看见崔日用自已进了妓馆?哼,还有众多路人亲眼所见,这厮和一个妓子勾勾搭搭。难道如此多人力证之下,还抵不过你这小和尚的一句胡诌?”
“这……”
慧明和尚噎口了一下,忍不住又看了倒霉的崔日用一眼,心中暗啐,你这堂堂博陵崔氏的族正,竟也如此不知检点,众目睽睽下,这让小僧怎么圆谎?如何帮崔县令?嫖妓而且还嫖霸王妓的渣滓,死后必下十八层地狱!
王弘义见小和尚窘状,不无得意道:“理亏词穷了吧,小和尚?嘿嘿,本御史奉劝你一句,是非只为多出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再多管闲事儿的话,别说你一个小小和尚,别说南禅宗又如何?丽竞门岂是你们这些出家人所能招惹的?”
“不好了!王御史,可了不得啦!”
突地,王弘义手底下的一个彪形大汉,慌慌张张地从外头跑了进来,急喊道:“侍御史大人,外面来了好些个贵人。属下实在是挡不住,也不敢挡啊……”
“贵人?什么鸟贵人?”
正在王弘义又听见有人来架秧子,心里那叫一个气啊,心头大火之际,外面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咒骂声……
“我去你娘的,丽竞门的狗爪子也敢拦大爷我?”
“来俊臣都被贬配数千里,你们这些狗崽子还真当自已是棵葱?滚开,莫要挡了爷爷的道!”
“起开,别他娘的不识抬举,快些放我等进去!”
“……”
嚷嚷之声如鼎沸,很快,越演越烈,在外头闹乱的不速之客推推嚷嚷之下,一行人约莫有四五十号,拥拥簇簇进了大厅。
王弘义手底那帮丽竞门的打手,还真不敢硬拦,一边后退一边点头哈腰,少数人更是捂着脸,退进了妓馆大厅。
崔耕一看这些突然而来的不速之客,不由得心中一震——完了,崔日用啊,不是哥不想救你,这些人一来,你这点烂事恐怕是捂不住了,你丫就准备丢人现眼天下皆知吧!
来的这些人,正是扬州城中的顶级豪商。换句话说,就是朝廷里那些觊觎扬州扩建工程的顶级权贵的代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