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远讶然道;“怎么?难道你们博陵崔氏的安平鸡蛋,也已经开始卖遍沧、易、冀、魏、定五州了?”
“那倒是没有,”崔耕摇摇手,道,“本官的安平鸡蛋目前产量还是有限的,定州绰绰有余,但其他四州就远远不够了。再说了,路途遥远,长途贩运的话,这成本无形之中就增加了,这是不划算的。”
“那崔长史干嘛还要让我的人,在这四个州府散播这个消息?”何明远被崔耕弄糊涂了。
崔耕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尽管还未向这四个州府铺货,但这四州内的一些有心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自然也都会来安平县的。”
“l崔长史你这是图什么啊?”
何明远越听越糊涂,甚是费解地问道:“若再加上这四个州府,我的天,腊月二十三那天,得有多少乡民农户齐聚安平县来闹事啊。怎么听崔长史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唯恐来安平聚众闹事找麻烦的人太少呢?”
第344章 惊天大生意
“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米饵圆。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婢子斗争君莫闻,猫犬触秽君莫嗔。送君醉饱登天门,勺长勺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分。”
一首《祭灶词》,将小年夜的景象描绘的淋漓尽致。
不过在大周延载元年的腊月二十三,定州安平县,是注定不会出现如此太平和乐的景象了。
从腊月十五开始,就不断有各色人物,从其他州府赶到了安平县。
结果县城中的客栈、旅店通通爆满,连寺院道观都是人满为患。
过了腊月二十,那就更不得了了。成群结队的百姓,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都冲安平县涌来。
安平县衙上下,更是如临大敌,生怕出了什么差池。
安平县令林桐生整日坐立不安,这尼玛都说明年要有蝗灾,咋这蝗灾还没起,就饥民遍地了呢?若是有人登高一呼,我林大老爷的命还保得住吗!
于是乎,他赶紧派人快马加鞭,往定州刺史孙彦高处送信,要求借府兵弹压地面。
可孙彦高的回信就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了,就一句简简单单地交代:定州府衙不仅不会派一兵一卒过来镇压,还要求安平县令林桐生将这些饥民保护好了,不能让他们出一点意外。
林桐生看着孙彦高的这封简短一句话的回信,愣是半天揣摩不出孙大刺史到底是什么意思。
最后,还是他身边一个叫杨进的幕僚,为林桐生解除了疑惑。
杨进拿着孙彦高的那封信笺,分析道:“东翁,您可看仔细了,孙刺史这封回信上写的清清楚楚,他不是要求你保护百姓,而是‘保护’饥民呐。有咱们这百十衙役,足够矣!”
保护饥民?
林桐生立马就想到了安平县地界儿上,还有谁有这个能力能招惹来这成千上万的饥民?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了——博陵崔氏!
林桐生也不是官场雏鸟,从孙彦高给他回这封信的内容来看,再想到博陵崔氏招惹来的这成千上万的饥民,他很快便猜出,这尼玛原来是孙刺史和博陵崔氏之间的博弈啊!
瞬间念头通达,他赶紧招来安平县尉,让他将县衙的衙役们统统撒出去,防止博陵崔氏和饥民们起了冲突。
好在双方都颇为克制,博陵崔氏只是不准饥民们靠近黄城村,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举动。
那些饥民们似乎也是有组织的,虽然免不了偷鸡摸狗之事,但基本上食宿自理,没发生什么恶性案件。
这倒是让林桐生这个安平县令,足足松下了一口大气!
若成千上万的饥民真的在安平县闹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甚至会因此丢了乌纱帽,不怪林桐生如临大敌,如此小心谨慎了。
眨眼间,腊月二十三到了。
……
“毁鸡坊,有饭吃!”
“毁鸡坊,有钱花!”
“毁鸡坊,好过年!”
“毁鸡坊,过好年!“
阵阵叫喊声中,成千上万的饥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齐唰唰地向着黄城村方向开去。
虽然没有矮胖子在东亭庄鼓动的时候说的十数万人,但杂七杂八加起来,一万之众总是有的。
这些人的眼中,有疯狂、有执拗、有悲愤,更有着贪婪!
他们步步逼近黄城村,步步靠近博陵崔氏!
很快,便只是咫尺之遥了!
博陵崔氏的人严正以待,警戒在黄城村外的二里地处,防止饥民真的冲击黄城村,毁了他们精心置办的养鸡大场。
但安平县的衙役们早已得到县令林桐生的授意,多少有些偏帮这些来闹事的饥民,让博陵崔氏的子弟很是被动。
很快,博陵崔氏的人便开始步步后退,退守到了黄城村。
吱扭扭~~
博陵崔氏的人全部撤回黄城村中。吊桥就第一时间吊起,城门关闭。
城墙上的崔氏私兵们逡巡左右,弓上弦刀出鞘,完全是一片临敌之势。
城外的饥民们见此状况,愈发愤怒了。
他们不断高喊着口号,甚至在鬼祟之辈的提前安排下,他们运来了云梯,攻城车……
准备强行攻破黄城村!
形势危如累卵!
……
此时,黄城村外。
在群潮汹涌的饥民队伍身后不远处。
有人临时搭建了一座简陋的台子,台子四周有几十名彪形大汉的护卫,台上正有人在饮酒做乐。
左边饮酒那人,松松垮垮地坐在蒲团上,大约五十来岁,穿绸裹缎,面目清癯,五捋长髯随风飘洒,看起来真似一个富贵闲人。
正是定州刺史孙彦高!
右边那位,则是他的狗头军师,定州录事参军范光烈。
孙彦高将杯盏轻轻放下,轻咳一声,问道:“范参军啊,你再仔细想想,这次行动还有什么纰漏的地方没有?能不能毁掉崔二郎的养鸡大场,就在今日一举了!”
范光烈擦了擦嘴边的酒渍,略略一打趣道:“怎么?刺史大人早前不是说,在养鸡除蝗的立场上,您跟崔二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么?今天终于舍得跟他划清界限,毁掉他的养鸡场了?”
孙彦高面色一紧,气道:“你……”
孙彦高被范光烈这么赤果果的挤兑,也是心里有苦难言啊!如果不是上头要趁着蝗灾之机在定州起事,他哪里会来毁崔二郎的养鸡大场啊?
至于他的上头到底是何人,自然不是大周朝廷,更不是武后。想想这个,孙彦高真想操死范光烈这条老狗,如果不是这老狗掐准了他的脉门,托他下水,他怎么会跟那种人搅合在一起?大周朝廷的堂堂三品刺史,赫赫的封疆大吏,居然要干数典忘祖之事,想想就心酸啊。
“嘿嘿,刺史大人莫生气,下官开个玩笑罢了!”
范光烈笑眯眯地起身,替孙彦高斟了一杯酒,道:“您放心,下官这次绝对没有疏忽纰漏的地方。他崔二郎如今要保住养鸡大场,要想靠养鸡来达到除蝗的目的,唯有两条路可以走。这其一嘛,自然是继续负隅顽抗。但这些饥民大军中有李兄弟安排的军中好手,一旦冲突起来,死的人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届时,大人完全可以上奏大周朝廷,弹劾他一个草菅人命之罪。”
孙彦高嗯了一声,点头道:“成千上万的饥民带着民怨来安平,若是毁掉他博陵崔氏的养鸡场,倒也罪不至死,毕竟法不责众嘛。但真出了械斗事件,上千条人命为此丧生的话,呵呵,别说他崔二郎一个五品的定州长史了,便是博陵崔氏全族出动,他们也扛不住!”
“是的,一旦毁了他的养鸡场,那定州除蝗之事估计就要告吹了。到时候蝗灾一起,咱们跟上头也就有的交代了。”
范光烈道:“至于第二条路嘛,就是他崔二郎和博陵崔氏认怂,捏着鼻子将定州各地养鸡农户的的鸡蛋都统统买下来,以作补偿。此举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至少能将眼前近万农户围攻黄城村这一关,给糊弄过去。”
孙彦高有些担心地问道:“那…那如果崔二郎和博陵崔氏真的愿意息事宁人,将这些养鸡农户的鸡蛋都买下来以作补偿,那可怎么办?”
“大人勿急,下官早就防着他这一手了。前些日子,下官不仅派人暗中收购了不少崔家卖出的安平蛋,还从临近的州府也大批量地购进了一批。他崔二郎真敢认怂,自掏腰包回收鸡蛋,呵呵,咱们就漫天要价,一斤鸡蛋卖他五十文,到时候看他如何收场。嘿嘿,他便是有金山银海的,也不够这么糟践啊。”
“这倒是个不错的后手。”孙彦高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很快,孙彦高又摇头说道:“不对万一他们五十文一斤也愿意收呢?就算崔耕没那么多的现银,但你别忘了,他身后可是站着五姓七望博陵望族的崔氏家族啊!博陵崔氏屹立辉煌数百年而不倒,你真以为他们拿不出那么些银子?你要让博陵崔氏都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银来,呵呵,你得提起那准备多少鸡蛋?就算你将整个定州……”
“岂止是定州,就算下官将附近四州的鸡蛋都统统囤下来,都远远不够呐!”
范光烈不等孙彦高说完,便接话道:“所以啊,下官未雨绸缪,除了将定州在内相邻五州的鸡蛋统统囤积下来之外,还将河北道其他十余个州府市面上的鸡蛋,全部一扫而空!”
“嘶……”
孙彦高已经被范光烈的大手笔给震住了,突然,他的脸突然一黑,有些不爽地问道:“范参军,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如此大的手笔,呵呵,可不是几万贯就能搞定的!”
范光烈一听这话,就知道孙彦高这个钱奴,肯定是怀疑自已背着他在黑钱了,于是赶紧解释道:“大人误会了,这些银子可不是我一个人的钱,还有上头拨付下来的钱。为了打掉崔二郎的养鸡大场,让蝗灾顺顺利利地发生,上头将此次起事准备的军费,拨出了足足八成,统统都用来买鸡蛋了。上头的意思是,这次咱们不仅要毁掉养鸡场让蝗灾泛滥,还要狠狠地赚他一把大的!”
“赚一把大的?”
孙彦高这次出奇地没有听到银子就两眼放光,而是有些不乐观地叹气道:“兵法有云,未虑胜先虑败。万一这崔二郎也准备了什么后手呢?范参军啊,你我在他手上吃亏,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崔二郎也准备了后手?
这几天自信心爆棚的范光烈,听了孙彦高这话,不由得一激灵!
他想到上次为了筹措军费,自已让亲生兄弟范光明策划了崔丽儿绑架案。没想到阴差阳错,崔耕竟然卷入了此事。结果他的兄弟范光明不仅没有除掉崔耕,还让那十万两黄金赎金没了着落,更是让卧虎山的山匪流失了一大半。
就因为这事儿,上头已经对自已颇有微词了。万一这次再出了什么纰漏,恐怕命都保不住!要知道,这次为了收购整个河北道十几个州府的鸡蛋,他可是申请调拨了八成的起事军费啊。如果这笔钱砸手里了,起事的事儿就歇菜了了!
“不会的,不会的!他崔二郎又非诸葛孔明再世,更不会未卜先知,哪有那么多的后手?”范光烈一边给自已打气儿,一边向孙彦高告了个罪,出来又再做了细微的调整和安排。
直到他把心腹之人又叮嘱一遍之后,才渐渐宽下心来。
眼见着天将近午,近万的养鸡百姓们又饥又渴,对博陵崔氏的积怨和愤怒已经堆到了顶点。
火候差不多了!
范光烈冲着左右一使眼色,挥挥手,下令道:“杨绍,欧辉,动手!”
“喏!”
二人领命而去,直奔前方正在闹事的养鸡百姓队伍。
功夫不大,队伍中很快就有人高声喧哗起来:“不好啦,崔耕这厮果然不给我等留活路啊,他竟然调来了府兵!”
“天杀的,听说他从邻近几州的折冲都尉府都请调了府兵,足有数千人,据说要将咱们这些苦主全杀了!”
“他还扬言不仅要咱们这些人的性命,还要上告朝廷,诬陷我们造反,要株连咱们的家人,流配三千里!”
“四面八方被包围了,跑都跑不了。这狗官的心真毒啊!”
……
在有心人的暗中推动之下,谣言迅速传开,愈演愈烈。
渐渐地,这些人的惊慌愤怒达到了顶峰。
突地,又有人在队伍中接连高声道:“怕他个球?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瘌,十八年后,又是一条英雄好汉!咱们跟姓崔的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