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没完,阎知微死后,武懿宗又命人冲着阎知微的尸体乱箭齐发,把尸身射成了刺猬。
最后,他又亲自操刀,剃光了阎知微身上的肉,用钢锉锉断他的骨头。
如果说前面还有些为崔耕出气的意思的话,到了后面,武懿宗已经是单纯地发泄自已残忍狠毒的变~态欲~望了。
当然了,如果单纯是杀阎知微,崔耕也没啥意见,毕竟在他的带路下,不知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此人堪称罪有应得。
夷阎知微三族,虽然有些过分,但也是朝廷律法的规定,崔耕也只能是随波逐流。
不过,接下来的一件事,让崔耕觉得,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就在阎知微被夷三族后的第二天,宋根海来报,王美芳求见。
别看在刑场上,王美芳和卢若兰以崔耕的妻妾自居,服侍的极为周到。不过,风波过后,两位佳人似乎是害羞了,躲在家中,从未主动找过崔耕。
她怎么来了?
崔耕心中生疑,命宋根海将佳人领进了屋内。
“夫君……”王美芳一见崔耕就眼圈泛红,豆大的泪珠顺着腮边滚滚滑落。
崔耕最见不得女人哭泣,马上就乱了手脚,道:“别哭,别哭啊,谁欺负你了?为夫一定给你出气!”
王美芳哽咽道:“没人欺负妾身,妾身是想请夫君帮帮忙的,救救……救救那些孩子吧?”
“孩子?什么孩子?”
“来不及说了,夫君你跟我来!”
王美芳主动拽住崔耕的袖子就往外走,崔耕只得紧紧跟上。
大约走了一刻钟后,崔耕但见前面人山人海,虽然人多,却并不喧哗,相反地,几乎人人脸泛泣容。
没费什么力气,崔耕已经挤进了人群,但见一辆辆囚车正在迤逦而行。
囚车后面是三四十个小孩,五六岁的有,七八岁的也有,但最多不超过十岁。
这些小孩慢慢往前行进,两边有甲土手持刀枪围住。孩子们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充满了好奇之色,纷纷左顾右看。
“唉,可怜,实在是太可怜了!”
一个右腿微瘸,身材肥胖的老者,不断摇头,从旁边的小贩处买了两斤饴糖,道:“孩子们,过来,爷爷给你们糖吃。”
有甲土们拦着,那些孩子们当然过不来,只是离得近了些。无奈之下,那老者将手里的糖果扔了出去。
孩子们顿时眼前发亮,争抢起糖果来。嘻嘻哈哈,吵闹和不停。
崔耕此时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道:“这是阎知微的族人?”
王美芳又哭出声来,道:“这些孩子都是阎知微远房亲戚家的,根本就不在三族之内。就这样,他们还是被武懿宗抓了起来,准备开刀问斩!可怜这些孩子混不知大难降至,还在争抢糖果呢。”
这就实在太过分了,按照大唐(武周)律例,即便谋反之罪,十六岁以下的孩子都可免死。更何况,这些孩子跟阎知微都快出五服了,依照律法根本就完全无罪。
王美芳道:“他们都叫夫君崔青天,连来俊臣都惧你三分。妾身想,夫君能不能向武懿求求情,免这些孩子一死呢?”
“唉,小娘子,你就别难为你家夫君了,这事儿啊,他管不了!”崔耕还没说话呢,那个瘸胖的老者忽然插嘴了。
王美芳睁大了眼睛,不服气地道:“什么管不了?你知道奴家的夫君是谁么?”
那老者苦笑道:“这天下不怵来俊臣的,能有几个?老夫猜都猜得出来,他就是如今风头正劲的著作郎崔耕。小娘子,告诉你,没用的,你以为处死这些孩子是武懿宗的意思?嘿嘿,他要是没请下旨来,敢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
“您老的陛下是,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那老者点头道:“正是如此,咱们这位陛下啊,虽为女子,其实脾气刚毅至极。一个小小的著作郎想劝他回心转意?嘿嘿,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那……那可怎么办?”
王美芳虽然可怜这些孩子,可绝没有让自已的夫君硬抗武则天的意思,顿时六神无主,又哭了起来。
崔耕此时心里也不好受,他清楚的记得,在历史上,这事儿确实发生过,不过,在最后关头,朝臣们一齐向武则天求情,这些孩子最终得到了赦免。
怎么现在,还是没有人站出来呢?
是了!
如同一道闪电在崔耕脑海中划过,他的心中豁然开朗。
历史上可没他崔耕崔二郎,当然也就没有李昭德带朝廷高~官强闯推事院之事。
所以,李昭德虽然被来俊臣诬陷下狱,但牵连的官员远没那么多,朝廷的元气还在。
如今一场大案下来,朝中的正直之土几乎被打断了脊梁骨,恐怕没人敢做仗马之鸣了。
换言之,若这些孩子真的死了,自已难辞其咎!
怎么办?怎么办?
崔耕心思电转,忽然眼前一亮,盯住了眼前的老者。
又瘸又胖,心怀善念,一语道破了自已的身份,随口点出这桩案子的关键,如此一来,此老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微微一笑,道:“美芳,别担心,这些孩子的安危,就包在我的身上。”
那老者着急道:“崔二郎,你莫要自不量力,这事儿你管不了。弄不好啊,还得引火烧身。”
崔耕冲着他躬身一礼,道:“不错,这事儿小子的确管不了,不过,有人管得了。”
“谁?”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您说对不对呢……娄相爷?”
第378章 说服老狐狸
李昭德谋反案的最大受益者,其实不是来俊臣,而是崔耕面前的这位,一代名相娄师德。
娄老头眼中精光一闪,道:“根据身形相貌,猜出老夫的身份并不奇怪。但如今我就是一个平民百姓,称呼相爷……不大合适吧?”
崔耕赔笑道:“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儿,您老也就别谦虚了。”
这可不是谄媚之词,而是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
就在去年,李昭德看娄师德非常不顺眼,一脚踢去西南,让他帮着王孝杰打吐蕃去了。结果运气不好,名相加名将的组合,竟是打了一场打败仗,王孝杰和娄师德双双被免去一切官职。
后来,王孝杰戴罪立功,在赵州城外大败默咄,官复原职,而娄师德就一直没着落。
这次武则天把宰相们一锅端之后,四下里一寻么,还是此老最让人放心,于是乎把他召回洛阳,准备任命他为内史令(中书令),统领整个新的宰相班子。虽然圣旨还未下达,但这个消息已经传开了。
算算日子,他应该是刚到洛阳,就赶上了这档子事儿。
崔耕竖起了大拇哥,道:“不夸张地说,要说谁能让陛下回心转意,可是非您老莫属哩!”
娄师德可不吃这套,摇头道:“莫给老夫戴高帽子了,慢说我未在其位不谋其政。哪怕老夫真的当上了中书令,也管不了此事!”
崔耕当然明白,要让娄师德这个政坛老好人趟这滩混浑水,其难度比让武则天收回成命,也低不了多少。
他想了一下,转移话题,道:“下官听说了娄相爷的几个故事,不知是真是假,倒要向您请教!”
“崔著作请讲。”
“头一件事,就是令弟被任命为代州刺史时,您问他道:“我是宰相,你也担任州牧,我们娄家太过荣宠,恐怕遭人嫉妒,应该怎样保全家族呢?令弟道:“今后有人吐我一脸口水,我也不还嘴,把口水擦去就是了,大哥不必担心。”您说道:“这恰恰是我最担心的。人家朝你脸上吐口水,是对你发怒。你把口水擦了,这不是说明你不满吗?会让人家更加愤怒。所以,你应该笑着接受,让唾沫不擦自干。”
这就是“唾面自干”的典故,流传甚广,娄师德毫不以为忤,道:“不错,确有此事。”
“还有第二桩故事,当时,您和李昭德同为宰相,一同上朝,因为走得慢,被他骂为“田舍奴”,结果您回道,我娄师德不是田舍奴谁是田舍奴?结果李昭德非常羞惭,当面向您道歉。”
此乃娄师德的得意之事,他手捻着花白的胡须,道:“这事儿也有,想不到崔著作对老夫的过往非常了解啊,哈哈!”
孰料,崔耕嘴角微翘,淡淡回道:“其实第一件事也就罢了,通过第二件事,下官对您就不怎么佩服了。”
“嗯?”
娄师德顿时笑容一敛,道:“倒要请教二郎,老夫的所为有何不妥?”
崔耕慢条斯理地道:“倒不是有有什么不妥,但是此事可以说明,李昭德对您老绝谈不上什么尊重。”
“那又如何?”
崔耕微微一笑,道:“单凭这件事,也说明不了什么,且听小子说第三件事……”
第三件事也非常著名,乃是娄师德和狄仁杰的一个公案。
想当初,狄仁杰初为宰相,环顾左右,对娄师德非常看不过眼,把他踢到西北屯田去了。
武则天就问狄仁杰,道:“娄师德贤明吗?”
狄仁杰不屑道:“反正他干屯田的活儿能尽忠职守,是否贤明,我就管不着了。”
这话翻译得粗俗一点就是,他贤明不贤明,关我屁事!
武则天差点没被气乐了,道:“那朕再问你,娄师德能否知人善任?”
结果狄仁杰回答得更不客气,道:“我跟娄师德共事这么长时间,没听说过他有识人之能啊?”
武则天这才图穷匕见,拿出一份奏章,道:“可是……朕任命你当宰相,就是娄师德推荐的。那你说他是不是知人善任呢?”
狄仁杰接过奏章来一看,惭愧道:“娄公盛德,我被他宽容相待却不自知,真是跟人家差得太远了!”
狄仁杰名满天下,能让他愧服之人能有几个?
这件事可谓是娄师德平生最为自傲之事,听完了真是眉开眼笑。不过……崔耕说要借此事指责自已,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要明贬暗褒,欲扬先抑?
崔耕毫不客气地迎向了娄师德探寻的目光,道:“现在问题来了,娄相以为李昭德如何?”
“虽然此人刚愎自用,志大器小,但才能还是有的,足以担当宰相之任!”
“那就是说,他也有识人之明了?”
“当然。”
崔耕笑吟吟地道:“那李昭德为何让您出外,任肃边道行军副总管了呢?”
“你……”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娄师德再好的脾气,那也是当朝宰相啊,顿时满脸愠色。
结果,崔耕非但丝毫不加收敛,反而得寸进尺道:“李昭德也就罢了,那还有狄仁杰狄公呢?他也完全没识人之明?他当初为何要让您去担任检校营田大使?一个人看错情有可原,难道这两位都看错了?另外……”
“什么?”
“狄公和李昭德让您出外您就出外了?没有陛下的旨意怎么成?所以,恐怕陛下也不怎么看好您!因此……”
崔耕毫不畏惧地盯着娄师德的眼睛,正色道:“下官以为,他们没错,真正错的是您!您圆滑有余而刚健不足,不配居宰相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