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似箭,眨眼间就到了万岁通天二年,二月十七,崔耕和卢若兰成亲的日子。
婚者,昏也。
白天没什么事儿,眼看者天色将晚,崔耕才在崔湜、小九儿的簇拥下,来到了卢景祚的府邸。
接下来,就该崔耕大展文才了。
在大唐(武周)年间,诗风极盛,一下马,就得先做一首《入门诗》。
进了府门有中门,进了中门有临时搭建起来的人造门,连进了几个人造门之后,就是正堂门。
哪道门前都有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健妇把守,这时候就要做《求情诗》。做得出来还则罢了,做不出来新郎就得挨一顿揍,虽不致命但绝不好受。
过五关斩六将,连做十余首《求情诗》,好不容易进了正堂屋吧,人家新娘子还不能立刻跟着走,为啥?废话,新娘子出门子,那不得打扮打扮啊?没奈何,就得做一首《催妆诗》。
《催妆诗》做罢,新妇满意了,就可以行“奠雁礼”了、
奠雁礼是这场迎亲之礼的核心,具体过程是:新郎把一只准备好的大雁扔进帏幕之内,卢家人将大雁捉住。婚礼过后,新郎会拿着财物将这只大雁赎回。
奠雁礼毕,这桩婚事已经无可更改,新娘子撤帐,辞父母,拜家庙,坐上一乘二人抬的小花轿,敲锣打鼓,直奔新郎家。
当然了,好事多磨,事情是没那么顺利滴。
在路上,迎亲的队伍会遇上“障车族”要求对诗,对得输了就得送给他们部分财物。对得赢了呢?废话,人家费了那么大力气,你好意思不给点辛苦钱?
到了崔府之内,崔耕就可以放松了,但新娘子这时候就得面严峻地考验,其名曰“弄新妇”。“弄新妇”跟当初在娘家折磨新郎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文明了许多。
紧接着,崔耕就该吟出今天的最后一首诗了,道:“闺里红颜如舜花,朝来行雨降人家。自有云衣五彩映,不须罗扇百重遮。”
这是一首非常经典的《去扇诗》,其目的就是让新娘把遮盖脸庞的扇子或者红盖头取下来,让宾客们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模样。
然后就是这场婚礼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跪拜天地父母,送入“青庐”了。
趁着这个空当,崔耕颇有些歉意地道:“若兰,苦了你了。”
“嗯?夫君何出此言呢?”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苦笑道:“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哪个新娘子不希望自已的婚礼风风光光的?可是现在……除了你们卢家人,还有我们崔家人,现场哪还有上分量的客人?就是上官舍人,都只是送了贺礼哩。”
卢若兰安慰道:“二郎你这么想就完全错了。妾身的婚礼,在卢家人中,得算是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哩。”
见崔耕目露怀疑之色,她继续解释道:“夫君可还记得,这次迎亲之礼的二人小轿?”
事实上,崔耕早就非常奇怪了。
按说这年头成亲,唯恐人不够多,场面不够盛大。
就是平民百姓,新娘子都有非常华丽的马车坐。有门路的,甚至能坐上借来的官员乘坐的轿子。
但是卢若兰今天却是一乘二人抬的小轿,以崔耕和五姓七望的身份,这也太寒酸了吧?
他疑惑道:“若兰你的意思是?”
“夫君久居清源,只知我们五姓七望的风光,却不知道,这几十年来,我们五姓七望在成亲之时,低调得很呢……”
经过卢若兰的一番耐心解释,崔耕才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自从大唐立国以来,朝廷对五姓七望频频打压,到了唐高宗显庆二年(公元659年),达到了顶峰。
李治亲自下诏,“后魏陇西李宝、太原王琼、荥阳郑温、范阳卢子迁、卢浑、卢辅、清河崔宗伯、崔元孙、前燕博陵崔懿、晋赵郡李楷等子孙,不得自为婚姻。”
这诏书是什么意思呢?简单地说,就是以后五姓七望之间不得互相通婚,否则就有性命之忧。
以五姓七望的骄傲,当然不会乖乖就范,于是乎,他们就偷偷成亲——当官府监察没那么严密时,半夜三更,以一乘二人小轿,偷偷把人送过。
朝廷问起来,我们这既不是娶妻也不是纳妾,就是男男女女不知怎么回事就滚了床单了,一没留神就生了孩子了,你管的着吗?
又过了二三十年,朝廷见没什么效果,这条政令也就不废而废了。但是,低调成亲,以二人小轿迎人,却成了五姓七望的传统。
甚至有些高管贵戚有意效仿,“二人小轿”的迎亲仪式,逐渐在小圈子里流传。
崔耕苦笑道:“即便如此,五姓七望那是被逼的,为夫却是人人不肯沾边。总而言之,是我对不住若兰啊。”
卢若兰白了他一眼,道:“夫君这是说得哪里话?我们夫妻一体,祸福与共,谈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好了,莫胡思乱想了,吉时已到,咱们过去吧。”
那边香案已经摆好,只待“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婚礼仪式就算结束。
可正在这时——
“闪开,闪开!”
一个三十来岁,剑眉星目的中年男子,闯入了大厅之内,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呵……呵……可让我赶上了!二郎,你不够意思啊,怎么成亲之礼,也不给我这当哥哥的撒请帖啊!”
其人正是武则天的亲侄子,伏远侯郭恪。
这事还真是崔耕有点理亏,他考虑着,一来,郭恪远在赵州,无令不得反京,给他发请贴也没什么用;二来,王孝杰是兵部尚书,郭恪是在王孝杰手底下讨生活的。他跟自已来往过密了,被王孝杰穿小鞋怎么办?在战场上被穿小鞋,那是闹着玩儿的吗?
崔耕躬身行了一礼,道:“还请郭哥见谅,小弟现在一身霉气,实在怕给你找麻烦啊。”
“麻烦?本侯还还真不怕麻烦!”郭恪眉毛一挑,傲然道:”“你的事儿我已经听说了!哼,咱郭奉先行得正走得端,凭王孝杰的名头,还吓不倒我!”
郭恪来都来了,崔耕还能怎么着?他端起一杯酒,道:“那小弟就多谢郭哥为小弟撑腰了了!”
“好,咱们走一个,愚兄也借此酒贺你新婚之喜!”
……
眼见着崔耕和郭恪亲热至极,在场的一些低级官员不由得暗暗高兴——今天咱们这冷灶烧对了,有伏远侯罩着,崔著作倒不了!凭他的本事,何愁日后不一飞冲天?
可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呢,忽听得大厅外传来一阵朗笑:“伏远侯,你真不怕本将军么?”
第391章 宾客节节高
身材魁梧,国字脸黑脸膛,络腮胡子又浓又密,不是王孝杰又是何人?
娘的,背后说人,还被人家听着了!
郭恪就是为了给崔耕撑腰来的,总不能露怯啊,也只得胸脯一拔,道:“不错,别人怕你王孝杰,本侯可不怕你!有什么手段,你尽管使出来,我姓郭的接着。”
“嗯?”
王孝杰黑脸一沉,虽然声调不高,却是冷意森森,道:“伏远侯,你敢再说一遍?””
“啊?”王孝杰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主儿,这一发怒,别说在场的众人了,就是郭恪都有些气为之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不过,他马上就清醒过来,咬着牙,道:“再说十遍也是那样,不怕,不怕,本侯就是不怕!”
“好,有胆色!既然如此,那咱们今天可要……”
郭恪紧张地道:“怎样?”
“好好地喝上几杯酒,哈哈!”
突地,王孝杰展颜一笑,自已给自已斟满了一杯酒,道:“好样的,对本将军的脾胃,来,伏远侯,咱们共饮此杯!”
郭恪虽然一身傲骨,可他不是二愣子啊,有可能的话也不愿意跟王孝杰对着干。于是乎,他赶紧举起了一盏酒,一饮而尽。
然后,王孝杰再端起一杯酒道:“好,痛快,再来!”
……
就这样,王孝杰和郭恪连饮了三杯酒。
不过,第四杯酒,他却不是跟郭恪喝了,而是来到了崔耕的面前,道:“崔著作,这杯酒是本将军向你赔罪的,我先干为敬哈!”
这家伙没病吧?怎么原来对我有一股莫名其妙地敌意,现在又莫名其妙地道歉了呢?
崔耕满腹狐疑,也跟着喝了一杯,道:“王将军,你今天这是?”
“嗯,有些话,是时候说个明白了!”王孝杰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有人说,本将军对崔著作有意见?那是以前。还有人说,本将军出言构陷崔著作?那纯属乱嚼舌根子。实话实话,本将军只向陛下上了两份奏章,一份是分崔著作之权,一份是请停《神都时报》!”
卢若兰有些不高兴地道:“就是光凭这两条,你对我们家二郎也算不上多么友善吧?”
王孝杰解释道:“本将军承认,以前不了解崔著作,对他不怎么看好。但这两份奏章,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完全是出于公心!”
“那你今天为何又要给夫君道歉呢?”
“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崔著作的表现,值得本将军道歉。”王孝杰道:“原来本将军担心崔著作控制舆论,但这几个月来,他从未在《神都时报》上说本将军的坏话。原来本将军担心他心怀叵测,但他从未对本官使过小绊子!嘿嘿,崔著作是能和来俊臣掰腕子的人,难道没有对付本将军的手段?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说着话,他忽地微微一鞠躬,道:“以前本将军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崔著作,对不住了!”
这还真是条光明磊落汉子!
崔耕赶紧以手虚扶,道:“什么对得住对不住地,王将军言重了。呃……过去的事莫提了,来,下官敬王将军一杯。”
“崔著作请。”
一杯酒饮罢,一天的云彩满散,紧跟着王孝杰又拿出了一份贺礼,却是一匹金马。
他嘿嘿笑道:“这是本将军从吐蕃那抢来的,能有四五金重。这分量倒在其次,关键是此马乃天然形成,未经任何人工雕琢,算是个稀罕物,就送给二郎了,祝你日后鹏程万里!”
“谢王将军吉言!”
如果说之前王孝杰的道歉之语可能是场面话的话,这匹珍贵异常的金马,可就说明他是真看好崔耕了。
崔耕去一强敌,得一强助,这日后的前途……
顿时,就有一些宾客偷偷往外走,吩咐带来的从人,把这消息告诉自已的亲朋好友。
然而,这还没完呢。
崔耕刚刚安排王孝杰坐了主位,宋根海就跑了进来,道:“崔著作,快点出去迎接贵客吧!”
“贵客?什么贵客?”
“太子爷和唐昌郡王!”
“唐昌君王?”崔耕还真不知道是谁,看向了身旁的郭恪。
郭恪低声道:“就是庐陵王的庶长子李重福!”
怕崔耕不明他的分量,又加了一句:“庐陵王的嫡子李重润已经被废为庶人,现在他已经没有嫡子了。”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这李重福就是李显当然的继承人了啊!
这可不得了,李家硕果仅存的两支,一个是李旦这一支,老大亲自来了。另外一个,无令不得返京,就派来了自已的继承人。
简直太给自已面子了!
他赶紧带着众位宾客,出府相迎。
虽然之前没见过面,但李旦和李重润都对崔耕非常热情,毫无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