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一下姚度的肩膀,宽慰道:“你也不用有太多压力,昨天的事情你不也看到了吗?胡县令的意思也是到此为止。有本县尉在,宋温他不敢乱来。他若敢找你麻烦,你尽管来找我,一切由本官替你担着!”
姚度重重地嗯了一声,脸色也稍稍轻松了下来。
这时,崔耕的眼睛在大堂院左右的六曹房扫了一圈,有些意外地问道:“咦?怎么不见宋温来应卯当差?难道这老东西又开小差了?”
“这倒不是,”姚度道,“他一早便来了。不过胡县令准了他一天假。这不,半个时辰前,他便走了,好像是要接什么人。我看他还从杂役房调借了四名轿夫和一顶轿子,呃,是明府大人给他批得条陈,陈县丞同意的。”
杂役房管得主要是县衙里的轿夫、马夫、还有打更的更夫,仵作之类的人员,属县衙后勤配备,通常归县丞直管。这些杂役是县衙长期雇佣的,包括轿子马车,都是县衙自个儿配备的。无论是让轿夫马夫,还是轿子马车,都只有县衙里的官员才能有这个待遇,而像宋温、姚度这些小吏是没资格享用的。
宋温接人居然动用县衙里的轿夫和轿子,还能让他胡县令给他批条陈,这厮要接什么人啊?还要摆这种官轿的排场。
崔耕心里起疑,不过既然人胡县令都批条了,陈县丞都同意了,杂役房又不归他直管,他也懒得多管闲事。
“嗯,知道了,你且忙去吧!”
崔耕回了一声,便返身进了县尉署的门子。
刚进去坐下没多久,又听见笃笃笃三下敲门声,他头也不抬下意识地问了句:“你以后进我这儿不必敲门,你我之间无需这般生分!”
“嗬,崔县尉倒是平易近人的很,没什么架子!”
崔耕心里一愣,这声音不像是姚度的啊。
猛一抬头,擦,原来是新任县丞陈子昂。
崔耕赶忙站了起来,摸了下鼻子,摇头笑道:“抱歉抱歉,下官还以为是姚度在敲门,倒让陈大人见笑了。”
虽说县丞县尉同属一县,各司其职,但陈子昂正儿八经的进土出身,又是长安有名的才子,品秩也是八品的承奉郎,远超崔耕的九品文林郎,所以他自称一声下官倒也合情合理。
而且崔耕知道,这一次陈子昂是从长安贬官到清源来当这个县丞的。当初人家在长安,那也是实打实的京官。在他面前自称下官,不跌份。
陈子昂嗯了一声,道:“本官找你是有一差事要交予你来做。”
崔耕道:“陈县丞请讲!”
陈子昂道:“昨夜,胡县令召本官议事,说是如今清源县也升了上县,但本县的县学自打贞观九年撤了之后就没再建。所以县令大人将重振县学之事托付给了本官。”
重振县学?
崔耕表示真不懂这个怎么重振。
不顾他还是点了点头,象征性地客套了一下:“县学事关本县学子的求学和科考,此乃大事也是善事,下官竭力赞成。下官是土生土长的清源人,不过自打我记事起,本县学子几乎都在每期春闱落地,鲜有听说清源这些年出过进土的。”
“没想到你对读书人之事竟也热心。”陈子昂略微高看了崔耕这个文盲一眼。
崔耕笑道:“下官既是清源人,又是清源县尉,县学这等功在千秋之事,自当鼎力支持。”
陈子昂道:“那好,那重办县学之事就交托给你了!”
这下,轮到崔耕傻眼了,瞪大了眼珠子,直呼一声:“为毛?”
尼玛啊,重振县学啊,可不是重振酒坊,这种读书人的事情,崔耕根本不懂好吗?
不怪他惊讶,因为重振县学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县丞来操办,或者县令自已垂直操办的,而且他亲耳听到陈子昂说,昨夜胡县令将此事托付给了他。
怎么好端端地,陈子昂居然把这皮球踢给了自已。
可谁知陈子昂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让他吐血,只听这厮风轻云淡地回了一句:“因为本官约了昔日的几位同窗好友,过些日子要去泉州府境内最有名的山门——龙山寺,一起做学问。所以无暇抽身再重振县学。此事,只能交给你了。”
说罢,陈子昂说走就走,出了县尉署。
崔耕瞬间欲哭无泪,我的天,大哥,你能不能靠谱点?什么叫约了同窗好友做学问?你们那是去春游,去玩,好吗?
重振县学?
崔耕表示他真不会,他哪里上过县学啊,县学是什么动动,他都不知道!
陈子昂啊陈子昂,你好歹是历史上有名的大才子大名人啊,咋那么坑爹不靠谱?
第46章 崔府门前闹
当东门城楼暮的鼓响起时,清源县衙也到了散衙的时辰。
崔耕放衙走出县衙大门,正瞅见一架县衙的马车扬长离去,透过半掀半掩着的车帘,崔耕依稀可见,车里堆着不少行礼,而且坐着的那人可不就是县丞陈子昂嘛。
这大包小包的,陈子昂这是要出远门的节奏啊!
这时,一名还在大门值衙的衙役趁机献殷勤道:“好叫县尉大人知晓,马车里坐着的是陈县丞,他此番是要前往晋~江县的龙山寺。”
崔耕微微一愣,陈子昂不是说要过些日子才会去龙山寺吗?怎么又突然提前了?
那衙役又道:“小的刚才听见陈县丞跟他手底下的书办交代,他此番出行做学问,长则三两月,短则小一月。唔,说是趁着眼下天气正好,提前出发,也好顺道儿游览见识一番泉州府境内的风土人情来着。”
“我尼玛……”
崔耕听罢顿时无语,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鄙视起陈子昂来:“说走就走,你丫可真够任性的!妈的,你算是把重振县学这个皮球踢给我了,自个儿却跑去私会狐朋狗友玩春游,靠,真是没溜儿啊!还堂堂一县之丞呢。就冲你这不爱岗不敬业的尿性,活该被人从长安贬到清源这种小县来!”
吐槽完毕,崔耕这才稍稍解了气。
这时,一旁献殷勤的衙役已经被县尉大人的这番吐槽给震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崔耕,暗呼,这…干了这么些年衙差,也没见哪位大人敢这般堂而皇之地数落另一位大人,咱这位崔县尉,这也太彪了吧?
崔耕这时也发觉自已吐槽的不是地方,略有威慑地斜了眼那衙役,“本官刚才没说什么吧?”
“没,没,”衙役也是人精,连连摆手,装糊涂道,“小的刚才啥也没听见,大人刚才啥也没说。小的,小的……”
役卒语无伦次,显然快被吓尿了。
好家伙!
役卒暗呼倒霉,自已明明是听着捕快班的人说,新来的县尉大人是个大方的主儿,所以准备献殷勤拍拍马屁来着,看看能不能也该自已弄到驿站这个肥差上去,谁知差点给自已惹来祸事。
“嗯,还算机灵!”崔耕赞了一下,便自顾离去。
留下那名役卒在大门边不迭擦拭着额头上的虚汗。
……
……
约莫半盏茶的光景,崔耕进了丽景坊,还差十来步便近祖宅大门。
都说近乡情怯,崔耕此时隔了两月再回祖宅,也有了几分唏嘘。
这可是崔家传了四代的祖宅啊,如今失而复得,又回到了自已手中。
他正准备感慨缅怀装装逼,好歹也是浪子回头重拾家业不是?可祖宅大门前正发生的一幕,却不给他半分装大尾巴狼的机会!
大门前,停着一顶轿子。
他看着有些眼熟,赫然就是那顶平日里县衙官员专属的坐轿。
他不禁纳闷,这顶轿早上不是被宋温这老东西调借走了吗?
可当他再走近几步,看清大门前站着的一拨人后,这才明白过来,四名杂役班的轿夫,还有宋温在旁掠阵,而门前正当中站着的是——梅姬!
这婆娘居然从莆田县衙回来了?这跟他预想的时间,提前了很多。
突然,他想起早上姚度跟他说得,宋温美滋滋地调借走县衙的坐轿,带着轿夫,好似去接人……
崔耕瞬间都懂了,敢情这宋温要接的是关押在邻县的梅姬啊。
至于宋温如何能从莆田县衙梅姬,他不用细细琢磨也能猜出来,应该是县令胡泽义出面替他跟莆田县衙斡旋,提前释放了梅姬呗。
啧啧,居然能让胡泽义出面说情,还动用县衙官轿去接人,这宋温对梅姬还真挺上心啊。果然如之前方铭说得,这俩人还真有一腿啊。
此时,他看到二娘正带着一帮子丫鬟仆役堵在祖宅大门口,双手叉腰底气十足地和梅姬正在打着嘴仗。
他离得近了,两人在对骂些什么,他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二娘威风十足地娇喝道:“你这浪蹄子赶紧滚,这崔家祖宅从今往后老娘作主,你若敢进来,老娘非打断你的蹄子!”
梅姬有宋温在旁掠阵,也不示弱,回应道:“既然方铭那没良心的狗贼将这祖宅卖还于你们,我无话可说。谁让我梅姬当初瞎了眼,将这些产业记在他名下?可是我现在要进去取回我自已之前置办的东西,你总不能拦我吧?”
显然,崔耕还没到之前,两人已经吵了很久,不然梅姬也不可能知道如今产业易主,重新回到了崔氏名下。
听她的意思,是要进去取回她那些存放在府中的金银首饰和贵重细软。而二娘的架势,也显然是不同意她进去取回。
果不其然,只见二娘非常傲娇地伸手一指梅姬,啐道:“你这贱~人,你置办的那些东西还不都是用我们崔家的银子置办的?这些东西本该就属于崔家,如今方铭重新卖回给我们,更应该属于崔家的,跟你有何关系?今天,你休想从这府中取走一文钱。你若想讨要,自个儿去找方铭去。滚滚滚!”
二娘多惜财的一个人啊,平日里就是只进不出的主儿。现在一听梅姬要从府中取走东西,瞬间就跟好斗的小公鸡似的,张牙舞爪,大有“你要进府取物,除非踏过老娘的尸体”的架势,不死不休,不服就干!
二娘旁边的小初九也是咋咋呼呼道:“对,你休想进府,这府中的一切都是我们公子的。刚才也给你看了契书,方铭将家业统统卖回给了我家公子。白纸黑字上都写着,府中一切皆归我家公子所有。这契书上也有方铭的亲笔画押,你总不能认错吧?还有县衙土曹吏姚度的作保。可容不得你胡搅蛮缠。”
这一刻,为了崔氏的家产,为了崔耕的私有财产神圣而不侵犯,二娘和小初九都站在了统一战线上。
梅姬闻言,面色僵硬之余不迭冷笑道:“是,白纸黑字是没错,姚土曹的作保也没错,可你们竟只花了一贯钱,就购回所有,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哟,瞧你这记性,”二娘揶揄道,“当初你和方铭篡占了家业,可连一贯钱都没出哩。你咋不说那也是个天大的笑话呢?”
梅姬气急,下意识地看了身旁的宋温一眼,随后道:“当初可是有我义父宋户曹作保,还能有假?”
二娘道:“真假如何,你自已心里还没个数啊?哈哈,真是现世报啊,短短一个月不到,你的奸夫设计害你,自个儿远走高飞,你呢,身陷那又脏又臭的大狱,遭报应了吧?这就是坏事做多了,天都要收你啊!还有姓宋的,亏心事儿做多了,你看,这县尉一职都被俺家二郎拔了头筹。哼,这叫啥来着……”
“二夫人,我知道,我知道!”
小初九非常配合地补了一刀:“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对极,”二娘赞了下初九,道,“行啊,咱家二郎当了两天县尉,你这身边小厮都长能耐,会做学问了!”
两人一唱一和下,梅姬气得小脸青一道紫一道,浑身瑟瑟发抖。
而宋温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来是替梅姬过来撑腰的,可现在梅姬篡占的产业被方铭以一贯钱贱卖给了崔耕,他都快悔烂肠子了。要知道,这些产业也在他的觊觎之中,他是梅姬的身子也要,梅姬的财产也要的。现在好了,被方铭这孙子这么一弄,鸡飞蛋打,狗屁也捞不到了。
这还不止,自已现在给梅姬掠阵,这些人居然不敬畏不说,居然还众目睽睽下挤兑挖苦自已,这哪里还能忍?
只见他面生怒意,双目中透着阴鹜,冷声道:“你这牙尖嘴利的粗鲁妇人,信不信老夫现在就叫人将你拿下,也尝尝那阴湿的地牢滋味儿?”
二娘如今腰杆子硬实的很,不屑地回了句:“你敢?”
宋温见自已居然被一个粗鲁妇人给鄙视了,更是勃然大怒:“你看我敢不敢?”
说话的当间,冲那几名杂役班的轿夫一挥手,勒令道:“去,将这妇人拿下,好好教训一番!”
不过话音稍稍落下,就听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动一手我看看,宋温。你若敢动我二娘一根汗毛,爪子都给你剁下来!”
正是几步之外,听着嘴仗的崔耕及时出现。
宋温猛一回头,圆目怒睁,却也再放不出什么狠话来,吱唔道:“你……”
一见崔耕出现,二娘这下更是放开胆子来了,道:“你这黑心的胥吏,坏事做绝,迟早要遭报应!梅姬,你这浪蹄子,还不赶紧给老娘滚?扫帚呢?”
说这话的功夫,二娘已经返身进府去找扫帚,准备要轰走这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