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逼?”来俊臣白眼一翻,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官威逼薛远了?本官愿意和他当面对质!”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张鷟一挥手,命人把薛远叫了过来,道:“薛洗马,你是因何被抓进推事院的?都遭遇了什么?来俊臣可曾对你用刑?”
太子洗马秩五品,已经相当不低了。
薛远冲着城楼上的武则天磕了一个响头,道:“启禀陛下,微臣的确是和王助、吉顼一起饮酒,知情不报,罪该万死。”
“你……”
张鷟听了这话,顿时气的脸都绿了,道:“薛洗马,你知道不知道自已到底在说什么?”
薛远慨然道:“薛某人当然明白,我说了这话,就是知情不报之罪,依律当绞。但是,难道薛某大好男儿,因为惜命,就要构陷他人吗?”
“我……”
张鷟听了这话,顿时大生一种,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的感觉。
恍惚间,他看向了崔耕,暗暗寻思,莫非崔二郎得到的情报是错的?这次我真的是冤枉来俊臣了?
崔耕也纳闷啊,到底是那王永说了谎?还是出了什么意外?不对!这里面有古怪!
他一边心思电转想着此事的种种可能,一边看向薛远道:“薛洗马,你既然愿意认罪,来少卿为何不把你送到大理寺去,而是关押在推事院中?”
薛远叹了口气,振振有词道:“一来,是薛某人不愿意出卖朋友二来,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薛某?所以,在推事院中,某确实是抵死不认,但这和来少卿严刑逼供要薛某构陷他人是两回事。”
郑愔在一边接话道:“但是现在,你若是继续抵死不认,就要害了来少卿的性命。你不忍忠臣遭戮,才要舍生取义,不知本官猜得对不对?”
“哼,来俊臣算是什么忠臣了?小人而已。”薛远撇了撇嘴,道:“某只是不想因为自已之罪连累他人罢了,不管那人是忠是奸。”
事到如今,貌似真相已经大白了。在这个案子上,来俊臣的确是被冤枉的。
几乎所有大臣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出师不利啊:有了这个案子做突破口,自已等人告来俊臣的其他罪状,就难免引起皇帝的疑心。换言之,这次来俊臣未必死啊!
武则天的心情则非常舒畅,这么多人请杀来俊臣,自已杀了,恐怕于帝王的威严有损。但是不杀……也真难对天下人交代。薛远这一松口,自已闪转腾挪的余地可就大多了啊。
她越看薛远越顺眼,道:“薛爱卿!”
“罪臣在!”
“听卿刚才所言,真是个至诚君子啊。原来的知情不报,很可能是无心之失。这样吧,朕法外施恩,赦你无罪,就连王助都可免一死。”
“谢陛下,陛下实乃千古未有的圣君!微臣得沐圣德,真是幸何如之!”
薛远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高兴得简直有些忘乎所以了。
但是,现场最高兴的却不是他,而是来俊臣!
之前的事只能算是开胃菜。来俊臣千算万算,等得就是薛远叩谢武则天的这一天!
如果崔耕把薛远救走,薛远就会假装投靠崔耕,说自已的确没参加那场饮宴。最后,在武则天为薛远平反的时候,薛远会叩谢陛下的平反之恩。
现在尽管薛远谢的不是平反之恩,而是饶命之恩,但也足够了,甚至比预想中还要好。
当即,来俊臣微微一跺脚,下达了收网的指示。
薛远会意,扯着脖子高声道:“为报陛下的天高地厚之恩,微臣愿意大义灭亲。检举揭发一人……”
“谁?”
“原太子亲卫刘健。”
霎时间,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李旦的心头,道:“刘健?他犯了什么案子?”
薛远嘿嘿一阵冷笑,图穷匕见道:“龙门温泉刺驾案,就是他干的!”
第417章 底牌尽出时
“……”
薛远此言一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有没有搞错,大家不是来弹劾来俊臣的吗?怎么又牵扯到龙门温泉刺驾案了?最关键的是,此案还牵扯到太子!此案一发,不知多少人要人头落地,大家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哒哒哒~~
正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其人正是著作郎崔耕!
到了现在,他已经有八成的把握,是自已不知不觉间上了一个恶当,那个王永有问题。要是因为自已的错误,成千上万人丧了性命,那自已可就百死莫赎了。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他抖擞精神,来到薛远的面前,道:“薛洗马,听你的意思,是要出首了?嗯,不错,按朝廷律例,出首之人非但无罪反而有功。不过,本官甚是奇怪啊。”
“崔著作奇怪什么?”
“我大周律例虽然允许亲亲相隐,但谋反案不在其列。你既然早知此案,为何不提早报知朝廷?”
薛远对此早有预案,道:“不是薛某人不早报知朝廷,而是薛某人刚刚想到。”
“什么意思?”
“大家请看!”
说着话,薛远陡然往左边跨了几步,把太子李旦的手腕子抓住了,指着他腰间悬挂的一件玉佩,道:“此玉非但玲珑剔透,光滑润泽,而且有冬暖夏凉之功,所以其名为“如意玉”。太子殿下,不知薛某人说得对不对?”
李旦强自镇定道:“此玉乃是前几天一个胡商献给本太子的,有何不妥?”
“哦?前几天?恐怕是三个多月以前吧。赶巧了,就在三个月之前,薛某人偶然遇见了刘健。太子殿下,您知不知道他跟我说了些什么呢?”
略顿了顿,不待李旦回答,薛远就似笑非笑地继续道:“他说男子汉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亦得五鼎烹。近日要和几个好朋友,一起干一件大事,。”
李旦道:“这么模棱两可的两句话,说明不了刘健和龙门温泉刺驾案有关吧?”
“然也!不过,虽然他没说那件大事是什么,但我注意到,他腰间有一块美玉,和您这块一模一样!薛某人问他此玉的来历,他避而不答,只是说这块玉的名字叫如意玉,有冬暖夏凉之功,乃是世间难得的珍宝。”
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一个出在太子亲卫的手里,一个出现在太子手里,不用问,肯定是太子为了笼络人心,赐给那亲卫的啊。
事实上,听到这以后,已经有不少人暗暗相信,龙门温泉刺驾案的确是李旦干的。无它,武则天死了,他这个太子不就名正言顺的上位了吗?
李旦当然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吓得满脸惨白,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儿臣是冤枉的,是有人在陷害儿臣,还请圣人主持公道!不信的话,您尽可派人去查那个胡商啊!”
“查胡商?”
武则天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淡淡道“旦儿,若是真有人陷害你,又岂会留下这么一个大漏洞?恐怕那胡商早就不知所踪了。”
李旦把头点得如同鸡喯碎米,道:“对,对。若是那胡商失踪了,就可以证明儿臣的清白!”
武则轻笑一声,道:“证明不了。还有一种可能,是那个所谓的胡商根本就子虚乌有,是你编造出来。所以说,查胡商毫无意义……嗯,朕年纪大了,兴许真有些人等不及了呢。”
“儿臣不敢,儿臣不敢啊!”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事到如今,李旦还能说什么?也只能是连连磕头了。
武则天没理他,又看向薛远道:“薛爱卿,单凭你说的这件事,只能说明刘健有很大的嫌疑。但要据此认定他参与了龙门温泉刺驾案,还是有些牵强了,不知你还有没有别的证据?”
薛远道:“有证据!那三个黑衣人虽然在刺驾之前就自戕了头面,让人难以认出本来面目。但是,在刘健的脚底板上有七颗黑痣,呈北斗七星状。陛下一查那刺客的尸格,就可真相大白了。”
凡是命案,仵作都要填写尸格,将尸体的特征写明。所以,薛远的这个提议完全可行。
武则天看向来俊臣道:“来爱卿,你主管龙门温泉刺架案,可有一个刺史的脚底板上有七颗黑痣?”
“有!绝对错不了。”来俊臣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真是朕的好儿子啊。竟敢丧心病狂,意欲弑母!来人,把太子武旦(李旦)拿下!”
“喏!”
马上就有一群甲土上来,如狼似虎一般把李旦往外拖。
太子完了!
朝廷危矣!
来俊臣顺利过关了!
现在几乎所有人的心目中,都同时涌出了这三个想法。
道理很简单,太子刺王杀驾,武则天岂能不穷治其同党?派谁去呢?来俊臣呗。此人今天被大家逼到了绝境,这一缓过手来?岂能不疯狂报复?大家能不能侥幸活命那还真不好说。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还是太甜了,事情的严重性远不止如此!
只听薛远继续道:“启禀陛下,微臣还知道有两个人与刘健过从甚密,一个叫陈范,一个叫裴丘,兴许这俩人就是另外的两个黑衣人。”
“陈范?裴丘?他们俩是干什么的?”
“陈丘两年前为梁王府旅帅,秩七品,因为贪污了五十两金子,丢官罢职,现在就是一个平民百姓。裴丘是一个江湖人,微臣听说他做过庐陵王的幕僚,也不知是真是假。”
“好!好得很哪!”武则天怒极反笑,道:“朕的两个儿子,一个侄子,都想朕死,朕还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武承嗣等的就是这一天了,道:“姑母莫要气坏了身子,,虽然他们三个丧心病狂,但还有侄儿我啊、我对您可是一直忠心耿耿,时刻盼着您长命百岁啊!”
“你?”武则天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道:“承嗣,承嗣,你这个名字起得好啊,看来这皇嗣的位置……”
“且慢!”
事关皇储归属,可就容不得娄师德继续含混下去了。要不然,作为内史令,青史斑斑,留给他的就是千古骂名!
娄师德道:“龙门温泉刺驾案关系重大,到底是不是太子、庐陵王和梁王共同谋划,光凭薛远的一面之词可不成,还请陛下下令有司详查,再做定论。”
“还请陛下下令详查!”人们齐齐跪倒在地,唯有武承嗣和来俊臣的几个党羽鹤立鸡群。
这一举动,再次挑动了武则天那根异常敏感的神经,冷哼道:“尔等可是要聚众逼宫?”
娄师德道:“臣等岂敢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只是想提醒陛下,太子和庐陵王也就罢了,但宫中可是曾经传出风声,陛下有意让梁王继承大宝。既然如此,梁王又为何冒此奇险,刺王杀驾呢?”
“嗯?让梁王继承大统?”武则天微微一愣,道:“朕怎么不知道呢?”
“……”
这回几乎所有人都傻眼了,原来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梁王继位之说,完全是子虚乌有啊!
唯有崔耕明白,自已再一次弄巧成拙了,是自已授意吉顼散布的这个流言,为的是逼来俊臣狗急跳墙。万万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起了反效果,使娄师德的求情之举,完全无效!
这可咋办?
随后,形势向着无底深渊飞速滑去。
武则天诏令连发:其一,来俊臣抗旨囚禁壁龙,罪无可恕情有可原,着罚俸三个月。其二,削去太子李旦、庐陵王李显、梁王武三思一切职位,交由来俊臣全权审理,务必将其同党一网打尽!其三,在场所有官员,暂时停职。待俊臣仔细甄别后,确认无罪的,再官复原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