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门声!
崔耕噌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叫道:“回来了?”
不过很遗憾,进来的并非秦良油,也非姚度,而是站在县衙大门口处值衙的衙差。
崔耕一见之下,略有失望,问道:“何事?”
衙差进来抱拳躬身道:“禀报大人,曹家派了人在县衙外,说是曹老爷在府中设宴,请大人移驾过府一趟。”
崔耕问:“哪个曹老爷?”
衙差道:“曹氏酒坊的曹老爷。”
崔耕哦了一声,敢情儿是便宜岳父曹天焦啊。
他一看天色,暮色沉沉,确是到了晚饭的点儿了。他想着曹月婵之前银号之事,到现在还迟迟没有给自已准信儿,也罢,既然老曹请吃饭,那就去趟曹家吧。
来到县衙外,正有一辆崭新的马车停驻在门口。
车厢车辕和马套是新制的,拉车的马嘛,虽是普通货色,倒也生得颇有几分神骏,看来这辆马车应是曹家新添置的。
在清源县,除了县衙里置办马车之外,很少有人家会购置马车来代步。一是造价不菲,马驹不好养,二是这玩意还要专门请一个会赶马的车夫。清源就这么点屁大的地方,基本上多数的大户人家都是用骡车来代步,或者用轿子。就说崔耕,又是酒坊东主又是县尉的,但至今也没有自已的专属马车。
如今曹家居然添置了马车,让他多少有些意外。
这时,一名四旬左右的汉子从车板子的位置挑了下来,道:“小的见过县尉大人,俺家老爷命俺来接县尉大人过府。”
崔耕打量了眼赶马的汉子,指了指马车,道:“你家老爷捡着钱了?居然舍得花银子添置马车?”
马夫咧嘴笑了笑,摇头道:“俺也是新来曹府的,这个…不太清楚。不过老爷添置马车,自有老爷的道理。大人请上车!”
崔耕嗯了声也不再说话,踩着脚蹬低着身子钻进了车中。
马夫吆喝一声“的卢”,一甩马鞭便驾起马车载着崔耕缓缓离开了县衙大门处。
……
……
此时,曹府的大堂中。
曹天焦居中而坐,左右两边各坐着他的女儿曹月婵,儿子曹节。
相比曹月婵的抿嘴蹙眉,面色淡如秋水,曹节比他姐姐表现得要热络得多,不迭搓着手掌心,眼巴巴地看着他爹曹天焦,满脸堆笑眼睛放着光问道:“爹啊,我这才去泉州府玩了不到半个月,咋清源县发生了这么多事儿?你刚才那话的意思是说,我姐夫崔耕现在不仅有钱,还有权呗?”
曹天焦笑着猛地一下大腿,回道:“可不咋的?如今他那儿崔氏酒坊可是每天都在挣钱啊,木兰春酒都卖疯了!这崔家祖坟风水好,啥福缘都攒到一块儿,便宜了崔耕这小子,居然还成了咱们清源的县尉大人!节儿,你说这种事儿就跟作梦似的,崔二郎他是咋办到的啊?”
“我的天呐!”
曹节双眼冒着精光地看了对坐的姐姐一眼,大呼:“真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巧,爹你当年误打误撞帮我姐跟崔家结了这门亲事,没想到最后,却是挣了大便宜啊。清源县尉啊,那可是有品有衔的堂堂朝廷命官啊!我这姐夫了不得,爹啊,一会儿崔二郎过来的时候,一定要让他应承了这门婚事,可别跑了我姐夫!”
曹天焦笑意畅然,不迭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贤婿啊,我指定是不能让他毁了这么婚约的!不然你爹我干嘛花那么多的银子又是买马车,又是雇马夫?咱家这新马车我都没坐过一回就派去接他了,这是为啥?不就是为了想在崔二郎面前挣足了面子嘛!好让他也知道,咱们曹家也是有数的人家,晓得吧?”
“你们俩都疯了吧?”
这时,曹月婵再也忍不住了,愤然起身,怒视着堂中的这爷俩,斥道:“你们俩眼里到底有没有我?一个一口一个姐夫,一个一口一个贤婿,我什么时候同意这门婚事了?你们俩都当我是死人吗?”
说到这儿,曹月婵又将目光落在曹天焦的身上,明亮的双眸中都快迸出火来了,忿忿道:“还有你,请崔二郎来府中吃饭这种事儿,为何私自做主?怎么不跟我提前说一声?”
“咳咳……”
老曹被女儿当堂连番质问,老脸委实有些挂不住了,有些不悦道:“婵儿啊,你怎么能跟爹爹这般说话呢?爹还是这个家的家主嘛,什么时候请人吃饭,还要你来允准啊?不像话!”
曹节也附和道:“对啊,姐姐,爹是一家之主嘛,不能这么跟爹说话。简直不像话!”
“你给我闭嘴!”
曹月婵横眉怒视曹节一眼,冷然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鬼主意,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搀和。至于我能不能作主,你要问问父亲大人,这些年,酒坊生意是谁在张罗?家中的开销支应,还有你们爷俩花天酒地的银子是谁替你俩挣来的!”
一说银子,曹家爷俩在曹月婵面前顿时没了脾气。
听女儿这番数落,曹天焦更是没底气,吱吱唔唔道:“婵儿,爹也是为你好啊。如今崔家酒坊蒸蒸日上,崔二郎又入仕为官,高居堂堂县尉之职,这样的良配你上哪儿找去啊?听爹的,一会儿啊,你啥也不用说,爹自然有办法让崔二郎乖乖娶了你,曹崔两家永杰秦晋之好。这样,对你对曹家都好,不是?”
“是极是极!”
曹节趁机也插了一嘴:“姐啊,你也别挑来挑去的了,先不说咱们两家就有过口上婚约,就说崔二郎,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夫婿不是?再说了,你这年纪都快二十了,跟你同年的几家小姐,这都抱娃了,有的还抱了两个娃了,你看你现在还……”
“曹节你给我滚!”
曹月婵怒指着弟弟,娇斥道:“我曹月婵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着?我的婚姻我自已个儿作主,不需要你们爷俩搀和,更不要是一桩买卖!反正,这事儿没得商量!不然,从今往后,你们爷俩甭想从我这儿领走一枚大子儿!”
“别啊,姐!”曹节一听曹月婵动真格儿,哭丧着脸就差跪下来了。这位小爷可是清源败家子中的领军人物,别说一个月没银子花,便是一天也钱花也是生不如死!
至于曹天焦,此时倒有了几分大家长的范儿,难得虎起一张脸,沉声道:“事关曹家兴衰,容不得婵儿你任性妄为!就这么定了,一会儿崔二郎来了,你热情一点,多笑一笑,别冷着一张脸,听见没!”
“你……”曹月婵无语凝咽,气得站于堂中,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曹节冲着老爹曹天焦的方向,偷摸竖起拇指,暗赞了一声,关键时候,还是爹牛逼!
……
这边曹家父子正在堂中等着崔耕到来,那边崔耕坐着马车还未抵达曹府,就被人半路给喊了停。
听着有人在后面遥遥喊着“崔县尉莫走”,崔耕让马夫停下车来,探头向后边寻望。
追赶喊停之人并非别人,又是刚才来县尉署叩门的值衙差役。
那差役追到马车旁,气喘吁吁地报道:“禀…禀报县尉大人,那谁,驿…驿站的秦良油回来了。姚土曹差俺追你回县衙哩!”
崔耕一听,这哪里还能坐得住?
当即便跳下马车,大呼一声“走,回县衙”,便匆匆往回跑了。
那马夫见状,想着曹老爷给自已的差事,不由冲崔耕远去的背影唤道:“大人,俺家老爷请你过府用饭哩!”
“告诉你家老爷,改天再说!”声音传至,人早已不知所踪。
……
……
当马夫拉着空车回到曹府,将崔耕中途折返之事一五一十禀报给了曹天焦后,老曹同志的脸色是相当之难看。
曹节更是一脸焦灼,急道:“我那姐夫是啥意思啊?岳丈翁请吃饭,竟然中途尥蹶子。爹啊,他眼里八成是没你啊!”
老曹没好气地回了句:“他眼里没我,难不成他眼里有你这个兔崽子?滚,败家玩意的小畜生!”
一气之下,离开了大堂。
曹月婵听着崔耕不来了,没来由地,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过想到现如今的崔耕早已不是当日的吴下阿蒙,在商言商,曹月婵也很清楚,银号之事必须越早谈越好了;再无谓地拖下去,自已谈判的资本将会越来越少了。
第49章 董彦的支招
此时,天已昏暗。
县尉署中,灯火通明。
从龙溪县风尘仆仆归来的驿卒秦良油,此时衣衫狼藉蓬头垢面,活脱从土匪窝里逃出来似的。
他恭敬地将带回来的董彦亲笔书信呈上,道:“禀县尉大人,董县令只让小的带回了一封书信,别无其他。”
就一封信?可自已在在给他的信里可是写得清清楚楚,希望他能帮自已推荐几名学正和教谕的人选过来清源啊。
这丫直接回一封信就完事儿了,态度略显敷衍啊!
这时,姚度疑问道:“秦良油,按理说你日夜快马兼程,三天足够往返了,为何直到今天才回来?莫不是你小子半道偷摸找乐子去了?”
“冤啊,土曹大人,您瞧小的这身打扮儿,像是去找乐子的人嘛?”
秦良油苦着脸叫屈道:“小的到了龙溪县后足足等了两天,才等着董县令回来。见到董县令后,小的将县尉大人的书信亲自交到了他手里。这不,一拿到董大人的回信儿,小的便立马赶回来了!闻闻,您闻闻,俺这衣裳都酸臭酸臭的……”
秦良油为了力证自个儿清白,愣是一劲儿地往姚度身上蹭着,熏得姚度连连掩鼻退让。
“等了两天才等着董彦回来?他堂堂龙溪县尊,不在自家县衙里好好呆着,干嘛去了?”倒是崔耕发现了秦良油话中的端倪,连信都没拆开便疑惑问道。
秦良油道:“最近龙溪县一带不知从哪儿冒出一批山匪来,已经祸害了龙溪境内的好几个庄子,搞得人心惶惶。这不,董县令从泉州府求来了三百援军,而且亲自带着全县衙的衙役民壮,进山剿匪去了。”
我擦,县令带队进山剿匪?这也太拼了吧!
崔耕和姚度纷纷瞪大了眼珠子,咧着一张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崔耕又问:“既然董县令平安归来,那就是说龙溪县的匪患已除了呗?”
秦良油摇了摇头,道:“哪能这般容易啊?听龙溪县衙的一名衙差说,这帮山匪跟以往的小撮山匪大不一样。他们训练有素足有百人,而且装备精良,就连横刀角弓都有,压根儿就不是那种下山来打家劫舍的山匪。听说,此番龙溪县衙死了足足八个捕快,就连从泉州府求来的援军都死伤数十人,这才将这帮山匪赶出了龙溪地界儿。对了——”
秦良油貌似想起什么,猛地咋呼一声:“县尉大人,临行前董县令还让俺捎话给您,说这帮山匪窜逃的迹象应该是奔着莆田或咱们清源的方向来。他让您多加注意来着。”
啥?山匪奔着清源方向窜逃的?
崔耕暗呼苦也,把董彦吐槽了个遍,你妹啊,你出动全县衙的人马,还从泉州府求来三百援军,死伤这么多人居然只是赶跑了山匪?他娘的,还往我清源这边赶?这不是坑我呢吗?
一想到这股山匪如此爆表的战斗力,再想到自已县衙里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武器装备都渣渣到底的三班衙差,崔耕感觉清源县尉这个位置,还真他娘的难坐!
姚度见着崔耕的神色,凑过去低声道:“大人无需多虑,这股子山匪八成也被董县令追剿得元气大伤,短时间内肯定不敢来犯。即便山匪来犯,也不一定会是我们清源县啊?论富庶,莆田县可较咱清源强太多了。眼下,还是县学之事为重啊。就在刚刚,宋温那厮又借着胡县令的虎皮在催卑职了!”
崔耕听罢眼神略微清澈了起来,点了点,道:“你说得对,眼下首要便是重振县学,至于山匪之事,姚度你回头多安排几个衙差出城下各村寨转转,也提醒各村寨的里正留点心。”
姚度嗯了一声,倒是觉得崔耕有点小题大做。他在清源县衙干了这么些年,就没听说清源县出过匪患。再说了,莆田清源毗邻着,山匪若不是眼瞎,也只会洗劫莆田县啊,怎么可能会盯上清源县。
崔耕看了眼已经满面疲态的秦良油,挥挥手让他先回家休息,继而重新拆起董彦托他带给自已的那封书信。
他虽写不出一手好字儿,但不代表他不识字儿。很快,他便将董彦的亲笔书信看完,之后沉闷地坐着,紧皱眉头,一言不发。
姚度心疑,轻声问道:“大人,董县令信里都说什么了?可是替大人支了招?”
崔耕径直抬手将书信递给了姚度,道:“你自已看吧!”
姚度小心接过书信,逐句逐句地细细阅了起来。
看毕,他轻聿一口气,将信重新放回桌子,道:“大人,董县丞信中说得倒是实情,眼下龙溪县学也是用人之际,要让他以龙溪县令的身份举荐人员来清源县学担任学正和教谕,委实有些强人所难。若是从龙溪县学里借调教谕,稍不留神,龙溪县学的学子闹将起来,冯刺史那儿他免不了挨上一顿训斥。他的意思是,既然是清源县学要用人,就应该在清源本地寻觅适合的人选。”
崔耕摊摊手,无奈道:“关键是本官这商贾出身,以读书人的尿性,谁会买账?难不成派出三班衙役拿着弓刀,强压着他们来县学授课?”
“咳咳…大人,不是尿性,是傲性!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洁身自好与清高!”
同样身为读书人的姚度可受不了崔耕这么埋汰读书人,紧忙纠正道:“的确,孔孟门下向来是看不上整日与孔方兄为伍的商贾,所以卑职之前就说过,由大人来牵头重振县学,比登天还难!不过董县令在信里不是已经给大人支招了吗?只要大人能请得动本县佟家的佟老爷子出山担任学正,那一切问题皆迎刃而解了!”
崔耕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道:“一边说本官乃商贾出身,读书人不会买账,一边又说只需本官能请的动佟府老爷子出山担任学正,一切皆迎刃而解。这董彦真是吃得灯草灰,放得轻巧屁,支招跟没支招有啥区别?”
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