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和崔耕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下面的兵马,满脸的郁郁之色。
“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此战无论胜负如何,都会增添无数孤儿寡母,这真是何苦来哉?”
崔耕双手一摊,道:“武懿宗大权在握,非出兵不可,咱们能怎么办?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顿了顿,又嘬了一下牙花子,继续道:“他还真做得出来,竟把我和他那场赌约弄得众人皆知,人家奚族肯定早有准备了!”
狄仁杰轻叹一声,道:“他那是怕崔著作你赖账啊。”
“什么?赖账?”
“当然,武懿宗还是有些小聪明的。”狄仁杰解释道:“若他大胜归来,你写一首明褒实贬的诗词,他不就白吃了一个哑巴亏吗?现在他早早地把此事宣扬出去,你到时候再耍些小手段,就未免让人看不起了。另外,你崔著作如今名扬天下,他武懿宗赢了你,是不是表明比你更厉害?单凭这点好处,就足够他不遗余力的推动此事了。”
“哦,合着他不想办法打胜仗,整天就琢磨我了。”崔耕简直哭笑不得,道:“难道他就没想过,万一自已真输了怎么办?”
狄仁杰好奇道:“我军三面合围,任何一面都不是奚族所能硬抗的,契丹人更是熟知奚族的内情。到底发生什么情况,我军才会输?”
“这个……”崔耕也想不出来,只得恨恨地道:“真是便宜武懿宗这孙子了!”
……
……
事实上,别看崔耕和狄仁杰对此战很反对,但对于清边道众多的官员百姓来说,这事儿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很有些乐见其成。
首先,奚族绝对谈不上多么无辜,契丹人在清边道肆虐之时,少不了奚军的身影。
其次,这次打仗是稳赢的啊!奚族再穷,牛马羊等牲口总少不了吧?奚族中的男女老幼总能抓来做奴隶吧?这对整个清边道也是大有好处的。
还有最关键的,契丹之乱,清边道几十万百姓丧生,不知多少人想要报仇雪恨。难得武懿宗给了大家这么一个机会,大家岂有反对之理?
所以,随着崔耕和武懿宗这个赌约的放出,武懿宗的形象竟有转好的趋势,而崔耕则遭到了不少人的非议。
这一日,崔耕临时的府邸,正堂屋。
“好了伤疤忘了疼!卑鄙无耻!忘恩负义!”拉达米珠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恨恨地走进了屋内。
崔耕迎上前去,赔笑道:“这是谁又惹娘子生气了?”
“哼,还不是外面那些没良心的。”拉达米珠恨恨地道:“有人说你跟奚王苏运是铁哥们,这次开战,专门暗中给奚族通风报信。”
“那怎么可能?”崔耕苦笑道:“我就是真有那个心思,也没那个必要啊。武懿宗为了夸耀武功,都把这次的兵力部署公告天下了。”
“这也就罢了。”拉达米珠继续恨恨地道:“还有人说二郎你是跟孙叔雯有一腿,为美色所迷,才帮着奚族的。这不是拿本公主不当回事儿吗?”
崔耕下意识地点头道:“的确是无稽之谈。诶……我跟孙叔雯之间清不清白,关你什么事?”
拉达米珠翻了翻白眼,傲然道:“哼,有本公主这么个大美人儿在一边,你会看得上孙叔雯那个丫头片子?”
“准确地说,是有妾身在旁边,大人才不会想着什么孙淑雯呢。”
崔耕还没说话呢,帘栊一挑,莫小星走进了屋内。
这些日子二女的关系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原来是拉达米珠主动挑衅,莫小星委曲求全。不过,时间久了莫小星发现,自已委曲求全完全没用啊,索性直接开始抗争了。二女不断别苗头,现在竟有针锋相对之势。
崔耕一看她来了,就知道今天少不得一团战火,赶紧转移话题,道:“外面的人,还说我什么了?”
拉达米珠子道:“多了,甚至还有人说你养贼自重的。本公主就不明白了,你一个著作郎的文官,养贼有什么用?”
她一边解释,还一边加重了“本公主”三个字,挑衅似地看了莫小星一眼,真是说明情况和争风吃醋两不耽误。
莫小星阴阳怪气地道:“呦,不愧是突厥的公主呢,见识可比那些庸人强多了。不过,小女子就有些不明白了:大人本来就有崔青天之名,再加上这次平契丹的大功,怎么就有那么多人,处心积虑的说他的不是呢?是不是某人夸大其词了?”
“本公主夸大其词?”拉达米珠道:“你尽管去檀州城的茶楼酒肆里去看看,到处都有编排二郎的!甚至有人像和尚一样,开了俗讲了,听的人还很不少呢。”
“还有这事儿?这可不大对了。”
崔耕听了这个消息,不由得心中陡然一惊——有人说我的坏话并不奇怪,一样米养百样人嘛。但是,若是有组织的说我的坏话,那可就太不正常了。
再联想到当初有人有组织的动员百姓,来胁迫我和狄仁杰,难道……这是武懿宗搞的鬼?
不,不对!
武懿宗完全没必要这么做!无论是让我写荐书,还是那个赌约,都得是我有个好名声才有意义。
既然不是他,这个幕后指使之人简直呼之欲出了——范光烈。
只有范光烈才对我如此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这败坏我的名声,就是他走的第一步棋。
对,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崔耕道:“珠儿,咱们一起去逛个街怎么样?”
“我也要去!”莫小星道。
“你……你就不必了吧?我和公主去是有正事儿……”
然后,崔耕简要的将自已的猜想解释了一遍,特意声明,自已是想去看看这些诽谤自已的人是怎么回事。此行有些危险,莫小星还是留在家里为好。
莫小星听完了,摇头道:“崔大人此言差矣。崔小娘子就是让妾身保护大人的,越是危险,妾身才越要跟在大人的身边。”
“这……”崔耕刚才说“危险”,其实是推脱之言,主要是不想让拉达米珠吃醋。实指望莫小星明白自已的意思,知难而退,没想到人家竟然认真了。
就在崔耕为难之际,莫小星又开口了,道:“另外,崔大人在檀州几次亮相,不认识的人还真不多,到了地方被人认出来怎么办?妾身有个法子,帮您掩人耳目!”
这回崔耕真感兴趣了,道:“真的假的?”
莫小星嫣然一笑,道:“大人试试不就知道了?”
当即,她回房内取了一些胭脂水粉画笔等物,让崔耕坐好,一笔一画的勾画起来。
没用一刻钟,她就道:“已经好了。大人看看可还满意?”
还别说,人家莫小星的本事是真不赖。崔耕对着铜镜自览,虽然脸庞的轮廓未变,却跟自之前判若两人,足够蒙骗不够熟悉的人了。
然后,莫小星又对着自已和拉达米珠如法炮制,略微改变了容貌。
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这回连拉达米珠都不好意思不带莫小星了。
一行三人,换上一身便装,出了崔府后门,直奔六贤楼而来。
第459章 形势连番转
六贤楼乃是檀州最大的酒楼,上下共分三层,第一层招待普通百姓,二三层招待达官贵人。
如今虽然还没到饭点,但六贤楼的第一层已经座无虚席。不是因为这里的饭菜多么物美价廉,而是这里有一位特殊的“先生”。
其人自称叫张云杰,今年大概四十岁上下,面色白净,满脸的干练之色。
他仿照和尚们的“俗讲”,在六贤楼里讲种种人物故事,不但绘声绘色,还加上各种“荤”料,吸引了不少忠实的听众。
啪!
张云杰把醒目一拍,开始了今天的正题,道:“列为客官,今天咱们继续接着昨天地说。昨天说到,那孙叔雯虽嫁了奚王苏运,却对崔著作余情未了,就把心腹的丫鬟找来,修书一封……”
好么,这位也真能白话,将一段艳情史娓娓道来,丝毫不带磕绊的。
在他的叙述里,当初在郁督军山的神庙中,孙叔雯就和崔耕春风一度,嫁了苏运之后,还屡屡和崔耕暗中偷~情。后来,竟然被奚王奚王苏运撞破。但是苏运为了自已的名声着想,并没有声张此事。
当然了,崔耕和孙叔雯每次偷~情的细节,乃是重头戏,张云杰说得尤其详尽,把在场之人听得血脉喷张,呼吸粗重,连饭菜都顾不得吃了。
约摸过了一个多辰后,张云杰道:“且说这一日,有人来报,大周将兴义军攻伐奚族,直把奚王苏运急了个抓耳挠腮。忽然,他想起了崔著作和自家王后之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到底是什么妙计?咱们明天接着说!”
擦,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断了,也太气人了。
在场之人可不干了,纷纷鼓噪,要他再说一段。可那张云杰执意要走,哪怕是有人愿意加钱,也丝毫不肯改变主意。
“且慢!”
崔耕忽然起身,拦住了他的去路,道:“张先生,在下可以不让您继续往下说,但是有几件事想不明白,要请教一二。”
“嗯?这位小哥,你想问什么?”
“众所周知,崔著作一直在檀州城内,此地距离奚族之地有好几百里。他纵是想着和孙淑雯偷~情,这时间上也不允许吧?”
“诶,你懂什么?人家崔著作是一般人吗?前知五百年,后晓五百载,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无一不精。人家做个法,缩地成寸,完全就不叫个事儿啊!”
崔耕冷笑道:“就算崔著作能缩地成寸,你张云杰总不会吧?这些破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说,是不是信口雌黄,有意污蔑崔青天!”
“诶,我说这位小哥,你叫什么真啊?”张云杰还没说话呢,周围的听众们已经不满了。
有个白胖子道:“张先生愿意说,大家愿意听,这事儿啊就是一个乐呵,没人会当真的。”
崔耕道:“那就任此人如此污蔑崔著作?”
“那也谈不上什么污蔑,男人嘛……哪有不风流的?崔著作就是真和奚后有点什么也无伤大雅。”
崔耕道:“哼,光说这个还能勉强说没什么。但你就没听出来,这人还想说,崔著作和奚王勾结,准备谋害我大周官军。”
白胖子振振有词道:“嗨,这就更没什么了。我大周三面伐奚,马上就要旗开得胜。就算张先生以后真有那个意思,也没人信不是?”
“全城戒严!”
“全城戒严!”
“紧门闭户,任何人不可乱动!”
……
白胖子的话刚说到这,忽然,街上传来阵阵凄厉地喊叫声。
契丹之乱刚平定不久,人们对全城戒严的命令并不陌生,顿时面面相觑,脸色巨变——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
功夫不大,有个小校进来,开始查问这里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
崔耕这回可装不下去了,赶紧要了一盆清水,恢复了本来面目,报出身份。
那些“听众”们顿时脸色讪讪地,齐齐跪地请罪!
至于张云杰,则抢先一步,撞窗而去。
拉达米珠和莫小星想追,却被崔耕拦住了——谁知道有没有人接应张云杰?这事儿太过危险,还是交给官府去查吧。
然后,他才来得及找了个空房间,问那个小校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那小校一出口,就是石破天惊,道:“河内王武懿宗败了,大军仅逃回来一半。这才传下命令,要死保檀州城!”
“啥?我军败了?”崔耕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道“难不成奚族真能以一当十?”
“哪啊?”那小校苦笑道:“是奚族不知怎么地,竟然联络上了突厥默咄可汗。就在我军进攻奚族之际,突厥兵突然出现在侧后。然后……然后……”
他嗫喏了几下,终于鼓足了勇气,低声对崔耕道:“不是小的说河内王的坏话,听说他一见突厥的旗帜,马上就带着亲卫逃窜。要不然,咱们二十万大军,怎么也能跟默咄打个有来有往,现在可好,大败亏输不说,还输得这么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