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了一段,崔耕勒住了缰绳,道:“安乐公主,你下来。”
“是。”李裹儿乖乖下马,低声下气如同一个受气的小媳妇一般,道:“二郎,我……我是不是闯祸了?”
崔耕叹了口气,道:“那得看张昌期的伤情了。你赶紧回去,通知太子一声,早做准备。”
“准备?准备什么?”
崔耕苦笑道:“当然是准备应变,此事可大可小。若张昌期真的废了,咱们俩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
……
……
与此同时,通天宫内,一场规模不大却极其精致的宴会正在举行。
原来,今天乃是武则天老爹武土彟的诞辰,女皇陛下虽然没有大操大办,却也招呼了武氏内亲聚饮。
武三思、武懿宗、武攸宜、武攸暨、武攸德、武攸赞、武延秀……等等,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总共有七八十人。
可以说,除了张昌宗和张易之外,这些人个个姓武。
人们熟不拘礼,开怀畅饮,热闹异常,女皇陛下也甚是高兴,频频颔首。
可正在这时,突然有一人豁然站起,重重地跪倒在武则天的面前,神色肃然道:“侄儿有急事禀告姑母!微臣有急事要禀告君主!儿子有急事要禀告父亲!”
好么,都用上排比句加大分量了,可见此事的紧急程度。
武则天一听这话,心中大惊,赶紧道:“河内王有何事禀报?还不速速奏来!”
武懿宗再次磕了一个响头,道:“微臣的封地,从前都是由我派家奴直接征收税赋。最近您下令,改由州县征送。这样一来,微臣的收入就大大少了一成半啊!还请陛下明查,赶紧将此恶法去除,恢复原状!”
“你……河内王,你真是朕的好侄子啊!”
此时的武则天,大有无语问苍天之感。
她仰望屋椽,良久才道:“朕的亲属们正喝得高兴,你是朝廷亲王,竟为了三两百户的封赏之事,几乎吓死朕……如此不知轻重,你不配为王!来人!”
“在!”门外护卫的甲土答应一声。
“把武懿宗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另外……传朕的旨意,降武懿宗为河内公。”
啥?一下子就大象变老鼠,从亲王降到国公了?
武懿宗赶紧道:“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我再也不纠结赋税的事儿了,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办,这还不成吗?”
“陛下开恩啊!”
其余武氏众人,也齐齐跪下,为武懿宗求情。
有人说武懿宗是无心之失的,有人说武懿宗是喝多了的,还要人说武懿宗是天生愚蠢迟的……等等,不一而足。
但是,然而,尽管人们刚才听了武则天说的话,尽管拼命为武懿宗开脱,硬是没一个人说到点子上——武懿宗为何为了几贯钱,就破坏武氏内亲的聚饮。
“你……你们是真蠢啊!朕是想,等我死了,你们能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把武家的富贵荣华保住。但是,现在看来……你们就是一窝子……”
武则天咬了咬牙,硬是强忍着没把“蠢蛋”二字说出口。
忽地,一股子无力感涌上了女皇陛下的心头——武懿宗还算在武氏族人中出类拔萃的呢,他都这个见识,那其他人想必更不堪了。这是天生愚蠢,自已强求也没用。
武则天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道:“都起来吧,河内王也重新就坐……赐绢万匹。”
这一天的云彩散了?
众人起身归座,却见武则天的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气氛一阵冷场。
“陛下,天官侍郎张昌期有急事求见。”正在这时,高力土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
“宣他进殿!”
“是!”
不消一会儿,张昌期已然带到。
他跪倒在地,扯着脖子喊道:“还请陛下为微臣做主啊,那右控鹤监监正崔耕,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就在两个月前,微臣去长安公干……”
张昌期当然知道崔耕和李裹儿的组合不好对付,所以,他在叙述的时候,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没有任何地添油加醋。
反正据大夫说,自已的小弟~弟恐怕以后就不能用了,这就是最大的道理,足以让崔耕和李裹儿吃不了兜着走。
武则天听完了,更感觉腻歪了——朕的朝廷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天到晚都是这种破事儿啊!
她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道:“你们怎么看?”
张昌宗和张易之当然得向着自已的堂兄啊,道:“崔耕殴打天官侍郎,这是以下犯上。理应处死,以儆效尤!”
“哼,以下犯上,本王可不这么觉得。”说话的正是淮阳王武延秀。
他曾经和崔耕一起出使突厥,甚至能从突厥逃回来,都是多靠崔耕留下来的后手。,
武延秀为崔耕说话,道:刚才那张昌期说得清楚,是安乐公主打得他,而不是崔耕崔二郎。认真说起来,不好好地立正挨打,才是张侍郎以下犯上哩。”
哈哈哈~~
武则天宠信二张,其实从客观上,就分薄了武家人的圣眷,大家岂能不心里不满。
只是二张势大,不敢表现出来而已。
现在本着法不责众的精神,起个哄又如何?
“嗯?”
武则天似乎有些意外诸武的表现,道:“河内王,你觉得呢?”
武懿宗不屑道:“这点破事儿,就是两个孩子打架,陛下贵为天子,若是插手此事,反而不够自重身份了,不如就由他去吧。”
“听你这话的意思,可是有些偏向崔耕。”武则天脸上无悲无喜,慢条斯理地道:“你难道不因为崔耕护送庐陵王入洛阳,对他恨之入骨吗?”
“那怎么会呢?崔大人是受了姑母你的命令,我要是恨他,那不是连姑母您恨上了吗?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呃……其实我和崔二郎关系不错,一直兄弟相称呢。”
“这样啊,怪不得你偏向崔二郎呢。”武则天语气平稳,也不知她是赞同还是反对,又看向武三思道:“梁王,你觉得呢?”
武三思道:“说实话,微臣和崔二郎之间,颇多龃龉。但陛下问起,微臣不敢不秉公而断,此事错在张昌期抢男霸女,至于崔耕么……他没什么错。但是安乐公主的下手太重了,应让太子殿下严加管教。”
“秉公而断?恐怕若是真有什么深仇大恨,想要秉公而断,也不可得呢!想来,你和崔耕的关系也还算不赖。”
顿了顿,武则天又意味深长地道:“崔耕既是太子的心腹,又和你们的关系尚可,说起来真是个异数呢。”
与此同时,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涌上了武则天的心头——武家诸人,天生愚蠢,这是没得救了。自已百年之后,他们很可能被抄家灭族。但是,如果有个人做武家和李家的润滑济,会不会能给武家留下一线生机呢?
至于说张氏兄弟?这两个小鲜肉的确可人儿。但是,这么好的人,在自已百年之后,不跟着自已而去,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什么?张氏族人?管他们去死!
想到这里,武则天轻咳一声,道:“关于崔耕和张昌期的案子,朕宣判如下:张昌期强抢民女,无人臣体,着从今日起,免去一切职司,削职为民。崔耕行事鲁莽,罚俸三个月。安乐公主出手太重,致人重伤,禁足三个月。”
好么,崔耕和安乐公主这两个打人的,相当于屁事儿没有,而张昌期这个小弟~弟被废的,却要被削职为民。这偏向的太明显了吧?
张昌宗着急道:“陛下,还请三思啊!您可知道这份圣旨真正下达,对我们兄弟,到底意味着什么?”
第540章 月婵终现身
武则天当然明白这对二张意味着什么,安慰道:“张昌期的事是他的事,不会连累到你们。至于崔耕么……有朕做主,难道还怕他日后欺到你们的头上?”
什么叫日后欺到我们的头上,他现在就狠狠地把我们按在地上摩擦了好不好?
张昌宗苦着脸道:“可是……”
武则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行了,没什么可是的。作为补偿,朕再任命张昌仪为洛阳令,这回你们兄弟总该满意了吧?”
张昌仪也是二张的堂兄,与二张更为亲近,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地官员外郎。
洛阳令虽然比不上天官侍郎,但也算一个相当重要的职司了,想当初来俊臣就曾经受武则天信任,担任此职。
二张明白武则天的脾气,知道这是她做的最大让步了,不敢执拗,跪倒在地,道:“谢陛下隆恩!”
武则天又安慰道:“起来吧,你们俩也不要总是和崔二郎过不去。都是国家栋梁,难道就不能和衷共济?哪天朕把崔耕叫来,给你们说和说和,什么疙瘩解不开?”
……
……
如果说上次吉顼被贬,还有些人觉得崔耕可能起的作用不大的话,那么这次崔耕废了张昌期而没受到任何惩罚,就足以让所有人闭嘴了。
甚至洛阳城中,开始有童谣传唱:“要吃粮,找林堂;要穿衣,去永祥;要姑娘,上张舫;要克张,求二郎。”
林堂是洛阳城内最大的粮行,自不必提。
永祥布庄是在洛阳城内有三十八家分店,各种布料应有尽有,尤其是垄断了城内蜀锦的买卖,堪称日进斗金。
张昉也不简单,其东主叫张由。此人走通了张昌宗的路子,获得许可,可以无视宵禁,在洛水中的游船上开妓馆,乃是洛阳城内的风云人物。
虽然总的来说,这个歌谣的寓意不算坏,但崔耕堂堂的朝廷重臣,跟三个商人的名号搞在一起,总是非常别扭,崔耕暗暗不爽。
……
……
这一日,崔府后宅。
诤~~诤~~诤~~
卢若兰轻抚七弦琴,琴声悠扬。
崔耕、秦雨儿、王美芳正襟危坐,微闭双目,凝神静听。
一曲弹罢。
王美芳有些欣喜,道:“夫君好像说得没错,这时候小家伙就能听懂琴声了,刚才他还在我的肚子里随着琴声舞蹈哩。”
“真的假的?嘻嘻,我来感受感受。”说着话,秦雨儿就往王美芳的肚子上摸去。
“我也看看。”崔耕也要往跟前凑合。
孰料,卢若兰轻喝一声,道:“二郎,你住手,咱们现在该谈谈正事儿了。”
这语气不大对啊,崔耕道:“正事儿?什么正事儿?”
“之前朝廷动荡,妾身怕二郎你分心,也就没提。现在看来,张昌期的案子确实是过去了。我来问你……你和那安乐公主李裹儿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