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雪儿讶然道:“那怎么可能?难道崔查访要为妾身做一首几百言的长诗?”
“呃……当然不是。本官是观宋小娘子你如此才情,心有所感,想出来一个关于女校书的故事。这个故事中诗作唱和之事甚多。就当是本官愿赌服输,送给宋小娘子你的诗作吧。”
不待宋雪儿答应,崔耕已经长身而起,将一个红颜薄命的女校书故事娓娓道来。
其实,这是一个百年之后发生的真实故事,故事的主角,就是唐朝四大女诗人之一的薛涛。
薛涛出身官宦世家,其父薛郧因直言敢谏,得罪了当朝权贵而被贬谪剑南道。
在薛涛十四岁那年。薛郧病故,佳人的生活立刻陷入困境。
最后,不得已,薛涛凭借“容姿既丽”和“通音律,善辩慧,工诗赋”,在十六岁那年加入乐籍,成为一名官妓。
后来,她凭借才色,甚得剑南节度使韦皋的宠爱,不但让她参加各种官府的饮宴,还让她负责府中一些案牍工作,甚至真的上书朝廷,请封其为“校书郎”。
尽管朝廷并未允准,但薛涛在韦皋身边的地位可见一斑。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权势,佳人不免恃宠而骄,令韦皋十分不满,一怒之下,将其发配松州。
薛涛非常恐惧,在发配松州的路上写下《十离诗》,韦皋见诗而感动,又将其召回成都。
这次磨难,让薛涛看清了自已,归来不久,就脱去乐籍,寓居于成都西郊浣花溪畔,那一年,她二十岁。
二十年后,薛涛遇到了来成都查办案件的,监察御史、著名诗人元稹。尽管薛涛大元稹十四岁,二人还是一见钟情,爱的如痴如罪。
可惜好景不长,三个月后,元稹回京而变心,佳人空盼郎归,却一无所获。她满怀幽怨与渴盼,汇聚成了流传千古的《春望词》。
最后,薛涛大彻大悟,离开了浣花溪,移居到碧鸡坊,筑起了一座吟诗楼,一袭道袍了此残生。
她死后,曾担任过宰相的段文昌亲手为她题写了墓志铭,写着“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
……
……
崔耕之所以讲薛涛的故事,首要的用意,当然就是过眼前这一关,
我不是欠了你一首诗吗?这下好了,我这个故事中有很多很多诗,足以偿还。
这么多诗,姚寿的清客们要是再故意引申,就是现在智商为负数的狄光昭,也能看出他们是心怀叵测啊。另外,这些诗都是流传千古的名篇,那些人牵强附会糟践这些诗,恐怕会引发土林的众怒。
至于崔耕的第二个目的,当然是有意点醒宋雪儿了。同样是秀色无双,同样是才华横溢,宋雪儿听了薛涛的故事之后,岂能没点共鸣?
你宋雪儿现在就算再得姚寿的宠,能有当初的薛涛得宠?好好想想薛涛的下场,为自已多多考虑吧。处心积虑的为姚寿参与官场斗争,真是愚不可及!
果然,这些诗似乎还真起作用了、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陇西独自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茵。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再唤人。”
……
宋雪儿听完了薛涛的故事后,不断吟诵着这些文词优美的千古名句,美目之中片片云雾扰动,状似痴迷。
咳咳~~
姚寿见不事,轻咳一声,点醒道:“宋小娘子,宋小娘子,莫为一个虚构的人物悲春伤秋了,还是先顾眼前吧。”
“眼前?什么眼前?”
“唉,痴女子,你眼前不是崔查访么?”姚寿意味深长得道:“你日后的终身幸福,就要应在崔查访的身上,莫非还要重蹈薛涛的覆辙吗?”
“这……好吧!”
宋雪儿秀眉微蹙,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冲着崔耕微微一福。道:“今日难得见名满天下的崔飞将,奴家想赠送您一件小礼物。”
崔耕推脱道:“礼物?礼物就不用了吧?”
姚寿为宋雪儿帮腔道:“要的,要的。据老夫所知,宋小娘子为这件礼物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崔查访,你莫辜负了美人的一片情义哩。”
这时候,宋雪儿不待崔耕答言,已经将玉手深入袖兜之中,掏出一个锦盒来。
将锦盒打开,却是一张遍布花纹的桃花色的笺纸。
所谓笺纸,就是专门用来写信或者文人诗词唱和的特殊纸张,制作起来,往往不惜工本。崔耕稍微一搭眼就知道,这些笺纸就算不如等重的黄金珍贵,也绝对相差不大。
他问道:“宋小娘子的意思是?”
宋雪儿微微躬身,手捧着笺纸高举,道:“妾身写了一首诗给崔查访,还请您赏脸,务必收下。”
“呃……”崔耕本能得就意识到这首诗恐怕有问题,不想收下此纸。
可是,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见崔耕犹豫,狄光昭却不忍心上人丢了面子,劈手将那张笺纸接了过来,道:“有什么啊?不就是一首诗吗?我来念念啊……题目就叫……呃……《咏鸳鸯草》……”
姚寿挤兑道:“怎么?狄三公子可是念不下去了?嗯,被人横刀夺爱的滋味的确不好受啊!”
“什么横刀夺爱?”狄光昭强撑道:“没有的事儿,念就念:绿英满香砌,两两鸳鸯小。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
哗~~
狄光昭此言一落地,可了不得了,全场顿时如同开了锅一样。
怎么样?怎么样!
如果说之前宋雪儿的那几首诗的解释,是牵强附会的话,那她这首诗对崔耕的情意,无疑就是证据确凿!
鸳鸯,在诗歌中天然就代表了爱情啊!
尤其是最后两句“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甚至流露出不求长相厮守,只求片刻欢愉的意思!
崔二郎要是再拒绝。那还是个男人吗?他娘的,怎么崔二郎这么好运啊,真是羡煞旁人!
狄光昭可是真急眼了,在崔耕耳边叮嘱道:“崔查访,莫忘了自已的承诺!”
“放心,忘不了!”
好个崔二郎,关键时刻,美色当前,还真能把持得住!
他面色一肃,朗声道:“宋小娘子,多谢你对崔某人如此厚爱。只是崔某人确实对你无意,也只能辜负美人恩了,实在抱歉!”
宋雪儿面色巨变,道:“崔查访,这是你的心里话?”
崔耕回答的斩钉截铁,道“千真万确,发自肺腑!”
“不,我不信!”宋雪儿面色凄厉,仿佛真成了被夫君抛弃的怨妇,指着狄光昭道:“你不要我,是不是因为狄三公子不瞒崔查访,奴之所以和他虚与委蛇,不是对他有情,而是……”
“什么?”
宋雪儿双膝跪倒,以头触地,继续道:“妾身的目的,要掌握他贪赃枉法的证据,为百姓除害!现在,妾身就要向崔查访您,揭发成都县令狄光昭的罪状!”
“啊?”
崔耕闻听此言,心里一凉,暗暗寻思道:宋雪儿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敢情是在这等着本官呢,这次我可是麻烦大了。
第560章 生变璇玑楼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剑南道有头有脸的官员都在现场,别说狄仁杰是崔耕的恩主了,哪怕他是崔耕的亲爹,都没法让崔耕帮着狄光昭徇私啊。
眼瞅着,形势已经无法逆转!
狄光昭面若死灰,指向宋雪儿道:“雪儿,你说什么?难不成当初你对我说的那些情话,都是在演戏?你从未对我产生过半分情意?”
宋雪儿对于骗他可是没有半分惭愧愧疚,微微昂头道:“不然呢?莫非你以为,我会看上一个贪赃枉法之徒不成?”
“可是……”
宋雪儿斜瞥了狄光昭一眼,道:“可是什么?难不成在认识奴家之前,你狄光昭就真的两袖清风,对得起狄老相爷的名声吗?”
“我……”
事到如今,狄光昭还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心中暗想,当年我蒙父荫初入仕途之际,也曾兢兢业业,奉公职守。可是,随着父亲被贬为彭泽令,我深感清官无好报,才慢慢放松了对自已的要求。但是,尽管如此,我以往都是贪的都是小钱啊,只有在勾搭上宋雪儿之后,我才在她的撺掇下,犯下了那场惊天大案。
哼哼,她要是真的只是为民请命的话,又怎么可能帮我想什么鱼肉百姓的法子?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阴谋!
唉,悔不该,当初我怎么就昏了头,把这个祸国妲已当成了天生佳偶!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而下,狄光昭的智力瞬间恢复了正常,一阵冷笑道:“行,宋雪儿,真有你的!恐怕你今日告发本官,不是什么为民请命,。而是受人指使吧?”
宋雪儿义正词严地回道:“如果非说奴家是受人指使,那也是受了浣花镇乃至整个成都县百姓的指使!现在奴家就要揭发你狄光昭私藏贡纸,勒索百姓一事!”
这就对了,事实上,现在根本就没人有能力,将规模如此之大的成都麻纸洗白。
狄光昭表面上是逼着浣花镇的百姓们献纸,实际上,就是借机对百姓们进行敲诈勒索,谁行贿谁就可以不再缴纳应缴的贡纸,简直是一查一个准!
哇~~
宋雪儿图穷匕现,狄光昭终于受不了了,一口心头血喷出,怨毒无比地道:“行,宋雪儿,真有你的!只要狄某人不死,来日必有厚报!”
宋雪儿怡然不惧,不屑道:“厚报?雪儿相信,有崔查访做主,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崔耕当然不想现在就查处狄光昭了,打官腔道:“有司查案,自有规矩。宋小娘子,你要告狄三公子的状,得等本官放了告,到本官的行辕处呈上状纸,才能立案。至于今日嘛,咱们只谈风月,不谈其余!”
无疑,崔耕这是要施展拖字诀了。
但是,宋雪儿马上就从右手袖兜中掏出一份状纸。道:“崔查访要状纸,奴就给你状纸!至于时机不对么……妾身听说您为岭南道肃政使时,曾经接待无数拦轿喊冤之人,怎么到了妾身这,就厚此薄彼了呢?”
擦!这小娘皮儿,对老子的过往,调查得挺清楚的啊!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我若是再不收状纸,还真对不住崔青天的名头了。
崔耕无奈之下,也只得点头道:“好,那本官就接了宋小娘子的状纸。,只是狄三公子既是狄老相爷的幼子,又是六品朝廷命官,要治他的罪,关系重大,本官须仔细查验。”
宋雪儿低眉顺眼地微微一福,道:“是,奴家理会得,只要崔查访相信妾身和狄光昭毫无瓜葛就好!奴……奴对您是真心的。”
这番演戏,当然既骗不过先入为主的崔耕,要骗不过深悉内情的狄光昭,但骗到剑南道其他官员还是没问题的。
“宋小娘子出身风尘,却为了大义,与奸贼虚与委蛇,真是世间奇女子啊!”
“要不是为了获得崔查访的怜爱,她恐怕还不会在这场宴会上,大煞风景的把状纸拿出来了,真是有情有义!如此佳人,当与崔查访终成眷属,成就世间一段佳话。本官回去之后,定会好好地宣扬一番!”
“哎,就是不知崔查访会如何应对了!一边是官场恩主之子,一边是有情有义的世间奇女子,真是难抉择啊!”
“哼,他要是敢为了狄光昭徇私枉法,本官就敢上表弹劾!”
……
众人议论纷纷。无疑是把崔耕、狄光昭和宋雪儿之间的三角关系,放在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