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就纳闷了,问道:“为什么啊?难不成您能未卜先知?”
杜审言砸吧了砸吧嘴,道:“我的文章写的太好了,苏味道看了后,必定羞愧而死。”
其实杜审言的文才也就是和苏味道差相仿佛,他不过是自我感觉良好罢了。
这还不是最出格的,杜审言甚至曾经放出话来:“我杜审言的文章,也只有古时候的屈原、宋玉才可以相提并论。我的书法,纵是书圣王羲之复生,也得自愧不如。朝廷不重用我,是朝廷的损失!”
他这么自大的直接结果,就是有敌人没朋友。哪句话得罪了小人而不自知,屡遭栽赃陷害,正人君子也不愿意和这个狂徒交往。
杜审言被贬官为吉州司户参军后,脾气依旧不改,又得罪了吉州司马周季重和员外司户郭若纳,被他们诬陷下狱,只待刑部的公文一下来,就要被开刀问斩。
这时候,杜审言十三岁的儿子杜并出场了。此人年纪虽小,却胆气十足,在一场宴饮中,刺杀了周季重,自已也被周季重的护卫所杀。
十三岁就为父报仇,这在异常重视孝道的封建社会可是一桩美谈,这个案子马上就轰传天下。
武则天得知之后,命人详查此案,还了杜审言清白。非但如此,还将杜审言召到洛阳,官复原职。
不知为何,如今现实的状况,与历史记载中有些微不同。
崔耕疑惑道:“杜小英雄没死?”
“当然没死,杜小英雄要是死了,还用得着我们俩跑一趟洛阳?”钱保道:“这个案子就跟之前轰传天下的徐元庆手刃赵师温一案一样,事实清楚,如何判可就难了。所以,陛下传旨,让吉州将这杜氏父子押解进京。”
崔耕想想也对。
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杜并死了不再追究,杜审言无罪,非常容易结案。但是奈何,现在杜并活着啊。
这和徐元庆的案子不同,徐元庆杀赵师温无罪的前提,是赵师温冤杀了他的父亲,朝廷未能为其伸张正义。但在杜并动手之前,不但杜审言还活着,刑部的公文也没下来。他不去京城申冤,径直报了私仇,这是不是没把朝廷放在眼里?要不要杀了他以儆效尤?所以,想必武则天也颇为为难。
“这样啊……”
崔耕眼珠一转,道:“在下可以让给你们一间上房。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能否答应?”
“你想干什么?”
“我一来敬重杜大人的文才,二来敬重杜小英雄的品行,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和几位同住一晚?”
反正以现在这个状况,杜审言不可能逃走。钱保稍微一考虑,就点头道:“成,那咱们今晚就挤一挤。”
崔耕的真实想法,当然不是什么尊敬杜氏父子,而是不和李裹儿共处一室。
把李裹儿和崔秀芳安顿好之后,他来到了杜审言等人所在的那间上房。
一个相貌英俊的少年,面色苍白躺在床上睡的香甜,看来这就是杜并了。
杜审言的心情倒是不错,道:“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崔耕道:“不才姓崔名英。”
“原来是崔小哥。多谢您让出一间上房来,要不然我们可就要露宿街头了。我倒是好说,但是并儿的身子可受不了。”
“杜小英雄的身体,现在怎么样?”
“有劳崔小哥挂心,犬子身中四十多刀,现在还不能下地。不过他这条命算是保住了。想必再将养一年半载的,定能痊愈。”
“那就好。”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这悦来客栈的上房甚是狭小,说起来,在下的要求实在有些过分了。不如,这就令店家摆上一桌上好的酒宴,向几位聊表歉意?”
“不用,不用,就是小哥你不来,我们四个人住这一间上房也甚是局促。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哈哈。”
尽管杜审言说得客气,但眼神却不断往外偷瞄,重重地咽了一口吐沫。
崔耕暗暗寻思,杜老头虽然很明显是受了冤枉,但一路上住馆驿,得按照囚犯的待遇来,想必此刻嘴里已经淡出个鸟来。
当即,他起身,将悦来客栈的伙计找来,让他将店内的好酒好菜尽管呈上。
功夫不大,四凉四热的八个菜已经摆好,鸡鸭鱼肉俱全,甚至还有一坛名扬天下的贡酒“木兰春”。虽然称不上多么精致,但也足够丰盛了。
那两个解差也不富裕,此刻见崔耕这么大方,顿时对其好感大增。
四人团团围坐,开怀畅饮,气氛很快就热烈起来。
杜审言逐渐恢复了恃才傲物的本性,将天下其他才子贬得一钱不值,什么宋之问、李峤、苏味道、崔融、贺知章,简直给自已提鞋都不配。
钱保抬杠道:“杜大人,小人明白您是个人物,不过……您刚才说得那些话,是不是牛皮吹的太大了一点儿?好么,普天之下,您最厉害。咱不说别人,那崔耕崔飞将,您比得了吗?”
杨军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您听听,多带劲,您比得了吗?”
“愚蠢!崔耕懂什么诗?”杜审言狂傲的性子发作,道:“就拿他这首《将进酒》来说吧,空有气势,通篇言之无物。对账也不甚工整,也就是勉强一观罢了,怎么能与老夫相比?”
崔耕听了这话,好悬没气乐了。倒不是气他看不起自已,而是他太狂了,连《将进酒》这个千古名篇都丝毫不放在眼中。
崔耕轻咳一声,道:“杜大人此言说得甚是,在下也觉得崔耕的诗没啥好的,天下诗人您老当属第一。呃……在下见了您之后,心有所感,想赋诗一首,送与您老,不知您可否赏脸一听?”
吃人家的嘴短,杜审言点头道:“嗯,说来听听,老夫今天心情好,可以对你指点一二。”
“您听好了:今朝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声名从此大,汩没一朝伸。文彩承殊渥,流传必绝伦。”
这诗乃是杜审言未出生的孙子杜甫所作,专门用来称赞李白的,前几句用在杜审言的身上,毫不违和。
另外,杜甫为啥叫诗圣?主要是人家做的诗,言之有物,对仗工整,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还有最关键的,杜甫的诗风,家学渊源,正是杜审言最喜欢的调调!
杜审言听完了这首诗,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愁,喜的是这首诗不仅写的好,而且把自已捧得高高的。忧的是……刚才不是说指点眼前这个年轻人吗?此诗毫无破绽,自已该说啥呢?
他沉思半晌,最后勉强道:“崔小哥的这首诗,做的着实不错。不过,可惜啊,有一点稍稍美中不足。”
“什么美中不足?”
“这首诗总共是八句话,看起来是完结了,但总给人感觉还有很多未尽之意。”
当然有未尽之意了,这首诗的后面几十句,就该写李白的功绩了,崔耕怎么可能照?
他微微一笑,道:“杜大人所言极是,小子我才疏学浅,写到这里,就不该该如何续笔了。不如您老接上几句,让小子我开开眼界?”
“也好!”
杜审言答应的虽快,但真想续诗的时候,可有些傻眼了。毕竟,他的水平,确实比杜甫差着一大截。现在,他刚想起来两句,跟前文一比,就大感相形见绌,这可怎么往下接?
但是,话说回来,既然答应了,不接也不行啊。不但不能不接,接的慢了也是大大的丢脸啊。
这可怎么办?
“哈哈哈,恶人自有恶人磨,杜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正在杜审言一阵为难之际,帘栊一挑,走进一个人来。
第599章 被迫做卧底
来人不但杜审言认识,崔耕也认识,此人叫徐彦伯,现在官居修文馆大学土一职,文采相当出众。
洛阳认识崔耕的人很不少,他这次秘密回京,当然略作装扮,不是熟悉的人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
徐彦伯和崔耕也就是在早朝上见过几次面已,当然不怎么熟悉。他的目光在崔耕的脸上稍微一扫,就转向了杜审言,道:“杜兄,别来无恙乎?”
杜审言连宰相都看不起,对徐彦伯就更有心理优势了,轻哼一声,道:“杜某人身陷囹吾,这像是无恙的样子吗?徐学土这般问话,也忒没诚意了一些。”
徐彦伯知道他的臭脾气,也不计较,道:“身陷囹吾没关系,马上就能放出来。就是令公子的案子,想必也是有惊无险,不日就有结果。”
“嗯?”
提到杜并,就不由得杜审言不动心了,道:“徐学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陛下有旨意下?”
徐彦伯面色一肃,道:“不是陛下让我来的,而是张常侍。”
“张昌宗?”
“正是。”徐彦伯道:“张常侍有交代,只要你入京城之后,上一道奏章,请为《三教珠英》编纂官。他就可以给杜小公子一个任命书,说他早就是左控鹤监的监卒。左控鹤监本就有监察百官之责,危机关头可临机决断,杀一个小小的周季重又算得了什么?”
杜审言为难道:“这……容某三思。”
“三思什么啊?”徐彦伯劝道:“也就是现在,张常侍和太子那边斗得厉害,才要借一下你家小公子的名气。要不然,他才懒得管这档子事儿呢。”
“可是……”
“可是什么?投奔张常侍名声不好?你杜审言怎么就那么爱惜羽毛呢?难不成,你的名声,比宰相李峤还金贵,比天官侍郎张锡还金贵?更何况……”
顿了顿,徐彦伯恶狠狠地补充道:“你得想明白,拒绝张常侍的后果!”
杜审言虽然在文学之事上非常狂妄,但是这膝盖着实不咋硬。他很快就做好了心理建设:文章四友里面,李峤、崔融、苏味道都有投靠张昌宗的经历,我最后才投靠,不丢人!再说了,这不是为了儿子的性命着想吗?他小小年纪就为父报仇,总不能让他落个没下场吧?
想到这里,杜审言点头,道:“好吧,就依徐学土所言。”
“嗯,很好,也算我不虚此行。诶,对了……”徐彦伯又看向了崔耕,道:“这位小哥是哪里人氏?姓字名谁?刚才你那首诗,可是相当不错呢,竟然能让老杜明知意犹未尽,却不能续上几句。”
“在下叫崔英,剑南道成都人土。”
“成都人?这口官话说得着实不赖,本官还真没听出来。你来洛阳干什么?”
“今年乃大比之年,在下是进京赶考的。”
崔耕之所以说自已是成都人,就是防着这一问。若是徐彦伯还不信,要检查各种公文,他能毫不犹豫地拿出来,而且真实无误——废话,崔耕是剑南道的土皇帝,还不是想要什么公文,就有什么公文?
不过,徐彦伯倒没那么小心,道:“成都人崔英,依本官看,你也不必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科举了,这就随我去见张常侍吧?”
崔耕哪敢见张昌宗啊,道:“在下一心想考中进土,光耀门楣,大人如此要求,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徐彦伯叹道:“嗨!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你为啥想中进土,还不是想当官吗?你见张常侍,照样可以得官。而且,进土初次任官,大多不过是八九品的小官。你得了张常侍青眼,可就不一样了,就是马上官居五品,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
崔耕这才算明白徐彦伯的真正意思,他确确实实是一片好心,想把自已引荐给张昌宗。
当然了,这件事对张昌宗也是大有好处。人才可不是地里的大白菜,稍微一哗啦,就是一大筐。
尤其是自已刚才表现出来的才能,以十年为期,天下也未必有一个。这等人物,被张昌宗发掘出来,岂不是大功一件?武则天岂不会对他刮目相看?
现在正是魏元忠一案的关键时刻,说不定这么一根稻草下去,双方就能分出胜负。
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已才更不能见张昌宗啊!
崔耕面色肃然道:“崔某人虽然求官心切,却也知道,什么叫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想让我趋炎附势,投靠二张,办不到!”
徐彦伯冷笑道:“行,有胆色,徐某佩服!但是,事到如今,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说着话,徐彦伯一挥手,道:“带走!”
“喏!”
门外答应一声,闯进来两个彪形大汉。
我~日!
崔耕好悬没骂出声来,道:“看来徐学土是有备而来啊,若是能劝得动杜大人,就劝;劝不动,就直接掳人,在下这算是遭了池鱼之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