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修业解释道:“话不是那样说。市场繁华不繁华,主要得看商人多不多。东市附近,都是达官贵人的宅子,那商家住哪?而西市则不同,周围尽皆民宅,商家赁宅而居,所携货物,也大多在西市贩卖。”
“诶,不对吧……”崔耕皱眉道:“只有有厚利,商人哪会在乎路途远近,你这个理由可不太充分。”
“还有个原因嘛……”秦修业的目光有些闪烁。
程方明却毫无心机,道:“老秦你不厚道,崔京兆是自已人,有啥不好说的?崔京兆,俺告诉您,这事儿的关键在于胡商。”
“胡商?什么意思?”
“您知道丝绸之路吧?这陆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就在开远门。进了开远门,没多远就是西市。波斯、大食乃至扶桑、新罗的商人,大多把货物运到西市贩卖,他们采买货物,也在西市。久而久之,这西市就比东市繁华了。”
崔耕疑惑道:“不对,你还是没回答本官提出的问题。那胡商几千里都走过来了,难不成,还在乎从西市到东市的几步路?”
“这个嘛……”程方明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您也知道,不少勋爵在东市开了买卖。咱大周的钱,总不好都叫胡人赚了去,所以嘛,大家对他们多有排挤。时间长了,胡商就主要聚集在西市了。”
崔耕这才恍然大悟,东市主要是国内贸易,西市却是国内贸易和国际贸易相结合,东市当然就不如西市繁华了。
其实这事儿,在后世的记载中也有过侧面表现。在唐玄宗当政时,杨贵妃的兄弟姐妹,曾经和广平公主及其驸马,为争入西市打了起来,酿起一场轩然大~波。若不是西市繁华远过东市,这两家贵人为什么舍近求远呢?
秦修业也觉得排挤胡商上不了台面儿,道:“我们也不是不让胡商做买卖,只是在东市打压他们而已,西市却从未插手。其实这些胡商不在东市也好,他们贩卖各国奴隶、舞姬不说,还让胡姬当垆卖酒,与少年郎肆意谈笑,不知引得多少世家子弟堕落哩。”
程修业补充道:“他们还喜欢放高利贷,弄得不少良善人家家破人亡,这些胡商实在太不是东西了。”
崔耕心说,你们倆一个包揽了长安的青~楼、赌坊,一个有不少半黑半白的买卖,比这些胡商也好不到哪去。
当然了,尽管是这么想的,崔耕总不会直接说出来。他问道:“如果本官没猜错的话,这长安汉商就以二位为领袖,胡商就唯聚宝楼马首是瞻了?”
惠范和尚忍不住插话道:“也不完全是这样。那聚宝楼以波斯、大食人为主,扶桑、新罗人也有一些。但我们天竺人,跟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都是各自为政。”
……
众人边聊边逛,期间秦修业为活跃气氛,又说了西市不少趣事。
比如有个姓张的人,每日推着一个小车去西市卖粥。几十年下来,竟然攒了家财万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有什么跟脚呢。
再比如,有人专门训练了一只赤嘴鸟,机灵可爱,专门向西市的人讨钱。每日得钱数百文,一年下来也有一两百贯钱的收入。
还有,胡商多豪富。曾经有人花了十万贯钱,买下了武则天赐给西明寺僧人的清泥珠。平康坊菩提寺僧人手中的佛骨,也被某胡商用十万贯钱买走的。
……
秦修业口舌便给,崔耕听得津津有味。时间过得飞快,眼瞅着就离秦修业的相扑场子不远了。
可正在这时,走不动了。
却原来,前面的一条巷子里,不知何故,挤满了百姓,熙熙攘攘,好像在争着排队买什么东西似的。
崔耕讶然道:“东市什么买卖如此之好?这用日进斗金来形容,都一点不夸张啊!”
程方明也有些奇怪,道:“按说前面是任五郎家,专门卖“油塌”的,不该有这么好的生意啊。诶……”
忽然,他眼前一亮,扯住了一个年轻人,道:“王小四儿,你在这排队,准备买啥东西?”
“原来是程社长,小的这厢有礼了!”王小四儿赶紧跪倒磕头。
程方明身材高大,伸手一拽王小四儿的肩膀,就把他提溜起来了,道:“行了,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没什么事儿,大家是来这买药的!”
“什么?买药?买什么药?”
“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王小四儿道:“任五郎家的油塌店被波斯人盘下来了,改卖药饮子,取名胡义堂。一百文,只要一百文,就可在胡义堂买上一济药饮子,包治百病啊!”
崔耕忍不住问道:“这波斯人又不是大夫……他的药饮子,不会是仅有一种吧?”
“对,就是一种药饮子,包治百病。”
“一种药饮子,包治百病?我擦,这不是卖大力丸的吗?”程方明当时就火大了,怒道:“骗人骗到东市来了,也太不把俺姓程的放在眼里了吧?”
秦修业也冷笑道:“此举也是,视秦某人的忠义会如无物。那还有啥说的?拆了他!:
随后,吩咐道:“黄旭!”
“在!”角落中闪出一个精壮汉子来,高声答应。
秦修业道:“去调忠义会的弟兄来。”
“喏!”
黄旭领命而去,程方明也吩咐王小四儿去合力社的堂口找人。
功夫不大,忠义会以及合力社的好手就到来了,总共能有两三百号,尽皆短衣襟小打扮,身材高大,神情彪悍,雄健异常。
程方明高声道:“兄弟们!”
“有!”
“听俺的命令,把胡义堂给砸了!出了什么问题,俺姓程的兜着!”
“遵命!”
当即,程方明在前,众壮汉紧随其后,如狼似虎一般分开百姓,来到了胡义堂前!
第703章 胡商有后台
“波斯人,你们捞过界了!”
咚!
程方明一拳重重砸在了胡义堂的柜台上,厉声道:“砸!全部给我砸烂!谁敢拦着,连人一块打!”
“我看谁敢动手?”
忽然,帘栊一挑,从胡义堂的里屋走出两个人来。左边那个身形高大粗壮,红发蓝眼,鼻梁高~耸,一看就是波斯人氏。右边那个却是个汉人,看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着一身深绿色官袍,相貌清癯,鼻直口方。
这俩人程方明都认识,讶然道:“原来是聚宝的楼主扎达木玉和东市令杨奉达杨大人啊!这可奇了,你们俩什么时候,走到一块去了?”
东西二市,每日里流淌的都是金山银海,朝廷在市中设了三个机构加以管理。
一个是市署,主管税收和治安,以及打击市内的假冒伪劣商品和不法商人。
一个是常平仓,通过买卖粮食控制长安的粮价。
最后一个是平淮署,这个机构负责买卖除了粮食之外的其他大宗货物,稳定物价。另外,若有不法商人,标出太过离谱的价格,也由这个机构管理,相当于后世的物价局。
这三个衙门中,权力最大的,自然就是市署了。别看市署的长官东市令才六品,却不归长安县管。要动这个东市令,必须户部或者雍州牧亲自出手,端的是一个位低权重之缺。
杨奉达皮笑肉不笑地道:“程小公爷这话可就说错了,什么叫本官和扎达楼主走到一块去了?本官来胡义堂,不过是职责所在,维持东市的治安罢了。”
“哦?是吗?”程方明讽道:“那怎么就那么巧,俺程某人刚要砸胡义堂,你杨市令就恰巧在胡义堂内?说你不是特意等着的,也得有人信呢!”
杨奉达耸了耸肩,道:“随程小公爷怎么想,总而言之一句话,本官当一天东市令,就要保胡义堂一天平安。不服的话,程小公爷尽管试试!”
“你……”
别看程方明的合力社有几千社员,随时能动员几百人来打架,但那也就是欺负欺负普通的胡商罢了。
要说对抗市暑令,他还真不敢。
道理很简单,打赢了又能怎么样?难不成程方明敢造反吗?敢对抗代表朝廷的市暑令,武则天一道旨意,就能让他家破人亡。
程方明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杨市令执意要护着这胡义堂,某也无话可说。不过,能不能告诉程某人一下,为什么吗?这胡义堂以假药害人,难道不该砸?”
“假药害人?”杨奉达不以为然地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怎么知道,人家胡义堂卖的是假药呢?”
程方明道:“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难道世间真有什么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扎达木玉摇了摇头,声调略嫌怪异地道:“程小公爷还请稍安勿躁,其实,所谓包治百病,是百姓们以讹传传讹。俗话说得好,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胡义堂从没宣称过我店的药饮子可包治百病,只是说对所有的病都有效果罢了。”
“对所有的病都有效果?那也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扎达木玉冲着外面一个老者招呼道:“这位老爷子,您进店来。”
“是,是!”
那老者穿一身粗布衣衫,双目昏黄,满脸皱纹对垒,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人。
他进得了胡义堂之后,手足无措,畏畏缩缩地道:“不……不知贵东,找小……小老儿有……有何吩咐?”
扎达木玉道:“老人家,您别怕,我就问您一件事儿。”
“您……您尽管问。”
“一百文钱,对您来说,不算什么小钱吧?”
那老者点头道:“一百文钱,对小老儿来讲,的确算不上什么小钱。我是卖烧炭的,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赚三四贯钱。生意不好,一贯钱都赚不到。”
“那可奇了,那您为何昨日买了小店的药饮子,今天又来了呢?”
那老者回道:“小老儿烧炭过多,伤了肺,久咳不止。尤其是在冬天,别提多难受了。昨日,小老儿买了贵店的一副药饮子喝了。结果,立竿见影,当天就不咳了。我寻思着,这么好的药,再多吃几副,兴许就能断根儿了。所以,我今天就来了,想多买几副药饮子。”
“原来如此,多谢老人家为在下解惑。来人,送五副药饮子给这位老人家,不要钱。”
“是!”
马上就有胡义堂的伙计上来,将五副装好的药饮子递给老者,那老者千恩万谢的离去了。
稍后,扎达木玉又招了一个中年妇人进来。
这妇人也是第二天来了,她家里的男人摔断了腿,痛苦不已。买了这饮子给丈夫服下之后,疼痛大大减轻。
简短截说,扎达木玉又招了五六个人来,有头疼脑热的,有失眠多梦的,有拉肚子的……等等,吃了胡义堂的药后,皆有效果。
最后,扎达木玉道:“程小公爷,您也看到了吧?我胡义堂的药饮子非但不是假药,而且是造福万民的灵丹妙药。您有什么理由,要砸我胡义堂呢?”
“得了吧!”程方明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咱们水贼过河,甭使狗刨。说不知道到你们那点子小伎俩啊?不就是先找几个安排好的人,说那药饮子甚有疗效,然后再哄骗百姓购买吗?”
“您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扎达木玉无奈道:“程小公爷若还是不信,大可调查刚才那些人的来历,看看本楼主有没有收买他们。”
程方明摇头道:“我知道屎臭,莫非还要吃上一口,才能确定吗?这事儿根本就用不着调查!”
“程小公爷,你这么说可就是无理取闹了。”杨奉达面色一板,沉声道:“识相的,你现在就带着你的人,离开胡义堂。否则的话……哼哼!”
“怎样?”
“来人!”
杨奉达一声令下,五十名甲土从胡义堂角门鱼贯而入。他冷笑道:“程小公爷,你若再执迷不悟。那就莫怪本官下令,将你们这伙子人,以扰乱东市为名,一体擒拿了。”
程方明怒道:“你……你果真要和那胡人一起,欺压咱们汉人?”
杨奉达连连摇头道:“非也,非也,本官只是站在道理这一边,不管这边是汉人还是胡人。怎么样?程小公爷,是走是留,你考虑清楚了没有?”